因着昨夜里头疼,令跕今晨起晚了些。焕儿道妃嫔都在外头了,她便让她出门传话,自己则催着携琴梳妆。携琴趁隙向她道:“殿下交代的东西婢子昨日里已差人送去群芳楼了。弋娘说谢过殿下。”
“她还好吗?我被囚深宫,怕是很难如从前那般处处护她周全了。”
“殿下与她这么些年的姊妹情分,弋娘定能明白殿下的苦心的。”
令跕闻言勾了勾嘴角,没再说话,顺手拿过台面上的簪子在发间比了比便递给了携琴,道:“就这支罢。”携琴接过,戴在了她的发间。恰此时焕儿端了她的药来,携琴也就顺手接下了。令跕瞧见焕儿便问道:“你有多久没见你姐姐了?”
焕儿怯怯地答道:“自入东宫至今未曾见过一面。”
“那明日里让小夏子想个法儿带你出宫去?”
“焕儿谢过殿下。”
令跕将空了的药盏交还给她后便让她出去了。起身左右打量了一番,令跕向前殿走去。携琴跟在后边,手里端着赏赐各宫嫔妃的物件儿。到了外面,见合宫妃子俱已来齐,独不见萧贵妃身影,便打发了携琴去翊坤宫瞧瞧。
携琴是晨会结束后回来的,说萧贵妃孕中闹得厉害,昨夜里整宿没睡,今早本是打发了人来报信的,不想五更末又闹了起来,想是下边人犯懒给忘了。令跕听了这番说辞只是不屑地笑了一笑,让小夏子从自己宫里拨了不少定神安胎的东西一并给翊坤宫和延禧宫送了去。携琴一边替她揉着穴位,一边不解地问道:“殿下不追究萧贵妃今晨的失礼行径便罢了,怎还赐了这样的好东西?”
令跕微笑道:“她到底是有身孕的人,自该享有更大的宽容。况且我是中宫,陛下膝下单薄,若真论起来,我是相当的失礼的。”
携琴道:“世人都说皇后风光,可我觉着殿下不比从前爱笑了。”
令跕勾了勾嘴角,道:“不谈这些无用的。陛下那边回信儿了吗?”
携琴道:“正要说这事呢。向心大人传了话来,说一切交殿下做主。”
令跕点了点头,道:“陛下初登大宝,节俭为上,告诉尚膳局莫要铺张,也不必花费心思在奇异瓜果上,劳民伤财反是不美了;另外,那一日各处的人需早早预备着,莫要失了礼数……”
携琴一边柔声应着,手底的动作却不耽搁。令跕也感到了些许乏累,便也不再说话了。
满池荷花盛开,今日是中宫皇后的诞辰。
萧贵妃借口双身子姗姗来迟,众妃对此颇有微词,令跕却不在意,只是微笑着点头示意她入座。一旁的淑妃庄氏见状便笑道:“人都说这翊坤宫冬暖夏凉最是养人,萧姐姐如今怀着身子却不比旁人血色两亏,倒真真是姊妹们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福分呢。”
萧贵妃时才坐下,闻言轻蔑一笑,拿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淡淡回道:“全凭陛下疼惜罢了。若是哪日妹妹也承了宠,自然明白。不过要说这福分妾是不敢当的,凭天下谁都该明白,皇后殿下才最是厚福之人。”说着,直直望向了同样有孕在身的孟昭仪。孟昭仪猛得与她对视不由得心底一阵慌张,赶忙挪开了目光。身旁的董贤妃见状暗暗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宽慰,明面上却也不敢与萧贵妃对抗。
令跕将一切收在眼底,此时徐徐开口道:“听闻妹妹前些日子身上不爽,今日可有好些?”
萧贵妃屈了屈身答道:“劳殿下挂念,妾身无大碍的。”
令跕点了点头,笑道:“若是有什么不爽的,尽管告诉我,龙子要紧。”
“是。”
令跕又向身后的携琴问道:“好戏要开场了,可有派人去请陛下?”
携琴闻言,上前一步正想接话,偏巧惹尘就来了,众人赶忙起身行礼。惹尘见状微微一笑,轻抬了抬令跕的臂弯,也让众妃各自落座了。歌舞陆续登台,众人有说有笑颇为欢愉。
忽而莲池里响起阵阵流水声,只见一名舞女时不时从假山后探出头来张望,模样颇为俏皮。紧接着从四面划来了小船,撑船的尽是一般大的俏女子,一身渔家女装束,或倚船采莲,或于船头眺望,或彼此嬉戏,但闻一声鸟啼全都定了动作。琵琶声再次响起,她们竟走下了船儿来踏荷起舞,见此风飘香袂空中举之景忍不禁让人踟蹰空断肠。舞罢,小船儿又自假山后划出,俏女子们纷纷回了船上去。小船儿在莲荡池中徐徐划着,彼时的琵琶也轻和起来,女子们不知何时已换上了窄袖轻罗的衣裳,趴在船沿上照影摘花,暗露了玉腕上的双金钏。小船儿靠岸时,亦是曲终。
惹尘轻声向身旁的令跕问道:“弹琵琶的是何许人?”令跕答曰:“是妾特意从宫外寻来的艺妓。陛下或有耳闻的,她就是那群芳楼的头牌弋娘。”乍听到她的消息,惹尘不自觉怔了怔,好在令跕此刻正瞧着那些舞姬,倒也没叫她看出端倪来。他暗自吸了口气,沉声道:“赏罢。”
散了席,令跕赶回宫中,一推门就瞧见弋娘临窗坐着,见她来很是欣喜,赶忙迎了上来。令跕一面携起她的手,一面嘱咐携琴去外头守着。二人在桌旁坐下。令跕见她眉间微皱,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眉头皱得这样深?”弋娘闻言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眼神闪躲着,明显藏着心事。
她二人自小一块儿长大,向来是无话不谈的,见状令跕也不迫她,只道是去沏茶。弋娘仍是在犹豫,却不自觉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叹了口气,她将她拉着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还记得你去群芳楼给我瞧‘朝鸣’的那个晚上么?”令跕点了点头。“那夜里来了位贵公子。”“钟慕寒。”“是的。”“好端端的提他作甚?”正问着,令跕忽变了脸色,急急地捉住了弋娘的手腕。弋娘知她会错了意,赶忙开口道:“你误会了。”令跕这才松了口气。
弋娘接着道:“我确是又碰见了他,不过不是在楼里,也不在街上。”说着,瞥了令跕一眼,欲言又止。令跕怪道:“有话说便是了,何时也学得这般遮掩的模样?你若再缄口,我可要恼了。”弋娘道:“我只怕说了你更要恼,不说待你自己寻到了,又该怪我。”令跕道:“既如此你便说嘛,左右我不怨你就是了。”
弋娘见状,叹道:“罢了,早晚你要知道的。”又道,“从前你我只知那贵公子称自己为钟慕寒,可究竟不明白他的身份。直到今日我瞧见了陛下,才知道……原来那日来的钟公子……就是他。”
“是了,先后乃钟氏,我早该猜到的……”令跕喃喃道。弋娘恐她受不住,关切地拉了拉她的衣袂,却见她抬起的眸子里不见一丝光亮,吓得正欲唤门外的携琴,却被她拉住了身子,木然道:“陛下要见你,快去罢。”说完这一句便再不愿开口了。
弋娘拿她无法只得先行离开,又嘱咐了携琴好生照顾,这才向乾清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