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吞噬了玉婵的半拉身子,魂魄和旗袍的灰烬星星点点飞扬。
剧烈的疼痛让她面容扭曲,拼尽全力地喊:“你是……是谁!”
郑修微笑:“竹二的死敌。”
林选辉的家人随后冲进来,见状赶紧去搀扶,还问郑修:“你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修刚从郑崇道手中接下一揽子职务,还来不及出面和林选辉接洽。就连写那篇抨击谢之的文章,都通过电话传达的。
但他没工夫和林选辉的家人解释这些,对付玉婵要紧。
此刻玉婵浑身浴火,失去了维系身形的力量,重新回到普通人看不见的形态。
所以,郑修视野中的场面再惨烈,林选辉的家人是一脸茫然。
郑修只和他们说了一句:“掐他人中,叫救护车过来。”
然后他缓缓走向玉婵。
他并不打算杀死这个女鬼。好不容易抓到了竹二的“手下”,做什么都比弄死她强。
比如威逼利诱策反她,再比如用术法操控她,让她为己所用,对付竹二。
然而还没等他出手,火光中奄奄一息的玉婵眼神迷蒙着,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恍惚地叫了一声,“周生……”
与此同时,滚滚火焰终于攀爬上她的胸口。
那被红色旗袍包裹着的□□中央,蓦然冒出刺眼的金光。
郑修本能地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他一下子呆住了。
绵绵金光沿着玉婵的身体一路蔓延,所到之处,肆意的火苗像是遇到了甘霖,尽数熄灭。
玉婵大口喘着气,那金光竟然贴合着她被烧残的肢体,迅速滋生,修复。她烧成半截的大腿和手臂,竟然被连接在一起。
金光重组了她的鬼身。
郑修从没见过这种怪异的场面,不可置信地看了半天,再次捏起一张符纸,打算彻底将玉婵拿下。
玉婵被金光护了一阵,神智稍稍回来了些,不可能再给郑修机会。
她迅速爬起来,扑向窗户。
窗户开着,只有一层纱窗,她被无数个小孔分割成碎片,拼命往外挤。
郑修步步紧逼,将符纸点燃扔过去。
玉婵吓得一个机灵,可护在身上的金光像是被符纸刺激到,猛然亮起来。
符纸被弹开,打着旋掉在郑修脚上。
郑修抬脚跺灭,玉婵已经飞出窗外。
林选辉的家人对他纵火的行为不理解,也不满意,冲过来就质问。郑修顾不上许多,把人推开,快速追出了门。
玉婵身上的光华清正肃穆,不像是一个鬼会有的东西,也不像任何邪术。
倒像是佛家的东西。
郑修越想越怪,但眼下的机会千载难逢,他一定要拿下这个女鬼!
玉婵身受重伤,一时无法通过其他媒介遁走。她是沿着手机信号来,现在也不能再沿着手机信号回去。而这里远在s市,离安镇还有近一百公里。
一直逃出林选辉居住的小区,她不敢在阳气浓重的大街上招摇,会更加消耗她的阴气,只能跌跌撞撞地溜进路边巷子里躲避。
这个常识,郑修当然也知道。
他手中拿着一个探测魂魄的罗盘,逐条小巷搜寻,很快,就发现了玉婵的容身之处。
玉婵靠在巷子里有些年代的水泥墙上,望着身上这层薄薄的金光,最初也有些发蒙。
但很快,她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微微瞪大双眼,脸上浮出许多愤恨,眼睛里却漫出细碎的泪意。
“周生,秃驴……”
她咬着牙,念出几个字来。
郑修的声音冷不丁地在黑暗中响起来,“找到你了。”
玉婵浑身一震,一下子站直身子。
这里是郊区,非常安静。就算偶尔街边有人路过,也不会往这里看。
一片死寂中,郑修眯缝着眼,朝她缓缓逼近。
绝望出现在玉婵的脸上,她紧咬牙关,觉得自己大概真要死在这里了。
死了也好,不用再受苦。只是茫茫人海,那个负心人依然杳无踪迹。
忽然,她张开嘴,惊愕地望着郑修身后。
——一个人影像落叶似的,悄然无声地落在巷子里,而郑修毫无觉察。
直到郑修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转动,发出声响,他才意识到不对劲,正要回头看时,突如其来的一脚踢在他身上。
郑修重重摔在一边。这一刻,他大睁着双眼,脑子里冒出了两个字:竹二。
谢之和他同样蒙着面,匆匆上前把玉婵拎起来,收进口袋。
郑修迅速爬起来,抽出手1枪就朝谢之扣动扳机。
他来之前,就忖着女鬼是竹二放的。既然这样,那竹二也必然会在附近。他对付玉婵的本来目的,也是为了进一步对付竹二。
枪上装了消音1器,只发出轻微的动静。
谢之转过身的瞬间,浑身亮起淡青色光华,明明仅是轻薄一层,那子弹像却是打在厚重的壁垒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郑修像是见到了鬼。
黑狗血对竹二竟是不起作用。
他此时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就是手1枪,既然毫无用处,再留在这里绝对凶多吉少。
谢之像是料到了他想逃,瞬间移动到他身旁,捏起他的手腕,把枪口对在他的太阳穴上。
郑修瞳孔几乎缩成一个点,“竹二,你……你别乱来!”
