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知道。”陶九九嘀咕。
“地上的残骸,说明这个缚是有化为实体佩戴在身上的,譬如外形如‘簪子’‘戒指’‘手镯’之类。身上有一样东西怎么都取不下来,丢不掉,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魏拾骨笑笑,抬头看她。
陶九九做沉思状:“取不下来?我手上有个手镯,一直戴着的。从没试过取下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取不下来。”
魏拾骨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微皱。突地笑:“我们小桃儿不会骗我吧?”
“我自生来就不说谎。”陶九九认真。
“哦?”魏拾骨笑,挑眉看她。
陶九九倒在那玩衣角,心不在焉:“即便会说谎,也不会对你说谎。爱信不信。”心里在想着通天鉴的事。刚才魏拾骨判断这个世界的人除了他自己都做不到,但他压根就没想到,人家琴仰止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不过除此之外,确实有另一件事,让她很在意。
“我们小桃儿又在盘算什么呢?”魏拾骨问。
“我能盘算什么,我就是在想……”陶九九半坐起身看他,原本是想问‘你跟苏吴归和茕独是什么关系’结果动作太快,顿时头晕目眩,一头栽下去。
好在魏拾骨反应快一把扶住她。她忍着眩晕想吐的感觉垂死挣扎着想追问。但感觉自己一开口又要yue出来。
魏拾骨将她按回去:“好了,先休养好再说。不急在一时。”
陶九九没力气,大约药也有安神的作用,吃完便昏昏沉沉地睡了。
魏拾骨在榻边又坐了一会儿,伸手慢慢替她把头发顺一顺,省得铺张得到处都是。
少女虽然睡着了,可却皱着眉头,似乎梦中为什么事而生气。
他伸手抵了抵对方的眉心,换来一声不悦的呢喃。他以前从不知道,这张脸上竟然有一天会有这些表情。觉得有趣,就这么坐了许久,静静看着榻上人的睡颜渐渐从睡梦中的不安稳变得安详。
那只握着他手指头的手,软软的暖暖的,像是什么脆弱不堪的东西,得全赖他护着才行。当年茕独牵着苏吾归,苏吾归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心里虽然有一个声音在叫着面前的人不可信,可却偏偏又想去信。那双手拿过扎他心肝刀,可也做过让他心海生波的事,那张嘴固然狠毒,可也说过让他心里欢喜的话。
世间男女之情,便是如此开始?
他坐了很久,才起身要出去。但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榻上的人,迟疑了一下,转头只挥袖,以颂法将榻上方寸之地隔绝起来,之后在窗边坐下。
外头本地镇守陆归听到他叫,连忙又再进来。却不知道魏拾骨要问什么,难免忐忑。
“我早先,在天上看到镇守本地的旌旗,你是师从蓬莱洲问风楼。”
“是。家师为问风楼主人。是现任宗主的师侄。也是这一辈中唯一的女上尊。”
“你问风楼,区区小洞府,上上下下加起来,怕不足十几人吧。在蓬莱洲也只是个末流。”魏拾骨有些懒散起来,托腮问:“这个小城,地处于边境,土地贫瘠,人口单薄又无特产,并不富庶。你们却这么精心守着。叫人看了,实在心酸。日前不是有数十修士在此帮你稳固镇印的?如今都往哪里去了?”
陆归犹豫,与他四目相对,心中一凛:“尊驾慧眼。我问风楼因为不大入流,所管辖之地,都是又偏又穷的地方,之间又相隔甚远。师兄弟们在这里帮着稳固完镇印之后,不得不赶往其他四城施以援手,是以无法久驻此地。不知道尊驾有何驱使?”
“没有什么,只是随便问问。”魏拾骨坐在那里撑腮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手上的茶盏:“你师尊现在何处?已离开蓬莱洲前往辖地了吗?”
陆归挣扎了一下,但还是开口:“还没有。只是师兄弟们先行出岛。”
“岛上那些上尊们也是如此?”
“听师兄弟们的口吻,确实都还没有走。都只派了弟子出岛前往辖地。”想了想主动说道:“我听风楼不过是小鱼小虾,那琉璃殿就不同,听从岛中出来的师兄弟们的语气,恐怕琉璃殿会受新帝重用,成为国师。”
“那个老东西怎么样了?”魏拾骨问。
陆归面有不忍之色:“宗主似乎一直呆在罡天斋里,自解了昆仑印之后,一步也没有出斋,更不见人。”
魏拾骨笑了笑,似乎觉得有趣:“那他那些师弟师侄也不进去看看?”
