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更深,侍女掌灯,练了天剑的望凝青揉着酸痛的手腕,冷着脸朝着自己的寝居走去。
皇室公主乃是人间富贵花,这具身体自然生得丰满纤柔、骨肉匀亭,可并未伐经洗髓的根骨七窍不开,脉不通,骨血之流淌的尽是沉疴烂淤,笨重如泥淖,不似修真者那般灵动轻盈。习惯了耳聪目明、步如踏云的生活,如今重新变回凡人,让望凝青好不适应。
想到未来或许会以神魂之体穿梭于三千世界,望凝青决定放弃对身体的锻炼,转而修炼内息和魂力。
她自认是个凉薄寡情之人,除了剑道和魂魄属于自己,就连父母给予的皮囊都不过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东西。
不在乎的东西,磋磨起来自然不会心疼,她前些天通宵不睡打坐了夜,愣是把这具从未吃过苦头的娇躯折腾出了腰酸背痛的毛病。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总算是在这个灵气匮乏的世界里修出了丝内息,只要这口清气不绝,她就能将自己的剑术重新拾起。
感知比以往更加敏锐的望凝青在踏入屋舍的瞬间便察觉到了他人的呼吸,她那双好似绘着千山暮雪之景的眼眸微微开阖,无人之时流露出来的孤冷眨眼间化为了掬融融的春水,暖且柔,酿着三分桃花随酒的醉意。
望凝青已经能做得很好了,她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了景国容华公主的身份。
“殿下。”
容貌清绝如画的少年披散着长发,穿着白色的单衣,松松垮垮地露出玉样光洁的颈项与锁骨,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诱人弧度。半大的少年倚靠在床褥之间,长发如墨水般蜿蜒,半遮半掩,欲语还休,不像是以色侍人的男宠,倒像是勾魂的艳鬼。
“夜深露重,暮风清寒,袖香特来自荐枕席,只求夜里为殿下添三分薄暖,还望殿下……垂怜。”
都说以色侍人能得几时许?奴颜媚骨太过卑贱,小意奉承易被弃也,可袖香是谁?是宫走出来的画皮,吃人不吐骨头的艳鬼。
讨好是真的,勾引是真的,可他唇角的笑弧坦荡自然,若即若离,既不谄,也不俗,只教人想起“今宵风月好,相思教人苦”。那劝诱别人人生得意须尽欢的风流雅态挠得人心里发痒,活似被柳枝尖尖搔了下,便是不饮酒,也有三分醉。
眼前的少年自然是美的,但望凝青却没有力气去欣赏,她如今四肢百骸都疼得乏力,这娇生惯养的公主连外门弟子的日课都应对得疲乏不堪。床被人占了,望凝青也没生气,她还未洗漱,便朝着袖香颔首,自顾自宽衣解带,走向殿后的浴池。
袖香望着她眉宇间的疲色,时有些愣怔,回过神来却是偏头笑,眉眼熠熠生辉:“殿下,让袖香来伺候您吧。”
望凝青并无异议,袖香要替她更衣,她便姿态自然地伸出手,仿佛身旁站着的不是自己的男宠而是宫内的太监。可这狡黠的少年郎不安分,边替她解下繁重的服饰,边有意无意地用指腹拭过她的脖颈、锁骨、耳根、掌心……像只矜骄的猫,非要引起主人的注意。
被闹得有些烦了,望凝青看着跪在脚边为她脱绣花鞋的男子,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他微微将脸抬起,俯身在他薄唇上落下个吻,轻得触即离:“莫要胡闹了,本宫乏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少年怔住了,他看着公主容色淡淡起身,仅着件单衣走向后殿。
