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九九被下仆引着进了府内,她满腹心事地吃着饭,不一会儿执事打扮的人就匆匆前来,一进厅就要跪礼,陶九九示意他不必这么麻烦,他不敢不听,连忙又爬起来。
不过一开口,就是落脚的院子准备得怎么样、家里器具用哪些,一会儿便使人抬上来,叫陶九九一一过目。又是玉又是金。
陶九九看向先前为她开门的下仆,对方颤颤巍巍,显然,并不是没有把现在的情况说给执事听,只是执事大约觉得他夸大其词,并不当成一回事。他身为最底层的下仆,也不敢过多置喙。
陶九九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执事:“我长话短说,父亲母亲太娇惯我,以至于小舅舅不高兴,是以,父亲不得不把我送到这儿来入公学府受教。小舅舅的意思是,我不可享受任何身份上的优待,不然便有我好看的。所以,你也不必这样大张旗鼓给我张罗住的地方,我听说公学府也是有地方住的。”
执事迟疑:“可,可那都是贫寒子弟才会留宿于公学府中。那种地方,小娘子怎么可……”
“行了行了。可不可的我来也来了。千里奔波连父母都离了,要是却在‘住哪里’这件事上闹出纰漏,到时候闹得小舅舅不高兴,别说有我受的,你也不得脱身。总之,你给我准备些寻常人家的东西,叫我带到学校……公学府去用。别一拿出来又是金又是银,让人看出我的身份。听明白了就快去。我时间紧得很,不在这里耽误了。”
她已经在桃府被迫浪费了七八个月,再加上之前路上的一个月,现在也就还有二个多月的时间了。
不论通天鉴有没有倒计时,也不管琴仰止不在之后,该由谁来停下这个倒计时,这都留着下次和贾宝贝通话的时候再说。
现在她得先把手头的事情办好。
首先,一定要在二个多月的时间内有一定的进展,并且这进展写到报告里要足够的好看。不能再耽误了。
但她想,这其实也不难。只要成功入了公学府,背下些心法,证明一下自己有资质就可以了。谁也不会指望她几天就能成仙。
执事犹豫:“那……那我这便下去准备。”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下仆,示意他跟上。
陶九九抓紧时间‘吨吨吨’地灌鲜鱼汤、吸溜鱼翅,能吃多吃。谁知道这么好的菜下顿是什么时候了。
等她吃得差不多,执事带着侍人回来了。
手里拿着个旧布包裹,两床被褥,还拿了一套衣裳鞋子。
陶九九起身看了看,是平常人家常穿的布衣裳,不过做得比较厚实,比张九九以前穿的要保暖得多。鞋子是杂皮拼接。不是贵重的东西,但贵在实用。
执事有些紧张,怕她嫌太简陋,不高兴。
“行。”
陶九九很满意,执事也松了口气,立刻叫侍人抬着屏风过来,叫侍女进去帮着换衣裳。
陶九九边换边问:“照身贴如何?”
执事隔着屏风连忙回:“已着人去治所请户籍官来。”
解释说:“照身贴上要有外貌描绘,若是不请他来,就只能小娘子亲自去,治所人多嘴杂,有些话不好交代。我便着人将户籍官请到家里来。他不会乱说的。一定守口如瓶。”
说着,又说公学府:“就请小娘子委屈,假作是我的亲戚……”
陶九九说打断他:“你是桃府老宅的执事,名头也太大了些。别人卖你的面子,别被金浊给我抓了把柄。”想了想,说:“就叫你身边那个做我亲戚吧。”
一个守门的。不那么起眼
“就说我是从他老家来的,他找你讨了人情,求你帮忙送我入公学府向学。”
执事连忙称是。
陶九九问那下仆:“你叫什么?”