“罡天斋在天下灵脉的脉门上。镇守大印十分厉害,宗主不请人进去,上尊们都不敢贸然行事。”
“那殷灼月的消息呢?”
“停云院好久没有消息了。他的魂灯是没熄却渺小如豆。停云院中连那只神侍金浊鱼也不在。只有一个去年新转到门下的弟子。不当什么用。”陆归也是不解。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突然没了踪迹。
魏拾骨浅饮了一品茶:“我看,你们国宗那些所谓上尊们,不杀了老东西、不将殷灼月斩草除根,都是不能放心离岛的。啧啧,苏吴归也不知道想不想得到,自己徒子徒孙这般欺师灭祖。”
又扭头问他:“既然这样,大考又怎么安排的?”上尊们都在堵门,分身乏术。
“听闻是顺延至下月初。第一个魂归日之前,所有参考学子将会全数赶赴蓬莱洲应试。”
“那你可听闻桃氏如何?”魏拾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
陆归正要回答,床榻上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睡得不安稳,扭头翻了个身。
明知道有隔绝颂法在,她听不见外面的说话,但魏拾骨莫名不自在,只打断了陆归:“算了。殷灼月虽然不在了,但桃氏身为皇帝的亲戚,还有得逍遥呢。没什么可听的。”
陆归意外,正要开口。
但魏拾骨那目光却叫他心中一凛,连忙说:“正是如此。”
魏拾骨叹气,摆摆手:“你去吧。”
陆归退出去后。
魏拾骨才微微松了口气,他伸手原本是想施个护颂,将这屋子罩起来。但才拈了两个印,便因血气翻涌,不得不捂着胸口停下来。
陶九九身上的缚崩坏时,对他的反噬得实在太深。
可他细细地捋了半天,也实在觉得,并不可能是自己所施加的。
可如果不是自己,那就有两个疑问。
一,不是他,也不是殷灼月更不可能是茕独,那还有谁会这个颂法?
二,既然不是自己所施,为什么自己会在缚崩的时候受伤?
魏拾骨皱眉,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不多时,饮露无声受召而来,见到他的样子,一时震惊:“主人受伤了?是谁!!”
“无事。我需要两天缓一缓。但此处不适合休养。我得离开两天。你替我守在这里。”魏拾骨缓了口气,才扶着桌子站起身。现在他不用装没事了,显得十分虚弱,脸色也难看得很。
饮露连忙应道:“是。”
魏拾骨回头看向床榻,对他说:“守好这个人,她一贯爱信口雌黄,不要相信她说的任何话。一步也不许她离开这房间。”
饮露犹豫:“主人,当年布下这棋,不是用来牵制殷灼月的吗?现在国宗已经分崩离析,殷灼月也已经受了重伤。一切都尽在主人掌握之中。正是将要用她的时候。可如今主人把她留在这里,却是大不妙。主人还用了一颗舍利治她的病,这万一给她治好了,那到时候……”
魏拾骨打断他的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做事?”
饮露噤声,不再多言。却是十分不服。梗着脖子站着,自恃一颗赤诚忠心,是以不怕冒犯。
“她这病好不了的。一颗舍利于她都太少。”魏拾骨语气缓和了些:“好了,当年她本来是好的,是我害她母亲,使得她先天不足,将她牵涉到这件事之中来。不论她是不是真心救我,这颗舍利也合该赔给她。再说,她如此虚弱万一死在了这里,又还有什么用呢?”
饮露只说:“主人深思熟虑,是奴僭越多话。”伸手要去扶他。
“不必。”魏拾骨避开他的手,拢袖皱眉:“你好好守在这里就是。”
他连忙退开:“是。”作大礼恭送。
魏拾骨行至门口,便化成黑烟消失不见了。
饮露施用了守护颂法,将这屋子笼罩起来。缓缓调息之后,转身看向床榻上的人。就这样一眨不眨眼地守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窗外的日光变成月光,洒落在室内,许久后,换作晨曦。
不知道又过了几时,他终于看到榻上的人眨动着眼睛,悠悠转醒,迷迷瞪瞪地向自己看来。
他上前一步,轻声细语问:“小娘子,我是来报信的。都城桃氏谋逆,已然被就地圈禁。桃夫人念着娘子安危,借用停云院符颂企图逃回浮畈,正被追兵重伤,悬着一口气想见小娘子最后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