谢之不和他说多余的话,直接问:“东山中心医院的病房里,那个老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枪口冰凉贴着肉,郑修额上出了汗,却还是嘴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之提醒:“这枪的保险被你打开了,随时会走火。”
郑修慌了,大声说:“你说的是哪个病房啊!”
“住院部402号,那个头发全白的病号。”谢之说,“够详细了吧?”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谢之现在可能正在病房里亲自盘问这个老者。
但范文韬找到了酒店的电话,沿着信号从他的手机上出来。
他这方法用的还不太娴熟,挤得身体到现在还没复原。他告诉谢之,玉婵不见了,并把玉婵今晚的举动说了一遍。
谢之联系到方兰身上发生的怪事,一下子明白了玉婵在背着他做什么。
而同一时间,他通过跟踪符发现,郑修正匆匆赶往一个地方。
这个被郑修看望过的病号虽然鹤发鸡皮,极度苍老,但五官依稀和郑修有些相似,多半二人沾亲带故。
而郑修已经躲了好几天,就算到医院来,都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今晚却突然迅速往一个地方去,很是急切。谢之觉得不对劲,赶紧从医院赶过来,果不其然玉婵被郑修摆了一道。
好在,他来的不算太晚。
冷汗沿着郑修的额头往下滴,终于肯承认了,“他是我爸……”
这答案让谢之有些意外,那个老者看上去七八十岁,郑修顶多二十几岁,差得太远。
要么是他父亲老来得子,要么就是……邪修折损了寿数。
谢之忽然想起一件事,“利用发活丧对付谢之,被我破了局的,是不是他?”
郑修心一横:“是……”
果然是害原主的凶手,谢之声音沉了:“他为什么要将谢之置于死地?谢之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
郑修却咬住牙关,目光决然,死也不肯再说了。
谢之正要将枪口逼近一些,增加威慑力,可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脚步声,还有……
子弹上膛的声音。
他眼角余光刚一闪烁,郑修就抓住机会,一把扭住他的手,拼尽全力从他的钳制下挤出去。
千钧一发,谢之再次运用结界护体,转过身,打算解决了突然出现的人,再理会郑修。
可他还没看清来者是谁,一枚烟雾1弹就从对面扔了出来——对方格外谨慎,备枪和扔烟1雾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迷雾四起,充斥了整个视野,与夜色交融。瞬间,巷子里谁也看不见谁。
郑修被那人迅速拽出巷子,巷口停了一辆低调的黑色大众,没有车牌。
二人迅速窜上去,发动车子迅速离开。
郑修额头上全是汗,瘫在副驾驶上半天,才有力气说话:“英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闵英杰拉下口罩,后视镜里映出他深邃的眉眼,“郑叔叔不放心你,通知我来接应。”
“我爸?”
“嗯,他说你不是竹二的对手,但你不听劝,就让我来帮你。”闵英杰顿了顿,“看来郑叔叔没有说错。”
“是啊……谢谢你。”郑修呼出一口气,眼神有些复杂,不知是喜还是怒。
谢之没有穷追猛打。
一则,对方手上有军火,势力遍布各界,深不可测。二则,玉婵伤得太重,急需休养。
只是,他再回东山中心医院查看时,那个神秘的老者已经不见了。病房里空落落的,询问医护人员,要么是说不知道不清楚,要么就是查无此人。
看来是打草惊蛇了。
玉婵虚弱地躺在沙发上,魂魄近乎透明,身上残留的金光若隐若现。纵然这么惨了,她还不忘委屈地跟谢之撒娇,梨花带雨地说:“人家办了坏事,可人家也是好心啊。”
范文韬听从谢之的建议挨着她坐,帮她渡阴气,“那你也不能不商量吧,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告诉小谢,你现在还有命哭?”
玉婵擦了一把血泪,“我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吓个人而已。我从前可没少吓呢,要不是……”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再往下说,眼泪似乎流得更多了。
范文韬很不理解,“在家看电视不香?吓人多累。”
玉婵瘪着嘴,“以前哪有电视啊,当鬼当倦了,总得吓个人消遣时间!”