下仆连忙说:“路石。”
“你就是我……远房的兄长吧。”
叫路石的下仆吓得腿一软就跪下了。
“你再跪,就做我父亲了。”
路石一个激灵,慌忙站起来。
陶九九叮嘱执事:“一会儿户籍官来了,你也这么说。”
执事称是。
这边弄完,不一会儿便有下仆引着户籍官过来。
叫对方进来之前,陶九九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的打扮,并叮嘱两个仆役:“自然些。别弄出纰漏来,不然小舅舅问起,你们自己去说。”
殷灼月的大名比什么都有用。
这两人,比她更怕。抢在户籍官进来前,执事很识相地跑到上座坐定。陶九九跟在路石身边,站在堂下。
户籍官带着一个近侍,近侍背着大箱子,一进来户籍官便立刻热情地向执事行礼:“寒官,你可总算想起了我来。”
执事果然是块老姜,十分沉得住气,笑吟吟起身拉着户籍官上座:“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今日也是有一桩事要麻烦你。本来是该上门去,可实在走不开。”想必他的名字就是寒官了。
寒暄完,便把陶九九的事情说了。
户籍官回头看向堂下的陶九九和路石。
路石全身都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要摆在哪里。
但户籍官大概以为,路石这种没见识的下人,是被他的官威所震撼才这么别扭,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到是看陶九九的时候,多看了两眼:“这是……”
他进门的时候就看见陶九九外貌有异,但到底是官场上的人,何况还是桃家祖籍地方上的官。所以十分沉稳,并没有因为突然看到一只猫而大惊失色。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一直到了这时候,才装作淡定地开口问。
寒官笑说:“这是家里的下仆路石,他旁边这个,是他妹妹。他这个人一向勤勉,今日有事求到我这里来,说是自家远房妹妹叫阿豚,因幼时生病被游医诊治,虽然病好了,可却与常人不同,常惹人眼,连户籍都没有上成,家乡更是呆不了,于是跑到这里来投奔他。我想说,既然来也来了,外貌又如此脱俗,不便于在主家面前走动。好歹送到了公学府去,也算是个出路。这不,就要劳烦你了呀。”
户籍官听了,便笑:“这算什么事。”叫跟着自己来的侍人:“你与他们去。我和寒官还有话说。”
侍人背着箱子和陶九九、路石去了侧间。进门便手脚麻利地打开了随身的箱子,里面装的是空照身贴牌子、笔墨什么的。
随便问了几句,便照着路石说的写。
但问到姓名的时候,路石绝不敢叫陶九九姓路,只说:“她样貌……出众,我这样轻贱的姓氏怕压不住。只写阿豚吧。”
侍人以为他是说反话,抬头看着陶九九,心中也是同情,怎么会因病搞成这样呢。连亲人都不想和她一个姓。不写就不写吧,确实不吉利。
落笔在牌子上写着:阿豚,年十五,身高半丈,全身多毛,状如狸猫。
写完又抬头看看她,补了一句,眸如翡翠。毛色黄橘。前足踏雪。尾细长。
补充完其它的之后,吹吹干。照身贴上颂字流转游走,等灵光黯淡下去,一个身份牌就完成了。
交到陶九九手中,还劝了她一句:“好好向学。旁的事不要想太多。”大概是看她长得这么怪异所以出言安慰,倒是个和善的人。
等送走了户籍官,寒官便带着两人,坐车往公学府去。
