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君御恼羞成怒地将收到的信撕得粉碎,这一次他不仅得罪了铁树部落,还那样耻辱地被白苏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一顿,可谓满盘皆输。
铁树部落的族长直接告到了他母父那里,又害得他被母父来信痛骂了一顿。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思考下一步的打算。
母父给他指了一条路,说是铁树部落的族长曾受过暗伤,需要一味珍贵的药……千寻花来治疗。只是这药极其难寻,这么多年他只能默默忍受着苦楚。
好在母父最近得到了一条消息,就在荒原的红白岭下生长着一株。只是红白岭峭壁嶙峋、下面毒气横生,想要摘取困难重重,几乎可以说是要拿命来堵,非常不易。
这是个危机,也是个机会,就看时君御如何把握了。
时君御皱起眉,这种情况确实相当棘手,但比起风险他看中的更是机会。
但他不会自己去冒险,拿自己的命贝者实在是没必要。
那么该选谁呢?这个人必须有取药的能力,但又得听话乖巧,愿意为他冒这个风险……
几乎在列出这些条件的一瞬间,一个人影就浮上了他的心头。
时先御病了。
时曲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通红、呼吸急促的时君御,心里很是平静。他了解时先御,即使是他真的重病,也不会好心到特意邀请他来参观。
所以,他还想知道,他费尽心机把自己弄成这么糟糕的模样,是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你来了,谢谢你过来看我,咳咳……”
只是说了两句话,时君御就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沉闷的咳嗽声仿佛要将肺从喉咙里吐出来,听着就如同个破旧的风箱,呼哧呼哧地漏着风。
他握住时曲的手,眼睛里还带着因为高热而出现的水光,脸上却透出温柔欣慰的笑容。
时曲审视着他的脸,确实是重病的模样,并没有假装,那也就愈发证明时君御所求不小。
“不能说话就别说了,好好休息。”
时君御叹了口气,眼中闪过浓浓的忧郁,苦笑了一下。
“我也想好好休息,只是……”
话语未尽之意中隐藏的愁苦仿佛一碗搁置了几天的苦水,光是听着就让他觉得舌尖发苦。
按理说,此时时曲应该赶紧追问他怎么回事了,这样他才好顺着他的话将自己的目的理所当然地引出来。可这一次,时曲只是那么沉默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要询问的意思。
这让时君御心中有些恼火,却又只能暗中忍耐,免得搞砸一切。
他轻咳了两声,假装没注意到时曲的沉默,直接将事情原委道来。原来是他们的母父得了重病,被王城的大巫看过后,却说少了一味关键的药——千寻花。
为了母父,他四处打听找寻,总算找到了一株。恰逢马上就要成熟的时候,他原本打算去摘,却没想到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病倒了。
他深深地拧起眉,眉宇间的褶皱述说着内心的焦虑无助,想到伤心处,又忍不住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摆明了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是我太没用了,不过不论如何,我还是得去一趟。”
时曲心下一冷,这段时间他跟在白苏身边,对千寻花早已了如指掌,自然知道其生长之地有多么危险。此时时君御跟他演这么一出戏,摆明了就是要拿他的命去探路。
他眼眸深沉,轻轻点了点头,用手按住了时君御的肩膀,不让他乱动。
他对母父是没什么感情的,不论他是真生病还是假生病,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从小母父就不喜欢他,总觉得他的到来分走了原本独属于他儿子的宠爱。等到父亲去世后,更是撕破了虚伪的笑脸,变本加厉地折磨他、虐待他。
那时候在幼小的他的眼里,母父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如同魔鬼一样让他夜夜做噩梦。
后来长大了,母父不愿意再呆在偏僻的荒原,选择回到了王城。他不仅没有任何离别思念之情,反而松了口气。
“既然是母父重病,那你确实得走一趟。事情都分轻重缓急,你虽然有些难受,但却比不上母父性命要紧。”
时君御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瞠目结舌,差点忘记掩饰自己的神情。
可他很快又克制住情绪,压抑心中对时曲的不满和怒火,虚弱无力地说:“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样,连床都下不了,又怎么好去那如此艰险之地。”
时曲凝视着那双满是谎言的眼睛,搬出了时君御最爱说的那些话:“兄长怎么能说出如此泄气的话,我们可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此时你就算是腿断了,也该爬着过去,不然岂不是置母父的生死于不顾。”
这话真是太难听了,让时君御忍不住扭曲了面孔,好半天才粗喘了口气,把到嘴边的斥责又给咽了下去。
“你说的对,我就算是爬也得爬过去,咳咳咳……”
直到时君御把戏演了个十足,时曲才突然转了个弯,问:“千寻花在哪?”
