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陶九九突然反手,一把就勒住了对方的喉咙。书生毫无准备,一下便被抓了个正着。但立刻双手结印,似乎想反抗,可看表情,应该是莫名受阻无法凝气,于是明显有错愕之色。
陶九九手上灵光是赤红的,如同血色一般翻涌,虽然少少地只是附着皮肤表面,却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起到了遏制对方的作用。
这长年不见阳光苍白得可怕的少女,一双眼眸漆黑得像深渊一样,她紧紧掐着对方的喉咙,一把将对方按在地上,虽然瘦弱,但这身躯似乎有无尽的力量,语气冷厉:“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玩花样。”
不过一会儿书生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挣扎着像缺氧的鱼,但不论他怎么动,脖子上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令得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你……你……是我……救……救你……你……你应该……感激……感激……”
“我用得着你来救?”陶九九猛然一用力,便见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愕然的这一瞬间,随着她甩开手,整个人倒在地上,头以诡异的角度耷拉在一边。
随后她面无表情俯身,随便找了个东西,拭了拭对方眼角的那桃花。
却一拭即去。似乎只是画的而已。
陶九九皱眉沉吟,因为之前看到书生的时候,他脸上这朵桃花颜色生动而鲜活,但此时她擦去的这一朵明显颜色呆板。
小孩愣了一下,急忙重新捡起地上的刀跑到她身边:“姐姐?”紧张地双手握刀,用刀尖对着地上的人,生怕他再跳起来。
这时候,门外院中突然有声音传来:“你怎么这么狠心?说杀就杀,即便是有什么怀疑,也多多少少要给我个辩解的机会吧?”
不是书生的声音又是谁。
而地上原本躺着的已死书生,变成了一截小指头大小的树枝。
“玛的。”陶九九皱眉骂了一声,转身从褪下的猫皮堆里捡起衣服,随便套上。示意小孩跟紧自己不要离太远,便迈步出门去。
因为少了一层厚重的皮肉,脚步轻盈了,但鞋子却不合脚了,一双白得反光的稚足随随便便踩在脏兮兮的地面,她并不在意。
出了屋一抬头,便见书生负手,笑眯眯地站在院墙上头。清辉月影人若桃花。
“不知道我是哪里出了纰漏,叫小娘子动了杀机?”
“你出的纰漏可多了。”陶九九抬头看他:“第一,你太多嘴,我家孩子怎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出言挑拨,自然没安好心。第二,还是你太多嘴,他身上带着敛气的颂符,你前番既然看不见我,此番又怎么能看得见他?足见得你实在居心不良,特地找机会前来施恩接近我。第三么,我看见你就不高兴,杀你就杀你,还需要有什么理由?”
“啊呀,是我大意了些。”书生笑,挑眼看她:“可现在,你又没能杀得了我,又待如何呢?”
陶九九语气一变:“那就不同了,既然我没能杀得了你,说明我虽然有一双慧眼却竟然未能识出英雄好汉,尊驾实在非同一般,如今我既然知道尊驾本事了得,修为深不可测,自然也明白了,尊驾想来,只是偶遇我这自以为是的小东西,被我撞了那一下,所以来逗逗我们罢了。如此宽宏大量实在是个可以一交的良师益友呀。”说着掩嘴笑:“大家固然是有些误会,说清楚便是。不必大动干戈。等待明日,我一定要过去,请尊驾好好地喝上一顿。陪个不是。”
书生笑眼弯弯:“小娘子玲珑心肝。好生有趣。那我等你明日来请我吃酒。”
随后人影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下。
陶九九抬头看看,天空也不见人影。又谨慎地静立了片刻,确定人真的走了。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将缩在袖中的手露出来。把手上凝着的灵气也收拢回内宇去。
她虽然有些修为了,但对这个世界的各种‘印’所知寥寥,所以能用的颂法几乎没有。刚才只是利用灵气加持在手上,掐住对方的重要部位之余,让手上仅有的灵气如利刃一般直切入其内腑,阻断其灵气运转而已。这是个非常死板的办法。
看起来很有用。不过这种招数,对付那些比她修为高深太多的却是无力的。可能根本连对方的护体灵气都刺不穿,更别说深入内宇之中了。
陶九九松了口气。扭头看向一边紧紧跟着自己的小孩,笑笑说:“学到了吗?打不过就爽快跪下。”
小孩忍不住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细声细气问:“那他要是不肯放过我们呢?”