鼻腔间凛冽的雪松气息还未消散,木质香的气味太冷太烈,乍闻甚至有些呛,但等那最初刺鼻的松香淡去之后,无法忽视的清透纯洌便点点地漫了上来,那气息让人不禁想起深山老林的那口小石潭,因无人踏足而少了几分红尘烟火气,其境过清,不宜久居,却有着空游无物的清澈无暇,意境之美几近空灵。
袖香知道,那是雪的气息。
仿佛九天之上的谪仙俯视凡人,那般慈悲地垂怜了瞬。
袖香浑浑噩噩地跪在那里,直到望凝青洗漱完毕,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来。见他还跪着,便伸手扶他,袖香这才回过神来。
美人出水,芙蓉映波,淡着眉眼的女子冷冷清清地望着他,用那双不带任何**的眼:“安置吧。”
袖香低低地应了声是,他安分守己地服侍着公主睡下,再不敢有任何的小动作。等到公主安寝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抱来另床被褥,在公主身边躺下。他侧躺,身子只敢规规矩矩地沾床沿那么点点的地方,两人相隔臂之距,而他就像想要偷吃糖果却被大人抓住的小孩样,觑着公主的侧脸,看着那浅淡如樱的薄唇,时间竟有些痴了。
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心的感受,他看着她,只觉得心里暖暖涨涨的,仿佛瞬间盈满了水,只想直这么看着。
那些心机与算计、腌脏的手段,通通都被他抛在脑后了。袖香忍不住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仿佛冬日清晨,自寒风呼出的口白雾。他看着她,近在咫尺,可他却不敢越雷池分毫,他惯来喜欢得寸进尺,可他居然会感到害怕,害怕去触碰她。
什么男女□□,什么芙蓉帐暖,那些旖旎的绮思就像触碰镜子的手,再如何轻柔都会在镜面上留下指痕,污浊得很。
袖香浑浑噩噩的,只隐约记得自己看了公主很久,久到公主突然睁开眼睛望向他时,他还时间缓不过劲来。
要幸我了吗?袖香不知为何突然紧张了起来,他看着眉眼冷淡的公主,紧张得好像初知人事的小孩。
他看着公主伸出只手,葱白如玉,嫩如碧柳。那柔荑轻轻摁在他的脖颈后,指腹柔软,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便激起大片酥酥麻麻的痒意。袖香只觉得那瞬间,他的骨头酥软得不像自己的,唇舌麻麻地说不出话,只能近乎痴愣地盯着公主淡如春樱般的唇。
若能亲芳泽……他喉咙干,终于回过了神来,唇角下意识地勾起温柔缠人的笑意,直起身把公主压下……
望凝青仰着头看着他,灯影朦胧了眉眼,将淡漠都软化成了柔情,但她捏在少年脖颈后的手指却倏地收紧,猛用力。
“砰——!”
袖香眼前黑,头栽倒,额头磕在望凝青的锁骨上,直接将公主精贵娇嫩的皮囊磕出了片红痕。
趴在柜上打盹的灵猫被这动静吓得炸毛:“喵——!尊上?”
“无事,睡你的。”因为姿势的问题,袖香算是直接栽进了望凝青的怀里,此时的望凝青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脑袋,双目失焦地望着层层叠叠的帐幔,只觉得入世炼心果然很难,身边只两只猫儿都要宠着惯着,这享尽人间富贵的公主怎么还没有她个苦修者来得痛快?
她很想入定歇息下,但身边躺了个人,那个人还死死地盯着她。
修真者的入定又被称为神游太虚,这个过程是绝对不能被外界干扰的,因为稍有不慎便可能伤及神魂。修炼对于望凝青而言早已是刻入骨髓的习惯,但眼下的境地也委实不适合挑灯夜战。望凝青想了想,便干脆学着像个凡人样,静下心来醉入梦乡。
她昏昏欲睡,灵猫却没了睡意,它来回踱步了好会儿,跳到了床上,在望凝青的识海里好奇地征询:“尊上,袖香到底是皇上派来的人,您不担心他明日与他人多舌吗?”