时君御以为他上钩了,喜上心头,又赶紧在脸上挂上苦笑,道:“红白岭下,你也知道那里悬崖峭壁、毒雾横生,危险非常大。若是先御有那个本事也就算了,但他偏偏又蠢又笨,想代替我去也不行。所以,我现在依靠的人只有你了。”
时曲紧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兄长你放心,不论多危险,我都会把你扛过去的。母父毕竟也是我的亲人,我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时君御一愣,没想到他竟是这个意思。他才不愿意拖着病体去冒险,正准备反驳,却被时曲直接堵了回去。
时曲替他掖好被子,又贴心地把水罐放在他的手边,免得他会以渴死的名义不去。
“我们是一家人,你要是不去露个脸,岂不是显得对母父太不孝了。这种事若是传出去,对你肯定不好。为了兄长大人着想,就委屈你了。”
说完时曲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涨红如猪肝的时君御,很是客气地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时君御气炸了,没想到时曲这一番作为竟把自己的算盘砸得稀巴烂。
他恨得不行,心想:从小好吃好穿地抚养他长大,却没想到只是在危机之际让他帮个忙都不愿意,看来他们时家也不过是养了只白眼狼。
以前他还觉得母父骂得有些太过分了,现在看来分明是早已看透了时曲的心思。
这些日子,时曲总是跟他作对,再没了以前的顺手,让他本来就很是不满。此时这股情绪堆积到了顶点,更是变成了一触即发的嫌恶。
可是他现在有求于时曲,更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还需要装模作样,所以只能听从时曲的安排,随他一同前往。
月光细碎,本就不算明亮的寒月几乎被乌云遮挡殆尽。星子稀疏,倦怠地眨着眼睛,不想理会这世间的悲伤离合。
悬崖上的风很大,如同一把把小刀般刮在时曲的皮肤上,锋利到恨不得刺下一片血肉来。
“来吧,我的兄长。”
他拉了拉手中的蔓藤,走向还瘫软在地上的时君御,在他恼怒的目光中直接将他绑在了身上。
作为经常拖拽几百公斤猎物的人,时君御这点重量在他眼中不算什么。
时君御看着高悬的崖壁、迷蒙的毒雾,心中只想打抖。这跟让他自己去冒险有什么区别,他一点也不想下去。
他剧烈地咳嗽两声,沙哑着声音说:“时曲,这里环境艰险,你带着我下去多有不便,不如就让我留在这里,也好帮你望个风。”
时曲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直接走到崖壁旁,抓住粗壮的蔓藤开始往下爬。
“兄长说得什么话,我们是兄弟自然要共同进退,怎么能把你一个病人留在此处,那太危险了。别担心,有我在,我们一定能找到千寻花,治好母父的病。”
脚下如同血雾一般翻滚的毒云,喧腾,翻滚,像是活物一般,摆动着狰狞的触手准备拖住猎物,将他们彻底溺死在其中。
时曲闭住气,沉入到这片毒雾之中。这里视线很糟糕,根本就看不清周围的情况,每每睁开眼就是一阵剧烈的刺痛,让他不得不闭上一会儿来缓和缓和。
他小心翼翼地踩着堆积的乱石滩上,握紧手中的小刀,寻找着千寻花的踪迹。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终于看见了盛开的金色花朵。
花朵很是安静地盛开在无人的崖地,看上去美丽又无害,可他却没有掉以轻心。
时君御同样眼睛一亮,强忍着被毒蜂蛰眼的疼痛,死死地盯着那朵花,拍打着时曲的肩膀,示意他赶紧把花摘下。
时曲却没有动,反而直接解开蔓藤,将他扔在了地上。换了一块湿漉漉的布继续捂住自己的口鼻,对时君御扬了扬下巴。
“兄长,千寻花已经找到了,你可以去摘了。”
时君御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大怒。时曲是什么意思?那千寻花周围危险重重,正是需要他以身犯险的时候,让自己去,那他这一番苦苦哀求还有什么意思!
他强忍住怒火,无奈地看了看自己虚弱的身体:“时曲,我这会儿哪里有力气去摘。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更是无力对抗啊。你真的忍心看着我受伤吗?”