上了车在避人之处,寒官和路石连忙向陶九九跪伏认罪。见陶九九是真的不在意,这才松了口气,但绝不敢坐下,只侍立在一边。
“若我父亲母亲来信,或派人来,你们只说我没什么不好的。叫两老安心。我入学后,你们不要多管。更不可总来探听。我若有什么需要,自然会回家找你们帮我。我若没找,你们不可自行其是。到时候我不止不感激你们,还要告诉给小舅舅知道。”
她是绝不想被揪到蓬莱洲殷灼月身边去的。
万一被认出来,真是小命不保。
所以一点机会都不要给他留。
寒官和路石连声称是。又连声说断然不敢做错事,连累小娘子被灼月君责备。
叮嘱完,陶九九打开包裹看了一下,大的是被褥。小的包裹是一些换洗的衣服,和常用的东西,并一些纸啊墨啊笔啊什么的。还有一把刻刀,大概是刻简用的。都是实用不花哨的东西。最里面放了个荷包,装着好几颗金珠。
她把荷包丢给寒官:“给我几个大钱就行了。”
寒官犹豫:“小娘子带在身上,防备着也好。不叫人看见就是了。”
“我既然编了这样的身世,金珠带着也是麻烦事,不必多此一举。”
寒官虽然把荷包收下从向身上摸了十几个大钱给她,但非得安排个下仆,在公学府附近卖馄饨不可:“小娘子有什么事,便出来找他。免得家里太远。来去不便。”怕她不肯:“若是小娘子这也不愿意,那我也不敢就这样让小娘子入学府去的。拼死也不敢。”又保证:“他不会乱打听事,不乱说话。”
陶九九这到是没有拒绝。
但忍不住笑起来:“我们好像地下党。”明明只是入学而已。
寒官不知道地下党是什么,陪着笑,只说:“灼月君是关心小娘子,才会这样在意。要是别人,他才不会管。这些年,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他派人来办什么事说什么话。小娘子将来必成大器。”
倒是个会说话的人。
陶九九笑,拿出一个大钱抛给他:“赏你。”
寒官笑着接住:“多谢小娘子恩典。”很配合。
陶九九问及桃家的事。他也说了一些。
桃家其实人不多。虽然也有官职在身,但这些官都是宫中的太后娘娘当年向先帝讨的。
“主家们,并不是读书的料子。”寒官说得十分直白。
“你到是很敢讲的。”
“是小娘子问我,我便要如实作答,再者,我看小娘子也是心有大志之人。即是心胸广阔的大志向者,那我身为属人,就不应该以虚言应付。”寒官到是态度坦诚。
公学府中分成两个院落,一个叫鹤院,是修士们的培育基地。另一个叫清池,学的是‘知乎者也’、圣人之言、治世之道,学子都是些一心想要入朝为官的。
当年桃家的人,就是在浮畈公学府的清池入学。
但实在个个都不是做学问的人,读书读了十多载,考学怎么都考不过,年年落第,入不了仕。
这位太后娘娘,完全是凭自己的本事,坐上这个位置,之后再又惠及家人,这才有了现在的桃氏。
新帝继位之后,桃氏更是水涨船高。
可是,既然桃氏这些人向学不行,估计智力也就那样了,就很容易重用些怀有异心却擅长糊弄人的下人。但没想到桃府老宅有寒官这样的执事。
陶九九很意外。
一开始寒官虽然是判断失误,但也未必不是试探她。
就像她以前帮领导跑腿买吃的那样,领导说,朴素点就行了,可她心里也要打鼓,万一太朴素岂不是找死。所以会先试试。
等试了她一把,知道她是真心,也看出些脾性后,这时候寒官回话,就完全是坦诚之言。可算得上是心细胆大了。
“你是几时入府为仆?”陶九九问。
“我是世仆。”寒官谦虚:“桃氏先祖于我家有救命之恩,我家自先祖时,便侍奉主家们了。”
陶九九更觉得好奇:“我父母叔伯不喜欢你吗?”
