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1 / 1)

去找城中巡防的人费了好些时间才回来,一跃下马,大步便往桃府中跑。

仆从搬了把椅子放在院中,青年沉脸坐着,他身边的人噤如寒蝉。

见到人回来,站在最下手的治官脸上才有些人色,却又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急忙责问:“巡防长呢?”

那人脸刷白的:“死……死了。”

巡防队二十人,死在一处小巷中,死得整整齐齐。

“是什么人!如此嚣张!”青年厉声斥道:“竟然入城如入无人之境,在禁军围守之下,掳走高门贵女!”

治官是很想反驳,桃氏还算什么高门贵女?却也只敢腹诽,急急跪伏认罪:“全是臣下的过失……”

这里正说着,便见一名修士大步而来。看他腰上挂着发光的镇邪小印,想必就是本城的镇守。

在众目睽睽之下,翩然而至,身姿挺拔如青松,在离青年不到五步之遥时,才对他微微施以浅礼:“陛下。”

治官急忙追问:“尊上,这,这桃府是怎么回事呀。人怎么全死了呢?”

没想到镇守竟然也全不知情。

“我来时见到一地死人,还以为是陛下发怒而处置的。”

这位年轻的新帝,也免不得怒气上头:“还不去查!”

治官吓得两股战战。镇守虽然不怎么敬畏皇权的样子,但还是得令与治官一起下去了。

两人带着侍从,先是在府外查看了一番,又去了巡防队死的地方。

回来时镇守修士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从现场残留的灵息来看,对方也是修士。

既然双方都是修士,可对方进城,他并没有半点感觉就算了,弄出这么大的事,他都半点也不知情。

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要真的追查,这灵息他也十分陌生。

新帝见他们这脸色,便知道没有好消息。气得指着他们,恨得不知道要骂什么才能解气,扭头看着满院子的人,怒道:“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给我找人!桃氏小娘子要是掉了一根寒毛,你们也别回来了!”

陶九九洗漱完,陆归便询问她伤势:“那股灵气太过于滂沱,要化用起码得好几个月。现在它们盘踞在你的内宇之中,很容易因为没有融合而伤及灵脉与心丹。现在要调用修为大概会比较容易。”

正说着,便见陶九九伸手到他面前,然后轻轻巧巧地打了个响指。

一股巨大的灵气,应声从她指尖喷涌而出,但却不再狂野不羁,反而像再乖巧不过的狗,随她心意变化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她甚至都根本没有读出任何一个颂字,使用任何颂法。她与这些灵气,完全达到了灵人合一心随意动,不需要任何中间的控制手段或者媒介。

陆归皱眉:“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之前收拾不了它们,只是因为我太虚弱,现在缓过一口气,自然就好了。”陶九九将这灵气收回内宇之中,并不以为这是什么大事。看向陆归的表情到是有些赞叹:“你一个人能闯进旌旗阵,破了绝绝石。还是有些本事的呀,之前太小瞧你了。”

陆归十分谦逊:“绝绝石只是不怕灵气,又不是坚不可摧。哪怕军士们身上也佩戴有,也并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但我就不懂,你为什么要救我?”陶九九审视他。

“小娘子高义。我虽然只是个并没有什么名号的小修士,但身而为人,有些事不能知道却当作不知道。”陆归正色:“焚城之事,小娘子若是需要我作证,我也愿意当着宗主、皇帝陛下的面,为小娘子仗义执言一回。”

陶九九笑了笑,正要开口,却猛然喉头一甜。想压下去却压不住,一把推开面前的陆归,吐了好大一滩黑色的淤血。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无故吐血。比上次镇定了不少。边吐边对着陆归摆手:“我没事儿。”

一边的嘤嘤都吓傻了。

她还以为一下就会停了,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竟然吐个没完没了的。

陆归叫嘤嘤站开些,结印坐下,单手拈花抵在陶九九后颈处。低声不知道在念诵什么,过了一会儿,陶九九才总算停下来。

嘤嘤胆战心惊地上前,帮她试去嘴唇的血渍。

她十分豁达,吐干净口里的残余血污,问陆归:“看来你知道我这是什么缘故?”不然也不能这么对症下药了。

“小娘子先天不足。生下来长到十几岁身体连一点风都受不得,如今能自如行走于天地间,是因为入道受了灵气滋养,身体坚韧了不少,但难免要受内宇中修为波动的影响。不论是增加,还是减少,都会导致身体不适,首当其冲便是血脉不稳,有渗血的症状。”

还以为她多少有感伤一下,没想到她听了,只是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陆归忍不住:“小娘子并不是长寿之相。”

“我知道啊。”陶九九无语,这还要他来说?

但说来说去,又不免要在心里骂一句‘李甫我的好大儿!’。

人缓下来后,陶九九看车中一片狼藉,实在是没法再呆了。便叫陆归:“找个地方落脚吧。”

她早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大概是鹤车在不停地受到空中邪物的袭击。就算不足为惧,却也实在没有必要。

陆归应了一声,便出车厢去了。大概是驾车改道。

他走后,陶九九吐了口浊气,靠在车厢壁上假寐。

嘤嘤怕她又不好的,连忙上来问:“小娘子,要不要枕在我身上睡一会儿?”