时曲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是一片冷漠,有什么不忍心,毕竟他的“好兄长”可都忍心看着他遭受石刑。
“兄长可是说过,爬也要爬过去。再说,有我在你身边,怎么会让你遇到危险。你就放心去吧,毕竟献给母父的千寻花只有由你亲手摘下才有意义。”
见时君御面色不定却始终不愿意动,时曲也不急,直接找了快大石头坐在上面,摆出一副随便他墨迹的模样。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可比暴露在外的时君御武装到位的多。
时君御感受到无孔不入的毒气正在悄然侵蚀他的身体,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他恶毒地扫了时曲一眼,打算等回去之后再要他好看。
千寻花就在眼前,让他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实在是不可能。他只能支撑起自己软绵的身体上前,快狠准地一把扯掉了花朵。
太好了,千寻花到手了!
然而欣喜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只是一个照面,他的右手就被狠狠地咬了一口,这时他才发现盘绕在千寻花旁边的竟是无数花纹斑斓的毒蛇。只不过它们的鳞片和周围的土壤完全一致,融合在一起,又有雾气的遮挡,根本看不清楚罢了。
失去了千寻花,这些蛇不再像刚刚那样安静地趴伏着,而是直起头、吐着星子,冷冷地盯着他。
时君御没办法,咬牙用布将自己的手缠住,跌跌撞撞地拿着花朝时曲跑过来。
“时曲,有蛇,救我!”
明明毒蛇就已经快要缠住他的腿脚,可时曲却依旧毫无动静地坐在石头上,一双眼睛如同看死人一般看着他,让他心里发寒。
时君御的心沉到了谷底,不可能,时曲向来心软,做不到见死不救的。
可他太害怕时曲自己的性命,只能甩出最后一张王牌:“时曲,别忘了父亲把你从雪地里救出来的恩情,你作为时家人,作为我的弟弟,必须得用一辈子来偿还!”
听到这话,时曲终于动了,甩开蔓藤,一把缠住时君御的腰身把他拉了过来。再猛地一扬,把人扛在肩上,飞快地朝刚刚来的地方奔去。
他当然不是被时君御的话给打动,只是时君御现在死了,可就太便宜他了。
死亡对于兽人来说,只是回归了兽神的怀抱。他更喜欢看着时君御一点点失去在乎的一切,却又无能为力的狼狈姿态。
时曲的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仿佛从那一天彻底蜕变,被鲜血浇醒了内心压抑已久的阴暗。
时君御因为太过慌张,长时间没有闭气,不免吸入了大量毒雾,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可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只能在这关键时刻,死死咬住舌尖,用疼痛抵消大脑的眩晕感。
然而就在快到崖顶的时候,时曲突然说:“把千寻花给我。”
时君御勉强睁开迷蒙的双眼,被这话气得瞬间气血倒流,整个大脑都一片嗡嗡作响。
他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把千寻花摘下来,怎么能在最后关头拱手让人!
“时曲,你在胡说些什么?!”
可时曲并没有跟他废话,直接解开了捆住时君御的蔓藤,冷淡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时君御惊呆了,狂烈的山风吹来,让他不得不用手死死地扒住时曲的肩膀,否则等待他的就是跌入山崖粉身碎骨。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威胁我?!”
时曲淡淡回复:“把花给我。”
时君御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卑鄙,自己真是一开始就看走了眼,竟把恶狼当成犬。
他飞快地转动心思,思考着脱险的办法。可时曲只是晃动了两下身子,就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时曲冰冷的话语从前方传来:“或者,我也可以从你的尸体上拿走千寻花。”
时君御不敢置信地抖着手,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时曲,你怎么敢?”
时曲:“为什么不敢?兄长对我这个亲爱的弟弟,不也是如此?”
时君御没想到他竟如此小心眼,还在记恨铁树部落的事。可现在他处境危险,已经没有什么谈判的余地,只能不情不愿地把花交了出去。
“花可以给你,但你必须要把我带上去。”
“兄长放心,我向来遵守承诺,而且也不舍得真的害你性命。”
拿到千寻花,时曲的语气一下子就软了,这也给了时君御一种信号。
到底,时君御还是不相信,跟在自己身边那个软弱老实的半兽人,会变得比嗜血的兽神还要疯狂可怕。
时曲确实没有食言,再将花收好后,他很快就带着时君御上了崖顶。
时君御气喘吁吁地瘫软在冰冷的地上,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
时曲,时曲,这家伙死定了!
然而报复的想法还没酝酿一刻,他就被时曲用裹着药粉的抹布捂住了嘴巴。
他呜呜挣扎了起来,可还没病好,又中了两种毒的软弱身体根本就不是时曲的对手。只能勉强蹬了两下腿,就彻底晕了过去。
时曲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扛起他走进了漫漫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