“承蒙主家们厚爱,一向有什么要紧的事,都会交付与我去办。”
一边的路石也连声说:“执事一向受主家们信重。这是众所周知的。”
“那这次,为什么却没有带你回都城去呢。”陶九九有些疑惑。
这里虽然是老宅很重要,但显然桃家水涨船高,都城才是新的据点。
寒官既然深受重用,桃家的人也用惯了他,不可能不把他放在最有用的地方。
即使是桃府要修缮,那也不必留他呀,毕竟现在新帝继位,桃氏在都城面临的事只有更多更杂的。
正说着,车子慢下来,已经到了公学府外。
浮畈城是个大城,虽然看上去不够繁华,各处都洋溢着一种老旧的气息,但城大,人口多。
公学府设立在城南,较为偏僻之处。大门紧闭。
寒官带着两人下去,递了名贴。只叫陶九九和路石在门口等。他只身进去。
陶九九并路石两人坐在门口条凳上,过了好久,太阳都当空了,才见到一个青衣的童子从里面出来。
看到陶九九愣了一下:“就是你来入学吗?”下意识地站得离她远些。
“是。”陶九九应声。
他更是因为‘猫’竟然会说话,而吓了一跳。
“院长叫我带你进去安顿。”说着打量她,又打量她身后的路石。似乎在揣摩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陶九九转身跟路石告别:“哥,我进去了。”
路石手足无措:“恩……啊,唉去吧。”
路上青衣童子忍不住要问:“你怎么会这样啊?”
“我小时候生病,请了游医帮着治,结果就成了这样。猫皮子长到身上了脱不下来。”
“哦,我听你叫那个哥,你真的是人啊?”
“自然是人。”
青衣童子觉得她似乎并不可怕,可又还是忍不住离她远些。
随后先是带她去登记名册,又带她去住的地方。
那里是十人通铺,里面却只铺了两个铺出来。
虽然各人的东西堆得很多,但也算是井井有条比较整洁:“这是女间,人少些。男间在南厢。家里条件好些的,不会在学府里住,一般等到下午时放了学,便会归家去了。只有你们这样家境不怎么样的,才会借居在这里。你且休息半日,明日与同宿的人一起去堂上就是了。”
青衣小童上下打量她:“几家大姓之府每年会资助本学府,所以这边一日三餐,学府中是包园的,不要你们在额外给钱。但书本、笔墨却是要你自己买的。你有钱吗?”
“多少钱呀?”
“一百多钱吧。书就要九十钱。”
陶九九估算了一下,若是张九九在这里,是不会买的。
她做过张九九的日子,知道一般人家的难处,一分钱也要掰开来用,再以路石这样卖身为最低等仆役的人来说,手中也并不宽裕。而自己的设定还是投奔亲戚而来。更加捉襟见肘。
只摇头:“我买不起书,纸笔墨,自己是有带的。”
青衣童子无语:“省钱也不是你这么省的。纸笔墨多买些也用得完。”
青衣童子回去后,都免不得要跟同伴说:“我们长相周正,能入学府做仆役,实在是好运了。”起码吃穿不愁。要长了个猫头,那可完蛋。连下仆也做不了。挣扎着入了公学府,但估计没几天,就要打道回府。毕竟入道有些花销是免不了的。纸都买不起,更别说别的了。
同伴听他提到桃氏,想起来:“听说桃氏众人赶到都城去了,说是家里小娘子已然魂归成人。刚才你说是桃府来人,我还以为是桃家小娘子呢。唉。却这么穷酸。”
“胡说什么,桃氏小娘子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另一个说着,也是好奇:“只说桃氏小娘子身体不好,才一直没有归魂,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病美人。毕竟桃氏女都长得好看。”
“那可不知道了。虽然出生十多年,但没有见过外客。”
两人聊起桃氏八卦,兴冲冲的,完全没有把陶九九和那位桃小娘子联系在一起。
陶九九这边,找了个角落的空铺,把自己的被褥铺上。便用寒官备来给她刻颂字的小刀,去砍了一根细竹来。
她刚才看了那只寒官准备的笔,因为不好用贵的,笔毛就理所当然有些劣质。写是能写,但她既然有现成的材料,不如自己做一个,既好写,别人问起来,也说得过去。
砍了竹子,便薅了自己一把毛,坐在台阶上择。
到是叫她莫明想到殷灼月在车上薅她的头毛,一时恍然大悟。
他是想做只猫毛的笔吧?