望凝青眼皮都不抬,淡声道:“他若是聪明人,便知晓什么都不该说。”
灵猫不明白其的缘由,它到底还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对人情世故也不过是知半解罢了。
望凝青推断得没错,第二天清醒之后,袖香果然什么都没说。
他不仅没说,还故意在自己身上弄出了不少暧昧的痕迹,有意无意地在其他公子们的面前卖弄了番,彻底坐实了长公主府男宠第人的名号。那些和他有着相同目的的面首自然是满心羡慕,对袖香这个第个承宠的面首也更是忌惮;而那些被长公主强行掳来的则面色不好,纷纷闭门不出,唯恐长公主想起他们后把他们强行糟蹋了。
袖香很清楚,自己自荐枕席却没得到长公主宠幸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被他人知晓的。来这会动摇他在公主府里的地位,二来这会成为那些想要将他取而代之的面首们的把柄。个以色侍人的玩.物,跟皇朝第美人孤男寡女地待了晚上却只是盖着棉被纯聊天?这不仅会让他人质疑他的姿容,更会让人怀疑他是否不能人道。
不用望凝青多说什么,袖香自己就会将这件事情瞒得死死的,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地给她打掩护。
望凝青观察了几天,发现袖香的确非常识时务,便又接连召幸了他好几天,除了同床共枕以外,两人什么都没干,但长公主府内依旧每晚都叫热水,还赏赐了袖香不少财物。后来,望凝青又陆陆续续地召幸了几名男宠,但都是晾了个晚上后便打发回去,赏些阿堵物。
这些男宠在公主寝内都只歇了晚,之后公主便好似对府内其他男宠失去兴致了般,夜夜召幸袖香。袖香得了不少赏赐,行事作风也越发嚣张跋扈,那些□□晾了晚的男宠们心也是敢怒不敢言,只以为公主嫌他们无趣,只对袖香有兴致。他们不敢说出□□晾了晚的实情,让人误解他们与公主已经有过鱼水之欢总好过这令人难堪的境况,于是这件事情便被望凝青糊弄过去了。
容华公主淫.乱.放.荡的名声渐渐传播了出去,居于公主府内的望凝青却如老僧入定般从容,智珠在握,不骄不躁地操控着全局。
灵猫对此非常钦佩,它满怀孺慕地蹭着望凝青的手,嫩声嫩气地夸赞道:“尊上果真算无遗漏!”
望凝青瞥了它眼,垂了垂眸,心想,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小小的人心纷争罢了,这些人眼里只有长公主府内的方寸之地,心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想要拿捏他们并不比捏死只蚂蚁难上多少。真正需要思考的是如何不招惹因果地周旋出亡国公主的恶名。
行事荒唐不过是私德有亏,于大节无碍,在景国这等民风开放的国度里更是不值提。想要落到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境遇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够得上“车裂”之刑的大罪也少之又少,为了避免新君登基后对前朝公主只是毒酒杯草草了事,望凝青还需要更深远的筹谋。她思索良久,如今她的恶名里除了淫.乱以外就只剩下杀害楚老爷子的这项罪名比较罄竹难书了。
望凝青好生清算了番,发现她在常明帝殡天的国丧期内寻欢作乐其实也能被骂上声“不孝不悌”,但怎奈何有个比她更能寻欢作乐的王皎然在前头作妖,不是大兴土木就是要砍人脑袋,嘴里说着“朝天子朝臣”,那东市刑场的血污都厚积三尺了。小巫见大巫之下,如今人人自危的朝廷都无心理会她这个放浪形骸的长公主,望凝青对此深表遗憾,只能再接再厉。
怀释和尚已经被她请进公主府了,算是坐实了亵渎出家人的恶名;袖香也帮她掩盖了行事放.荡这名头的缺漏,是步好用的棋。
但是还不够,她需要更多的棋子。
望凝青思忖着,用毛笔尖点了点竹简上“楚奕之”的名字。
别等明年了,公主和驸马今年就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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