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我不想要这等好处……”
宜青低声表示了反抗,然而殷凤主意已定,不管他是双手推却还是口中嘀咕,都径自吩咐宫人退下,亲自吹灭了宫中的灯烛。
殷凤握着宜青的腕子,眸中比夜.色还要低沉:“还记得天枢穴在哪吗?”
宜青早将周身的穴位图都倒背如流,当下答道:“在丹田上方一寸三分,斜靠右边的地方。”
“替朕按上一按。”
宜青道:“可揉按天枢穴只能畅通气血,不能治失眠的病症……”
分明从言辞到语气都无比正经,可落在殷凤耳中却远比其余妃嫔存心勾引时发出的声响要动听。他一手将动弹个不停的小麻雀按住,无声笑了笑。
“今晚用不着治失眠的病症。”
……
栖凤宫中的地龙烧得最旺的时候,便到了来年的上元节。
裹着锦衾的清渠看着便很开心,拉了宜青倚着窗棂看雪,口中道:“全托了你的福,不然这年冬天还不知道怎样过呢。”
从尚衣局搬到栖凤宫,可不只是挪了个地儿,衣食住行一应都变好了许多。单看披着的这件厚实衣裳,以往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
宜青见他面色红润,比起在尚衣局时好上了不少,整个人从内而外都透露出一股子喜气,联想到前几日见着的画面,他忽的靠近对方道:“有话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清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宜青道:“前些日子我似是见着一个侍卫,身样还有些眼熟的,与你在殿外说了两句话?”
清渠伸手便堵住了他的嘴,棉袍上的绒毛一个劲儿地往他的嘴里钻:“说什么呢!”
宜青见他神情,觉得自己恐怕猜对了七八分。当初两人偷溜去御花园的时候,路遇了一名侍卫,事后宜青还听清渠埋汰了对方好久。
宜青把清渠的手腕掰开,道:“你同他是不是……嗯?”
清渠斜了他一眼,向来尖利的嘴中却没说出反驳的话。
“你如今领着个尚衣局副总管的身份,也不算是采女了,用不着守宫中规矩。”宜青逗他道,“若是有意,同他商量好了,彩礼一送,婚期一定,便把这好事办了……”
清渠不搭理他,支开了窗子。
宜青奇道:“你倒是答我的话呀,开窗子作一一”
清渠从窗棂上抓了捧积雪,摔了宜青一脸。宜青被冻得一个激灵,正想反击,就见清渠拍去了掌心的落雪,幽幽道:“好事哪是我自个儿想办就能办的。”
“咦?”他这话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心思,宜青也暂时将报仇雪恨的事儿搁下了,盯着他瞧。
清渠掰着手指,难得收敛了张牙舞爪的神色,怅然道:“那个榆木脑袋不开窍,我有意又有甚么用?”
宜青正要给他出谋划策,就被甩了个白眼。
“同你说了也是白说,天底下都不会有比你更好运的人了。”清渠把眉头一横,插着腰朝远处一个宫人喝道:“那彩灯再挂高些。别、别挂那儿……唉算了,放着我来!”
清渠一边喝着,一边让人给他搬了张高腿的凳儿,踩在上头去挂那些色泽艳丽的彩灯。有时他自个儿也挂得歪了斜了,便红着脸不许旁人多嘴,复又蹬上凳儿解了重挂。
宜青一个人站在窗边,觉得清渠先前那句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为何同他说了也是白说?就算他是狐朋狗友,也能出两三个或许无用的计策啊。
天底下最好运的人……这话又从何说起?
栖凤宫中一片洋洋喜气。他正望着众人笑,就听得叮铃咣当一阵嘈杂的声响,踩着高腿凳儿的清渠从上头摔了下来。去搀扶他的、到处找跌打药膏的、吆喝旁人来帮忙的……全都闹作了一团。
清渠推开身旁两人的搀扶,利索地站起身,恭谨道:“见过陛下。”
殷凤身披一件白狐裘,负着双手悠然走进了栖凤宫。他身后并未跟着其余侍从,是以旁人起初都没留意,只有清渠站得比众人都高些、看得也更分明,是皇帝将钱公公等人都留在了栖凤宫外,独身一人走了进来。也正因为他看得出神,一时不察,这才从凳儿上摔了下来。
“免礼。”
嬉嬉闹闹的众人纷纷跪下,殷凤从他们之间走过,抬头打量着宫中喜气的摆设,颔首道:“看着倒还不错。”
看清站在雪窗之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好似个糖球的宜青时,又笑道:“很不错。”
宜青迎上道:“怎么来了?不是说最近事儿多,没得空闲吗?”
