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登科乃是枉死,寿数未尽,又因为执念太深,从而无法转世投胎,只能沦为孤魂野鬼。
好在有这只狼毫笔,此物乃是他生前的精神寄托,为本人执念之物,如此方使得他的人魂得以暂时寄居其中,不至于四处飘荡。
后来机缘巧合,这支笔落到了卢湛的手中,当卢湛握住笔的时候,他便感应到一股强烈的熟人气息,之后又听到他呼唤自己的名字,更觉得是故交,因此这才现身相见。
或许是老天有眼,卢湛恰好能够感知到他的存在,并且还能无障碍的交流,由此给了他附身的机会,不然他的冤情可能下辈子都难以平反。
众所周知,人身上有三股阳火,护持本体,何况卢湛乃是读书之人,养了一身的浩然正气,寻常鬼怪根本难以近身,更别说想要附身。
毕竟人鬼殊途,不是想干涉就能够干涉的。
所以正因为双方能够有交流,卢湛才能拍灭阳火,压下浩然正气,引魂上身,制敌脱困。
至于对那帮流寇手下留情,也是由于人间有人间的律令,阴间也有阴间的规矩,倘若吴登科借机害命,恐怕就不是不能投胎那么简单了。
“登科兄,人间事了,接下来有何打算?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支笔里吧!总该有个归宿。”
已是深夜,万籁俱静,月华下,一道黑影映射在窗纸之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卢湛有什么怪病,竟独自一人自言自语。
“多谢文澈兄挂怀,其实我这一次现身见你,除了放不下母亲与小妹之外,再一个便是因此而来,只不过此事可能又要麻烦文澈兄了!”
吴登科虽为秀才,说话倒是不拐弯抹角。
“哦?登科兄有话请说!”
闻言吴登科也不犹豫,当即说出了自己的需求,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错过了便失去良机。
“实不相瞒,我因生前功名之心太重,致于死后难入轮回,按照地府的规矩,我得彻底化解掉执念,并且熬到阳寿耗尽,才能转生投胎。
只是执念这种东西,不是说放下就能够放下的!
就像我爹,他考了大半辈子都未能高中,最终含恨离世,所以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从小就对我十分严格。
吴登科啊吴登科,呵呵!真的无望登科么?说起登科这个名字,还是爹当年为我取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登科及第!只可惜……”
说到这里,吴登科忽然满脸的自嘲。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将这支笔视做性命么?因为这支笔,是他老人家的临终所托。
我曾在我爹的病榻前立过誓,此生必定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完成他的遗志。为此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个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读书温习!所以要我立刻放下,实在是太难太难。”
听完他的故事,卢湛不禁有些为他感到悲哀,但同时又肃然起敬。
对于他本身来说,因为一个承诺,而丧失了真正的自我,丢掉了那份童真,甚至到死还成为他转生的羁绊,这的的确确是可悲的。
但是对于孝道而言,毋庸置疑,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这一点值得令人尊敬。
“所以,登科兄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卢湛也懒得去问他的原因,索性开口便直透问题本质。
“既如此,我便直说了!我若不想做飘荡世间的孤魂野鬼,便只有进枉死城等候传召,只是因为这份执念太重,故而城中阴司不愿收录。
本县知县大人是你的亲舅舅,他是朝廷命官,又是元召九年的举人,拥有文运加持,若是他肯为我写一篇通行文书,再加盖官印,焚寄于我,那么我进入枉死城便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此处,卢湛若有所思,不由微微颔首。
“原来是这样!此事……我尽力一试吧!”
卢湛之所以如此帮他,除了单纯的同窗之谊,另外一点,也是他想借此验证一件事情。
而且从他的话语之间,对于这个世界,他又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鬼怪、地府阴司、文运,既然这些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修行之术、长生之法、乃至神仙道君,或许也不再是传说。
……
翌日。
吃完早饭,卢湛便直接来到了县衙。
衙门里的人都认识卢湛,所以也没人敢阻拦,加上最近没什么事务,故而大多数人都比较清闲。
知县大人王廉,此刻正坐在卷宗室里,翻看着以前的旧案。
卢湛径直入内,道明了来意,同时将吴登科的一些情况与要求,尽数与舅舅说了一遍,希望他能够施以援手。
当然了,其中的过程他是以吴登科托梦为由,搅得他这几天都睡不好,毕竟就算他说自己是半夜与鬼交谈,人家也不可能会相信。
他能够与阴魂无障碍沟通这件事,在自己的反复推敲之下,想来应该与脑子里的竹简有关。
王廉听完他的叙述,虽然觉得此事太过于荒唐,但为了能令他安心,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死者为大,再者不管怎么说,吴登科也是本县的一份子,他遇害了,自己这个父母官也有一定的责任。
故而当下便铺纸研墨,写下了一份通行文书,同时取出官印,加盖其上。
卢湛拿到手后,按照吴登科的要求焚寄过去,自此,一连数日,再无讯息。
哪怕是握住那支笔呼唤他,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卢湛心中暗忖,看来他应该是离开了。
如此不知不觉,过了七天。
七日后,深夜亥时。
卢湛坐在窗前,挑灯夜读。
他看的不是什么圣贤古文,而是有关这个世界各个朝代的史料,包括地理物志等等。
想要快速的了解这个时代,历史与地理版图,乃至风俗习惯之类,都是必不可少的。
他正翻看得入神,忽然一阵暖风拂来,吹开了紧闭的房门,卢湛举目看时,顿时一怔。
只见一道红光一闪,一名身着大红官袍,左手持簿,右手持笔,腰间授印的年轻书生,满面红光,正站在他的面前。
“登科兄?你这是……”
眼前的一幕,使得卢湛大为疑惑。
“文澈兄,我是来感谢你的,同时也是向你辞行。”
与之前相比,如今的吴登科,不仅没有了一开始的森森鬼气,反倒是一身正气凛然。
“哦?此话从何说起?莫非你要投胎转世了?”
卢湛见他这一身的装扮,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是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
“哈哈哈哈!我寿数未尽,又满心执念,怎能投胎?这是阴司地祇见我为父立志,一片孝心,因此深受感动,所以准我参加地府的开科选士,未曾想竟一举高中,圆了毕生心愿!”
吴登科哈哈笑道,紧接着又朝他躬身行礼。
“登科不日便要到临川县赴任城隍神了,若不是多亏了文澈兄,我也进不了枉死城,也就不会有这般机缘,所以此次前来,专程感谢!”
听到这里,卢湛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了。
“原来如此,这可是大喜事,倒是要恭喜登科兄了!”
卢湛迈步上前,伸手去扶他起身,然而双手刚刚触碰到他的身体,却猛然扑了个空。
身子一个踉跄,瞬间惊醒。
举目四顾,房门依旧紧闭,烛火依然明亮,四周也并无一人,原是南柯一梦。
卢湛长舒了口气,目光移到书桌之上,却骤然发现他的面前,正摆着一张宣纸。
宣纸的中央,书写着“卢兄保重”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