“那就跑呗。”陶九九不以为意:“所以,逃跑的本事一定要练好,这样才有底气活得神清气爽。姐姐我就是这样快快乐乐苟到现在的。”
十分得意。
小孩用力点头:“姐姐我知道了。”
“你知道苟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那你知道了个屁?”
小孩只是仰头看着她一脸信赖没心肝地笑。
“傻的。”陶九九伸手摸摸他的大脑袋。想了想叮嘱他:“骂人的话不可以学。”
抬头看看天色,离天亮还有些时候。
小孩将还剩下的两个饼拿来,陶九九生了火,叫他拿着烤,自己去井边打水冲了个凉。
一直被包裹着,皮肤有一种新生的脆弱,但又因为她灵脉中灵气渐多,有了一些些护体功效,哪怕光脚在地上走,也并不觉得硌得难受。反而觉得很自在。
只是衣服上沾了很多粘液,闻上去味道不大好。她随手洗了,拿在手里以灵气来蒸。因灵气不足,并不能完全蒸干,勉强能穿就是了。
不过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还是有些惊讶。
这张脸,怎么又是自己原来的脸?简直和公主长得一模一样。
当时殷灼月救桃夫人的女儿时,并没有恢复记忆,没道理从中干涉,使得这桃氏女儿的模样长得和自己的原配夫人的原貌一样。除非这件事根本有其他人从中做梗。故意为之。
数一数的话。
现在除了殷灼月杀了一个,还有春娘子活着的一个,再有桃氏娘子又再一个。
都是长着公主的样子。
要是再多出来几个,活着的公主都能组成一个吉山宇宙了。
但这其中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大概只有促成这件事的人才知道。
可陶九九想不出来,一切的背后会是什么人。
做了这么多,到底图什么呢?
她在想,如果殷灼月并没有求死,而是在知道一切之后,选择回到了蓬莱洲,那他要面对的起码有春娘子和桃氏小娘子两个‘吉山公主’。
他会怎么在这些的公主之中,作出选择?毕竟他这种身份,这些小娘子会如何互斗可难说得很。
夹中间的人,能挑得对吗?
也许,凭他怎么费劲,挑都挑不对。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双幕后的手,简直有些恶趣味。到底是跟殷灼月有什么仇什么怨?
哎,话又说回来,殷灼月这个人这么惹人厌,有这样的仇家也不奇怪。
只是,她始终有些不解的是,公主为什么和自己长得一样。
三族与魔君大战,已经是几千年前了,公主则是近一千年前的人,这个世界是从三族与魔君大战之后成为绝地,不说时间上自己绝对不能是公主。就说自己身为仙胎,就算这里不是绝地,仍在轮回司管辖范围,对方也不可能转世成为她。
区区一个凡人。也配?
那为什么这个吉山公主,会和自己长得这么像?
要真说,吉山公主也是倒霉。
好端端的公主遭遇却这么坎坷,如今看来,苏吴归直到她死时,都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
她眼中,苏吴归怪异而性格冷僻,总需要她来迁就原谅。可要知道,苏吴归在丑娘子面前却并不是这样的。
他也有深情款款的时候,只是吉山公主不是那个人,所以一眼都没有机会瞥见。
情之一字,实在残酷啊。
回想起自己先前因为李哥的死在殷灼月面前自戕的戏码也更是感慨。想必对已经恢复一些关键记忆的殷灼月来说,‘丑娘子’死在面前,算是求仁得仁,可她赴死的决绝也是诛心重创。她也可以有心有情,可不是为了他。
“姐姐?”小孩拿着饼走出来,打断她的思绪。
陶九九回头看着他,心情十分复杂。
现在这样,对他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他固然可恶,但两世过得太过扭曲艰辛,结局也悲凉。
陶九九半蹲下,便与小孩并齐,看着他好半天叹气:“算了,我原谅你了。”
小孩有些不解,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他不再那么容易惊惧,因他心中已经晓得,姐姐是最好的人。
“等天亮我们就离开泊都过渭水去。但这一路还长着呢,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方便称呼。”陶九九想了想说:“就叫你阿无。因我实在是个大度的人,所以以德报怨。”清辉从她背后照来,月下玉人微微垂首,一头浓密的长发温柔垂在身侧。
“姐姐,哪个吴?”
“无忧的无呀。”陶九九伸出手,在地上写给他看:“希望你以后都不会难过。事事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