谢之听这两只鬼越吵越偏,便出声阻止,“范老师,她受了重伤,还是少说两句吧。”
玉婵瞪了范文韬一眼,软软地对谢之说:“还是你最好。”
说完,又重新缩起身子,试图遮掩那些斑驳的金光——尽管别人早就看见了,这举动于事无补。
谢之怎么看怎么像佛光,不清楚这女鬼身上哪来这种东西,但玉婵有意隐瞒,他也自觉不问。
他坐下来,问点别的事情,“实话告诉我,除去这件事,你还做了什么?”
玉婵清清嗓子:“……没什么了。”
“真的?”谢之目光通透,像是一下子能看穿她的鬼心。
玉婵叹了口气,“好吧,我在你竹二的手机上发了条短信。”
谢之眉心一动:“你发给谁了?”
“咳,陈桐。”
谢之连忙拿出手机翻看,果然短信记录上有一条新的。
“陈大总编,我是竹二。看在曾经帮过你的份儿上,你也卖个人情给我。我的好朋友谢之被人针对了,你有空写一篇文帮帮他。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以后再有需要,我还会帮你。”
谢之:“……”
且不说陈桐地位极高,怎么会理会一个小明星。
没记错的话,“竹二”打的招牌是捉鬼算命。别说是陈桐,换了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想被投桃报李……
好在陈桐还没有回复,也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架子大不理会。
但谢之想了一下,还是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陈先生抱歉,一个朋友拿我手机恶作剧,我刚发现,请您无视这条信息。”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陈桐肯定看不到。谢之给玉婵念了一段清心咒,让她凝神养息,自己也去休息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桐也一直没有回复。
回短信同样耗费时间,陈桐也是一家大媒体的总编,日理万机。他不理会,谢之反而放下心来,觉得没有给人造成困扰。
而林选辉那晚受了惊吓,在医院住着。虽然微博没有更新动态,先前抨击谢之的文章却还一直挂着,底下众说纷纭。
很多人都觉得,谢之不发声,就是认怂了,就是认错了。
谢之白天拍戏,晚上拿了纸笔写写画画。他从前只写过秘籍,并不太擅长这种社交性文章,写好之后,先拿给田甜看。
田甜皱着眉:“语句挺通顺,可是完全没代入感啊。谢老师,你这个太像理科生的文笔了,冷静平淡,大家不会感同身受的。”
谢之:“那我再改改?”
田甜还是摇头:“谢老师,您真的别管这件事了,我再想想办法。”
谢之就只有先听她的,毕竟娱乐圈的套路,他还真不如田甜懂。
但就目前来说,他问心无愧——他已经第一时间引导粉丝冷静克制,粉丝也没有因为他耽误人生,这就够了。
周末。
室内寂然无声,空气里尽是檀香的味道。
男人坐在案前,低头摆弄着茶具,碧翠澄澈的茶水悠悠倒出,在茶碗中聚成一汪温热的潭水。
对面坐了好几个人,可谁也没有做声,大家几乎是屏气凝神。
只有郑修不时起身,给轮椅上的郑崇道擦去嘴角的涎水。
男人将其中一碗茶端起来,略略一嗅,“嗯”了一声,“这季猴魁无论品相还是气味,都属上乘,冯老板,你今年发大财啊。”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连忙弯了下上身,“都是何先生慧眼识珠,今后还请继续点拨。”
“自然。”男人点点头,将其余几碗茶推出去,“你们也尝尝。”
对面六个人,只有五碗茶。何铮面前空落落的,对方摆明了没打算给他,他也自觉当空气。
几个人喝着茶,说了会儿话,男人的目光就落在了郑修身上,“我听英杰说,你又去会竹二了,还铩羽而归?”
郑修一下子坐直了,“何先生,因为……”
男人一抬手,“我也都听师兄说了,不必赘述。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入主题?”
郑修格外恭敬:“林选辉已经没有大碍,我打算让他明天再写一篇文出来,就可以正式拆掉铮心感谢。”
男人看向郑崇道:“师兄觉得呢?”
郑崇道张了张嘴:“你们……先说……我……想……一想……”
“好。”男人点了头,再看向何铮,本来古井无波的眼神,忽然透出几分烦躁和厌恶,“为了你一个人,让大家忙前忙后,今后注意点,不要再和谁有这种牵扯。”
何铮望着茶海,没有吭声。
男人眉心微蹙:“说话。”
何铮终于掀开眼帘,“你要听我的意见吗?”
男人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你有意见?”
事实上,何铮也对自己不可置信,他居然有那么两个瞬间,敢跟对方直直地对上眼神。
他说:“我觉得,铮心感谢不能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上个月写陈桐那个剧情的时候,就打算为这里做铺垫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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