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央站了许多人,除了宫女太监,还有几位华服美人。虽然她们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但擅长窥探人心的白苏还是看出了其姣好面容之下的心思。
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站在正中央,却如同孤岭寒松般高冷孤傲的中宫——沈亭序了。
他眉眼清澈坚毅,即使被人推到了绝境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只是眼下青黑,透出疲惫和无奈。
宽大的银色绣鹤锦缎长袍配上云纹腰带,将他挺直的腰身显露无疑。他就如同空谷幽竹,与这华丽又阴森的皇宫格格不入。
白苏眼波微动,这才启唇。
“昨晚我孤枕难眠,甚是想念陛下,就起来到荷花池边散心。当晚月色皎洁,我又心烦意乱,就让李路他们退到一边,自己沿着池边赏月,却没想到……”
白苏顿了一下,就见所有人都提起一口气,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逼着他说出下句话。
他欣赏够了这番表情,才幽幽叹了口气,哀怨地瞅了高煜一眼。
“却没想到,我太过专心地去想念陛下,竟一个不小心脚滑落水。偏我又不会游泳,池水幽深,衣袍厚重,当时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好在绝处逢生,竟有勇士下水救我。陛下可知是谁,我定重重有赏。”
高煜目光幽深地审视着他的脸,却只看到一片愚蠢的心有余悸。
他松开了握住白苏的手,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可确定是自行落水?”
白苏不解:“陛下,这种事臣绝无戏言。”
高煜淡淡地瞥了一眼刚刚大放厥词的宫女,虽面色不动,但其中的雷霆之意却骇人心神。胆敢污蔑中宫,可是罪大恶极。
刚才说话的宫女名为采荷,是燕嫔的贴身大宫女。她此时一个哆嗦跪倒在地上,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可是她还没有死心,宫内人素知梦阳君和中宫不合。此时梦阳君刚醒,恐怕还不知道状况。只要她点出其中关窍,就算梦阳君再蠢也该知道如何配合。
采荷在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为自己辩解:“奴婢绝无半点虚言,当晚月色明亮,分明就是中宫将梦阳君推下水池的。”
燕嫔没有说话,她在观望,也在自保。
白苏愣了一下,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采荷:“你再说一遍?”
采荷心中一喜,以为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立刻绘声绘色地描绘起当晚自己看到的情况。
白苏听完,嘴角带笑,用手指点了点她,示意她走近些。
采荷膝行上前,心中已是笃定梦阳君会帮她。还好还好,梦阳君虽蠢,却没有蠢到极点。
然而很快,她的美梦就被打碎了。
白苏一脚踹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踢翻在地上,不顾身体虚荣地要从床上爬起来,一双眼睛因为气愤而亮得惊人。
李路赶紧扶住他,免得自家主子不小心摔倒在地。
白苏一身雪衣,目光凛凛地看向高煜,即使忍不住咳嗽,却还是大声说:“陛下,我白苏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兴趣去污蔑别人!”
“若是真有人推我入水,即使是中宫我也绝不会放过。可子虚乌有的事,任何人也别想栽在我头上!”
“这贱婢一派胡言,我是怎么落水的我自己能不知道吗?如此恶毒叵测之人,当以重刑惩戒!”
高煜抬了抬手,示意李路还把他扶上床躺着。再看向采荷之时,已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宫女采荷颠倒黑白、污蔑中宫,立刻拖出去乱棍打死。燕嫔失察,剥夺封号,降为才人。”
燕嫔怎么也没想到这把火还会烧到自己身上,立刻跪下来想要哀求。
可高煜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大步走到沈亭序身边,温情脉脉地握住他的手。
“让你受委屈了。”
沈亭序轻轻摇头,与高煜一同走出梦阳殿,目送他离开后才微微皱起剑眉。
他当时已经做好了要被人陷害的打算,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是以梦阳君之口洗脱了清白。
当晚他确实有疏忽,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见梦阳君落水,只能也跳进去相救,减轻自己的嫌疑。
可是燕嫔的声声指控,却还是让他格外被动。如果梦阳君一口咬定是他,那就是人证物证俱在,想要脱身就格外困难。
高煜虽偏爱他,但也不会不公正处事。所以,当时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转身看了眼如死尸般被拖出去的采荷,燕嫔胆小,这件事恐怕不是她一人所为,幕后还有藏的更深的势力,必须好好查查。
见太医出来,他这才开口询问:“梦阳君如何?”