猫过拔毛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愧是他!
边择毛,边忍不住骂骂咧咧。
到了傍晚,同院的学子们终于上完了课回来了。见到院中有个猫人模人样地坐在那里摆弄东西,全呆站在门口。
陶九九抬头看向这些人。
他们有男有女,身上补丁多得很,个个面黄肌瘦。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妖物?”
一时哗然。人人惊惧,个个后退,戒备得很。
毕竟再可爱的东西,变得像人一样,也有几分惊悚。
“我叫阿豚,是今日入学的。以后大家就是同窗了。”陶九九拿着刚做好的毛笔站起来,目光毫不退让地看向人群中那个刚才开口说她是妖物的小娘子。
“我这模样是因为生过病。能入学自然是人,不会是妖物。以后再让我听见谁污蔑我是妖物。我就趁她睡觉的时候,掐死她。”陶九九说完,不再理会这样人,转身就回房间去了。
小东西,吓不死你们。
外面一阵纷乱,似乎是那些学生们真的被她吓着了。
说要去先生那里告诉先生,又说还是不要去了,先生本来就很讨厌家境不好的学生。即使是去说,先生也不会理的。
再说她毕竟是已被收入,这说明她身份正当。
总之一群人在那里嘀嘀咕咕,东拉西扯,没说出半点有用的东西。过了好久,才终于安静下来,大约是各回各屋去了。
又过了好久,外面天都暗了,才有两个小娘子推门进来。
两人你牵我我挽你,警惕地盯着她,仿佛预备着她随时暴起伤人。
其中一个,自然就是刚才说她是妖物的。
陶九九坐在自己铺上,边整理东西边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十分坦然。
一个不出声,只往后面躲,另一个有些迟疑:“我叫丽水,她叫阿布。”
“每日几时起床?”
“鸡鸣。”
“每天吃饭是什么时候?”
“随堂吃的。早上去了之后,吃完便听先生讲学,先生下午授课完之后就堂吃完再回来。”
“鹤院里,谁最霸道?”
“你问这个……”对方才说了这两个字,见陶九九猛然站起来,吓得连忙拉着同伴后退,讲话声音都发颤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你,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为什么
只有强者的示好,才会被人珍惜。
先把全校最厉害的人打一顿,再表演‘我很凶但我也可以很温柔’则事半功倍。
起码比一个怪物的示好,要有用的得多。
以此快速得到一片安静学习的净土。
完美!
陶九九仿佛看到了自己晶光闪闪的未来。
“我要去向他表达我深沉的爱意。”陶九九雄赳赳气昂昂站在灯前,喋喋喋狞笑着撇响了手指节。
灯光照得她脸上阴影重重更添几分诡异。
两个小娘子齐声尖叫,扭头就跑。
终于出现的贾宝贝知道这件事后,是崩溃的:“姐妹你有没有想过,可以卖萌呢?猫猫诶?虽然初看是有些吓人,只要放低了姿态,强调自己非人的属性,自然虏获人心。”
“也?这样才更好玩嘛。再说了,牛皮都吹了。”陶九九叹气:“只能打他一顿算了。”
想起来问:“通天鉴的事怎么说?”
“现在琴仰止下落不明,你那里虽然有一个殷灼月,可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不是相等的,根本没有切实的证据。所以委员会那边认为,琴仰止处于失踪状态。”
贾宝贝声音有些疲倦:“通天鉴就像你说的那样,确实是有倒计时。我看了一下,你还有七十九天。老实说,现在琴仰止不在,通天鉴的操作权在委员会手里。那你就比较难。本来号召力比较强的妖族就不赞同你这项任务。你一定要结丹才能有生机。”
七十九天结丹?