这车内干净的地方不多,床榻上也有血。睡不得人。

“没事。你也吓着了吧?”陶九九即便不大舒服,但并没有对她不耐烦。

“我……”嘤嘤犹豫着,看着面前的主人,心里始终是存不住话,很想问一句:小娘子,夫人已经过世了。你不难过吗?

但看着因为失血有些多,而脸色发白的小主人,终于是没能问出口。

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小主人怎么会不难过呢?大概只是,不想面对罢了。自己也不能讨这个嫌。明明知道她身体不好,还要气她,让她伤心。

不过也免不得要说:“小娘子,下次洗头什么的,还是叫我做吧,他一个陌生男人,固然生得好,但也不可不防备。小娘子对人坦荡,可万一他会错了意,自以为……自以为那什么呢。岂不是徒增烦恼。”

陶九九十分无语:“他生得好吗?”自己这侍女,是不是没有见过生得好的人?但也起码见过殷灼月那般风彩吧,应该知道什么叫生得好,什么叫‘平平无奇’。

“小娘子!”嘤嘤急了:“这不是重点。”

陶九九逗她:“啊?这都不是重点,那重点是什么?看来我们嘤嘤很瞧得起这陆归呀。”

嘤嘤嗔道:“小娘子,你就是故意的!”气鼓鼓不说话了。

“好了。他深入浮畈去救我,我不知其动机,自然不放心,刚才只是想试试他。探其来意。”陶九九笑。沉吟了一下,再开口并没有调侃什么,反而显得有些一本正经:“他为我浣洗头发时,并没有半点逾越冒犯。必然不是像你说的觊觎美色的人。再者在他镇守的小城时,是真心想要殉城的,其心志高洁可见一斑,再再者……”

“再再者什么?”嘤嘤连忙问。

“你别看他刚才轻轻巧巧坐在那里,念了个颂我就好了。似乎并不费劲。但他起身下榻的时候,踉跄了一小步。必然是修为损耗极大。看在他这样尽心的份上,你就不要再以这种用心,去揣度人家了。”

嘤嘤将信将疑:“可是小娘子,他为什么要为小娘子做到这种地步呢?我还是不懂。”

陶九九沉默了一下,说:“这种心志致纯的人,我也没有见过。谁知道他想什么。但我估摸着,他大约……是可怜我吧。”

桃小娘子,生来便先天不足,入了道又灵脉不稳,才身体好些,唯一看守家族的小舅舅却重伤不知前路。她如此形势下,为救世人独揽污名,却又遇家人被圈,母亲也死在她面前。

他陆归大约是觉得,既然自己知道了看到了遇到了,就不能当作不知道没看见不认识。

就像他愿意为她作证一样。不能寒了她这样人的心,叫她死得不清不楚不值得。

所以说,陆归这个人吧,虽然年纪大又没用,却确实是个好人。

嘤嘤听到那一句,眼眶便红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胡乱说话:“小娘子觉得自己可怜吗?”

陶九九沉默了一下,淡淡道:“多少是有一些想母亲。却也不至于到可怜的地步。他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

这声母亲指的是桃氏也好,张氏也好,陶女士也好随便吧。

总之自从她来了这里,塔玛一件接一件的事,叫人确实烦得很。只想下班回家。

又想到桃府的事。

桃夫人重伤,可新帝即不治也不杀更不押解回去。分明是直钩垂钓,请君入瓮。

为什么呢?

车厢外头,陆归站在门边听着里面说话,半空中的狂风将他衣裳吹得胡乱飞舞,他只静静站着,表情有些复杂。

里头有嘤嘤嘤的哭声。

自然并不是陶九九的。

可他却突然觉得,她也应该哭一哭,是全然不必一直这模样的。

哭一哭有什么关系?

大把小娘子为了些许小事便眼泪滂沱。她也掉几滴眼泪又怎么样呢?可她不哭,甚至都不曾流露出什么。

叫他心里却有些百味杂陈。

不一会儿里面的嘤嘤就开始带着哭腔骂人了。无非是痛恨新帝瞎了眼睛,残害亲族。

反而陶九九一直出声劝慰她。

陆归将车子降落在一处荒废的山间小屋前。

四野的邪物,闻风而来时,有一只甚至从他身后扑来,直取其侧颈,血脉要害之处。

他身上修为没有多少了,察觉到身后有急风扑来,也并不施用颂法,只是蓦然冷冷地回头一眼瞥去。

眸中凛凛寒光如利刃。

邪物与他打了个照面,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唔咽一声便夹着尾巴奔逃而走了。其它隐没在夜色下阴影中的邪物们,也纷纷退去。

陆归并不理会这些动静。自顾自伸手,将颗莲子放置在了地上。

莲子落地生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长成,经历了抽芽、成长、开枝、散叶,最后缓缓绽放出一朵蔫蔫的小花。虽然卖相不好,但却生成了护罩,将整个屋子都笼罩了起来。

他站在车下,调整了一下表情才敲响车门:“小娘子,好了,请下车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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