太医斟酌片刻,才将梦阳君的情况道出。到底是男儿,身体比起柔弱的妃子要健壮许多,虽是落水,也并无大碍,只需修养几天即可。
说真的,看梦阳君活蹦乱跳的样子,太医们甚至觉得他连修养都不需要,只是出于谨慎,还是开了两副药。
沈亭序点点头,又叮嘱太医将梦阳君照顾好,这才离开。
等所有人都散去,狸花猫才冒出来,有些不解地舔了舔雪白的爪子,却还是把任务完成结果告诉了白苏。
“宿主获得‘口蜜腹剑’称号,恶毒值增加十点,请再接再厉。”
系统虽然搞不明白白苏的打算,但作为辅助工具,也不会过多地干涉他的决定。
所以,即使白苏没有按照它规定的路线走,它也没有出言阻止。
白苏不置可否,躺在床上盯着翠绿色的纱帐发呆,手里捏着大狸柔滑的皮毛,倒不觉得无聊。
狸花猫见他思考,也没有打扰,干脆歪着身子靠在他身上,任他抚摸自己。
不得不承认,人类的服侍还是挺舒服的喵~
为了装病,白苏又在宫内憋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
这天气正好,暖春热阳,宫里的桃花争先开放,远远望去犹如粉霞。可花朵再美也比不上心思浮动的宫人们,一路走过,时不时就能“偶遇”盛装艳色的美人在路上徘徊。
白苏嘴角微翘,当皇帝就是好啊,这么多美人挖空心思地来求盛宠恩怜,渣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君上,前面就是凤仪宫了。”
李路低声提醒,生怕自家君上是走错路了。阖宫上下谁不知道他们主子跟中宫是死对头,日常的晨昏定省都不去,更别提主动前往了。
白苏当然知道,要不然他也不会去。
凤仪宫虽大,却有些冷清。高高在上的牌匾、栩栩如生的雕纹让这座宫殿充满了威严肃穆,却少了让人亲近放松之感。
白苏幽幽地看着,心想:难怪都说妻不如妾,要他是皇帝恐怕也不愿意来这里。明明是想来放松放松,到了这却好像还要听训一般。
好在沈亭序与高煜感情非凡,只是长久下去……
“梦阳君请。”
出来传话的小太监白苏认得,正是当日极力为沈亭序辩解的那个张由。他是沈亭序从沈家带过来的,最是忠心不过。
只是看那警惕嫌弃的小眼神,白苏微微勾起嘴角,看来沈家训人的功夫不到位,可真是蠢笨无比。
一进殿内,他就闻到了一股清雅的香气。跟沈亭序的气质倒是相配,但作为不喜欢熏香的人还是难以忍受日常在屋子里有这么大的味儿。
想到自己的人设,白苏故作嫌弃地扇了扇,虚虚地行了个礼就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命令道:“这都什么味儿啊,中宫伺候的人可真是不中用,竟不知道把窗户开开,免得把殿下给熏坏了。”
张由差点没气死,什么时候轮到梦阳君到凤仪殿指手画脚了,还有没有点规矩。
白苏轻笑着扫了一眼小太监,又转头看向高居于上座的沈亭序,漂亮的桃花眼里写着十足的挑衅。
沈亭序却是好脾气,他不知道白苏此次前来所谓何时,但也不会跟他计较这小小的挑衅。
“去把窗户全打开。”
白苏这才满意,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小口。
“就该如此,暖春花香芬芳不好吗?非得闷在屋子里闻这熏香。”
张由气上心头,一时忍不住出言道:“这香可是陛下赏赐,别的宫都没有,是上等的珍品。”
“张由!”
沈亭序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无理,立刻出言呵斥。
梦阳君品级仅次于他,若是真揪住此事不放,张由怕是少不了一顿责罚。
白苏微微挑眉,只觉得沈亭序这身边之人堪忧啊~
张由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闯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却没有求饶。
白苏闲适地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让李路把准备好的东西都端上来。
“行了,要管教也合该是中宫管教你,我可没兴趣。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谢殿下救命之恩,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殿下收下。”
白苏命人打开盖子,又说:“殿下放心,这些东西我都细细检查过,出不了事端。”
他看向沈亭序,傲慢中透出漫不经心的强势。
“还是那句话,我白苏向来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今次还是多谢了。”
说完行了个礼,就大摇大摆地带着人走了,只留下一地锦盒,一如他目中无人的态度。
沈亭序沉默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清冷的眼中闪过疑惑,又很快化为平静。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玉扳指,片刻才走下台阶,看向锦盒中的器物。
有美玉、绸缎、金……子……
沈亭序有些无奈,却又觉得这是白苏能送出的东西,直到看见其中的一把剑,才忍不住将其拿起。
只见那剑似乎有些年月,把手都出现了锈迹和缎纹,可剑锋却皎如寒月,渗透出森森血气。
张由早已从地上爬起来,有些嫌弃地看着这破铜烂铁:“梦阳君也太抠了,从哪淘的这废旧宝剑,是想羞辱殿下吗?!”
沈亭序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宝剑,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瞳里闪过惊艳和喜爱。
“此乃青冥,是万中无一的名剑,曾为符离将军的贴身佩剑。”
张由不敢置信地长大嘴巴:梦阳君有这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