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1 / 1)

就在我们僵持那会儿,电话突然响了,就在我们边上,使得我们都吓了一跳。是柳姨打来的,那么的惊慌,是我第一次见她这样失态,她好象在哭,她说:

“光明,你快来!你父亲不行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忙别的事情,把父亲这个人完全的驱逐在生活以外,因为在工作上已经可以完全独立,我便极少回他那里去,这次雁文出这样的事情,他一句也没有苛责我的不是,这样平和,我都没有发现不寻常。年中做的根治术,转移太多,手术根本无法顺利进行下去,其实就是简单的开关腔而已。他一直表现的那么硬朗,我心里压根就没有这个准备,总觉得是可以拖很久的,不想,居然来的这样的快。

开车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涌上来很多事情,多数是小时候的,还有他和柳姨的婚礼,而对他和母亲的婚姻,似乎没有任何印象了。他虽然严厉,但对我,一向是很疼爱的,只是我拒绝接受。

他躺在监护病房里费力的呼吸,周围除了家人,另有一位我不认识的生人,是律师。他很理智。律师读了他的遗嘱,他听着,微微点头,他的体力都不够他说一句像“对,这就是我的意思”这样完整的话来,甚至目光都有些涣散。他把他的家产平均分成了七份,柳姨,涧雪,水含,笑之,雁文,我,还有年年,各一份。非常的不公平,因为年年和雁文从法律上讲,和他都没有关系。我明白他的用意,等于是我一个人占了七分之三。这样算,加上自己在“长风”原有的股份,我能够买下这医院的四分之三了。我觉得可笑,奇怪柳姨竟然能服从这样的分配,没有二话,只是握着父亲的手不断的垂泪。

他实在不能坚持几天了,姑姑和大伯每天都打电话过来问,一个在北京,一个在纽约,都不能赶来,电话里两位老人也不胜唏嘘,让子女们过来探望,大伯的小儿子就在我和雁文的家里借宿,我有七八年没有见到他了,他是个相当斯文的大学讲师,比我还要小两岁,姓李名印歉,我叫他阿歉。

“家里有个小孩子,是雁文的妹妹,你不介意吧?”我问他。我的车交给他开,我和雁文坐在后面。他是第一次见到雁文,一路上总是闪闪烁烁的从观后镜里看他,弄得小家伙对他不由自主的起了敌意,瞪了他一眼。

“啊?”他终于回神回答我的问题,“哦,不介意。”

“伯父身体好吗?”

“他呀,也不怎么样,所以飞机都不敢让他坐。”他学了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但宁波话是一句都说不来,“他们兄妹三人也够不幸的,要死了,都见不上一面。”

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看我的反应,我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我和雁文在家里做了几个家常菜给他洗尘,他吃得很开心。我们对彼此的手艺都很了解,不明白他为何吃的那般畅快。

饭后,他在书房看书,我和雁文收拾碗筷,很小声的讨论着父亲的病情。

“耨打算咋办办啦(你打算怎么办)?”小东西特意用宁波方言讲话,我们平时在家基本上不用方言的。

“索西咋办办(什么怎么办)?”

“耨阿爸格遗嘱立得噶伐公平,说明介许多小人里面其还是顶心疼耨,格耨夜里去陪陪其呐,偶觉得其还有闲话要得耨港(你爸爸遗嘱立得这么不公平,说明这么多孩子里,他还是最心疼你,夜里你去陪陪他,我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跟你说)。”他叹气,“西啊快西塔来,有索事体伐好摊开来港呢(死都快死了,有什么话不好摊开来说呢)?”

李印歉走进来打断了我们的交谈,他来问,洗漱用品放在哪里。雁文去给他找一套新的出来。有客来访,开了门,还是虞芮。就不能不添乱么,我心里有点烦。结果那一夜,虞芮也留下来过夜了。她和父母说明了真相,无家可归了。因为生人太多,年年不敢一个人睡,我们三个人就挤一张床。我们的家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年年睡中间,睡着以后我把她抱到边上的躺椅里。我们尽量压低声音说话。

“你不过去吗?”他指父亲那边。

“有柳姨在,我去了也是多余。”

“那不一样,你去的话,精神上老爷子会很受鼓励的……”

“到头还不是个死?”

他做了个鬼脸,说:“反正是死,你干嘛那么疼我,再疼也是多余。”

我瞪着他,说的这叫什么鬼话。刚要开骂,他做了个休战的手势,无奈的笑了。这一年还算太平,他也注意了很多,如果他的心脏一直能保持这样的状态,那该多好。

“别担心我。没到挂的时候呢。”他还是那样无奈的笑。

我狠狠咬他的脖子,惹得他痛呼,差点把年年吵醒。

“没心肝!我咬死你!”我吓唬他,他捂着嘴巴使劲笑。我的手机响,是虞杰打过来的。

“光明,芮儿是不是在你那里?”

“哦,虞叔叔啊,真不好意思,我刚想打电话给你,又给忙忘记了。”我说,“芮儿在我这里,她挺好的,已经睡下了。”

“你开一下门,我和婷婷来接她。”没等我回话,他就挂了。

雁文问:“怎么了?”

“没事。”我说,“虞杰来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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