他的脑袋便原本挂着两个耳捂,一走动便移开了,露出冻得通红的耳朵。殷凤先将那棉织的耳捂替他戴正,才道:“忙里偷闲。”
栖凤宫中的宫人接驾已接得惯了,当下端茶的端茶,摆果盘的摆果盘,只无人来打搅他二人。众人皆知,碧梧昭仪在的时候,皇帝是用不着他们伺候的。
这个冬日还没过去,皇帝又将他的位分接连提了两阶,如今他在后宫中可算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我听韩淑妃说,宫中要摆大宴了?”宜青道。
苏德妃近来失宠,后宫中的一应事务都由韩淑妃协理,上元节要摆一场大宴的事也是她同宜青说的。皇帝素来节俭、不爱铺张,忽的要摆一场大宴,其中定然有古怪。
殷凤笑道:“想问什么便问。”
宜青道:“你要在宴上做些什么事儿吗?”
殷凤将宫人端来的果盘往他面前一推,见他拈了块糕点塞进口中了,缓缓道:“封你为贵妃,算不算事儿?”
“……”
宜青呛了一口糕点的碎末,殷凤似乎早有预料,将手边的热茶也递给了他。就着茶水将糕点吞下,宜青的嗓子还有些发哑,他瞪着对方道:“贵妃?!”
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位分最高的便是四妃;四妃之中又以贵妃为首。若是皇帝当真封了他作贵妃,往后苏德妃与韩淑妃见着他都要弯腰行礼了。
“怎的突然要封妃了?”宜青道,“我连个昭仪的位子都没焐热呢。”
殷凤道:“见你起早累得很,免了晨昏定省,你还不乐意吗?”
宜青双手撑着椅背挪了挪身子,还没坐上贵妃的位子,就提前开始觉着烫手了。从前他的位分还没升,不过是搬进栖凤宫,就引得苏德妃杀上门来,若是坐了领了六宫之首的贵妃位,还不知会招惹来多少明刀暗箭。
不过殷凤对他的宠爱向来都是明晃晃的,好似有意要让旁人看见。住进这栖凤宫便是出格的举动,再有那日日不绝的赏赐,如今又要封他做贵妃,也不足为奇?
栖凤宫里的主子还没应下,侍从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喜色。皇帝说话时并未隐瞒着众人,封妃的话很快就传遍了整座栖凤宫。
宫人们不能高声议论,但彼此之间递个眼神、挤挤眉毛,都是在互相道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宜青若是被封了贵妃,他们在其余宫人面前可不也能横着走了?
宜青揉了揉眉头。他的指腹压着眉角,就被一只更温暖干燥的手掌包住了。
殷凤学着他给自己按揉的动作,放轻了力道,在他的眉角打着旋儿按了几圈:“那么多赏赐你都受着了,再做个贵妃玩玩儿又有何不可?”
宜青面上一热,移开眼去。
他的视线转开时恰好对上了清渠,清渠似恼似气地戳了戳自己的心窝子,朝他比划了两下。
“看他作甚?”殷凤托着宜青的下颌,迫使他专注地看向自己,“答应不答应,你说句话儿。”
同你说了也是白说,天底下都不会有比你更好运的人了。
宜青忽的想起了清渠先前同他说的两句话。或许这话说得也没错,旁人需要一再谋划算计的事,他几乎什么也没做,就都占了个全。
他在宫中唯一努力过的事,便是在皇帝观赏胡商献宝的时候出现在了对方面前。要说是那狼狈的一照面,就引得了皇帝的注意,他自己也不会信的。可之后无论是被传侍寝,还是搬进栖凤宫,或是如今要被封妃,全都是皇帝主动的。
他不曾做过什么,因此受之有愧。
殷凤见小麻雀呆呆的,像是被他这番突然的举动吓坏了,忙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安慰道:“真要害怕那便算了一一”
宜青捂住了他的嘴,坚定地摇了摇头。
皇帝虽然不同他说,他也能猜到这后宫的局势多半与前朝息息相关。既然对方都通盘谋划好了,他不说能有多大助力,至少不能带来麻烦。
“你想我做,那就做吧。”宜青小声道,“贵妃听来还威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