陶九九正要开口,就听到贾宝贝说:“我叔爷过世了。我已经取代他进入委员会。我算了一下,以我的能力,最多可以将时间拖到一年。”
通话那边贾宝贝的声音格外地郑重:“陶九九。除了你,我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一年内结丹,你一定要做到。”
陶九九一时怔怔,心里像被什么堵着似的难受,贾宝贝叔爷过世,她却一点也不知道!她还光想着玩。明明已经知道时间不多……
“别难过,三界不再,上界不存,三族之民年纪大了自然就会有这一天。其实我也已经想得很开。他去时没有痛苦,归化天地是很正常的事。”贾宝贝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这边事情太多,以后估计很少有时间跟你说话。你要自己保重。”
“你也是。我会尽快结束这边。”陶九九结束通话,心情低落。
贾宝贝一个人,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一定很寂寞。却还要为她的事情筹谋划策四处奔波。自己真的有时候太混账了。
烦。
她下榻走出去,站在院中仰首看向天空。
这里的星星和现代的星星不知道是不是相同的?
因为她不识星相,所以无法分辨。
但看着这星空,有些想妈妈了。
“我们陶女士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快活。”
无忧无虑可真好啊。
她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慨。
陶九九两个室友一夜也没回来,不知道在哪儿睡的。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听到鸡鸣。陶九九爬起来,挤进提着灯快速前行的队伍,与其它的学子一起,在星光的照耀下急速向听学处去。
大家看到她,虽然还是有些忌惮,但没在她面前高声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谁也不愿意跟她走在一起,就仿佛她身边有无形的界线,将她与众人分隔开来。
但她已经不那么在意。
什么称霸学府这种事,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一个真心向学的人,是没有时间去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的。她放下了那颗‘借一堆大道理来掩饰的’玩闹之心。
什么叫‘可以安心学习的环境’,一个人要是一心向学,压根就不在乎周围的环境如何,而在于她自己够不够坚定。
想上进的人,任何环境、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阻碍她。
不管如何自此,她便正式地成为一名公学府学子了。
不论是谁,都不能阻她风驰电掣风登仙去路。贾宝贝还在等她回去。
而在遥远的地方,终于到达都城的殷灼月,静站在一处繁花树下。树上花开正艳,在皎洁的月色下散发着浓烈的香味。
不多时,在短暂的等候之后,一名仕女提灯从曲折的游廊缓步而来。
见到树下的仙人般的公子,那女子先是怔怔,后便提裙狂奔而来,扑入他怀中:“你来救我的。”
“你还认得我?”殷灼月退开一步,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目光似乎一双温柔的手,抚过这张面容上每一寸。
“我……我……我常在梦中见你。”女子十分羞愧,慌乱地放开他:“我……我……你,请郎君恕罪,我……”
“你是春娘子。”
“是……”女子忐忑:“不知公子……我父亲说…………说叫我从此侍奉您。”
“走吧。”殷灼月凝视她许久,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情绪,转身步子迈得很大。
“是。”女子连忙快步跟上。
在走出大门的时候,女子回望自己长大的地方,想到自己在这里遭遇的种种,一时情不自禁,转身向扑过去拉着殷灼月的袖口:“我知道你会来。我梦中,你就是那个会来救我的人。看到你,我心里便欢喜。”
殷灼月站定,垂眸看着她的手:“梦中?什么样的梦?”
“可怕的梦。”春娘子细瘦的手指紧紧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
他略抬了抬眸,看着对方的脖颈。
那里有一道明显的青色胎记。
一整圈,细细的一环,像是个玩笑,似是被人用青黑画了条首尾相连的线在脖上。
以线为界,线下身躯皮肤微黄而粗糙,线上却肤若凝脂。
他的视线顺着天鹅似的颈,再往上去,落入眼帘的是小巧的下巴,一点朱唇。
再往上……这是一张,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脸。
在不久之前,他还重新见到她,亲自逼死她。
原来找了几个月也没找到的东西,在这里。
那颗被他割掉的头,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