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秒，他觉得江满月脸上那清浅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刺眼。
他的表情有些怔怔的，薄唇紧紧的抿着，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就这么平静而遥远的对视，他身体里积蓄的力气恍惚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感觉得到自己现在就像一张单薄的纸张，被这狂烈的冷风吹动，脸上的表情在慢慢地裂开。
顾梓橦何等精明的人，自然是发现了傅庭凌的不对劲。
不过她也不会让傅庭凌没面子，她率先走向慕岚两人，清秀的脸上是淡淡的笑，“慕先生，江小姐真的是很巧。”
顾梓橦笑得很温柔，没有一点的恶意。
江满月收回自己的眼神，“顾小姐你好。”
慕岚冲顾梓橦微微颔首，脸上的神色冷漠而疏离。
空气忽然尴尬，顾梓橦笑着打招呼，“慕先生和江小姐也是来这里吃饭的么？我们也定了位置，如果是这样，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能不能邀请你们一起用餐？”
顾梓橦眼里没有一点敌意，笑得那么的亲和，让江满月没有一点拒绝的空间。
她不知道顾梓橦要做什么，按道理来说顾梓橦是傅庭凌的相亲对象，顾梓橦知道她和傅庭凌的纠葛，一般女人都会介意的吧？
可顾梓橦优雅知性，就这么落落大方的邀请他们一起入座，仿佛她要是不答应，反而还是她自己心里有鬼。
慕岚的脸色微变，本来打算拒绝。
“慕三少，一起用餐吧。”一直沉默的傅庭凌沙哑开口。
他截断了慕岚的话，并不给他们思考的空间。
慕岚一怔，旋即唇角勾起。
“好啊。”他看了一眼捉摸不定的江满月，竟是云淡风轻的答应。
一起吃饭而已，就吃一顿饭又能怎么样呢？
更何况他是相信江满月的，他也不会没那么自卑，连和傅庭凌一起吃顿饭都不敢！
就是为了证明给江满月看，他偏就应了这顿饭。
其余人都惊住了，没想到傅庭凌会主动邀请，更没想到的是慕岚会替江满月答应。
“慕先生和江小姐愿意给这个面子就真的太好了，那我们里面坐。”顾梓橦点头，视线落到他们身上。
慕岚和江满月率先往里面走，顾梓橦并没有立刻跟上去，她理了理旗袍的盘扣，笑容淡淡的等着宋琅推傅庭凌过来。
她这个动作是自然的，好像已经做过很多次。
江满月侧眸，视线划过傅庭凌，最后定格到顾梓橦脸上。
顾梓橦这样的千金小姐，优雅温柔，知书达理，绝对是很适合傅庭凌的。
顾梓橦身上是高洁无暇的气质，宛若一朵姣姣白玉兰，她和傅庭凌怎么看怎么合适。
江满月心里渐渐翻涌的情绪已然平息，她现在已经接受了。
傅庭凌如果真的遇见更好的人，她会为他高兴的。
这个顾梓橦，看起来性格也很不错的。
一行人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来到了二楼的包间里。
雕花木窗推开，徐徐夜风吹进来，窗户之下就是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
此时月色挥洒下一道皎洁的月华到河面上，水面上波光粼粼，仿佛细碎的光波。
一行人依次落座，位置也是很奇怪的。
傅庭凌坐主位，慕岚和顾梓橦两个人像有默契一样坐他的左右两边，至于江满月则慢吞吞的坐在了慕岚的身边。
于是，傅庭凌和江满月的位置之间，就隔了一个慕岚。
傅庭凌嘴唇轻抿，压下心里的情绪，他让服务员把菜单交给两位女士点菜。
江满月有点后悔，她很想问问慕岚干什么要答应一起来吃饭，本来是她是很饿的，可是她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她努力做到心情平静，不让傅庭凌干扰自己的心绪，可这样坐在一起吃饭，到底有些膈应人啊。
她接过菜单无精打采的翻了两眼，最后推到慕岚面前。
“怎么了？”慕岚俯身过去，侧耳询问她。
江满月咕哝了一声，“我不知道点什么，我现在没什么想吃的，你点吧。”
慕岚伸手按住菜单，又听到江满月嘀嘀咕咕。
“反正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你来点。”
慕岚探过身，手指揉了揉她的短发，抬眼望着她，目光平和：“好，我点。”
他们两人侧耳靠近的模样，完完整整的落到了顾梓橦和傅庭凌的眼睛里。
顾梓橦含笑询问，“慕先生和江小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你们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此话一出，傅庭凌的瞳孔微微缩了缩，不动声色的攥紧了手指，注意力却都被顾梓橦这番话引去了。
慕岚做不经意的扬手，一边看菜单，一边用平常的口吻回答：“昨天。”
顾梓橦愣住了，“什么？”
傅庭凌瞬间明白什么，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昨天？
众人不解，慕岚又很自然的补充一句，“我们昨天刚刚拿了结婚证。”
他的语调很轻很缓，没带着什么多余的情绪。
可这些话落到其他人耳朵里，那就是别的意思了。
顾梓橦好半天才从震惊里回神，心里头莫名松了一口气。
“原来已经是慕太太了，不知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以后一定要请我喝杯薄酒。”顾梓橦笑得更加温柔了。
呵，江满月已经结婚了。
那就最好不过了。
“好。”慕岚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所以连回答都是轻描淡写的，只能从他微微勾起的唇角，看出他的情绪。
顾梓橦这时想起什么，转头去看傅庭凌。
这一眼，她整个人都狠狠地僵住。
柔和的光线映在他冷峻的眉眼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想张口叫他，可是唇齿间吸入的是一阵刺骨的寒风。
他一言不发的望着空气里某一个点，定定的，仿佛出了神。
他像在看头顶柔和的光，又像是在透过那些光线却看那个被他抛弃在岁月尽头的小姑娘。
她在夕阳里对他灿烂的笑着，脏兮兮的手上拿着他送的巧克力，她一叠声的叫他：“大哥哥——”
思绪模糊间，他忽然觉得记忆里小姑娘那张稚嫩的小脸慢慢地和江满月的脸重叠在一起。
冷风涌向他四周，他喉咙好像被一只手死死的掐住。
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说不了。
沉重的气息在空气里一寸寸的蔓延，傅庭凌未曾发觉此时的他有多么的失态，他的目光始终停驻在江满月身上。
他的眼睛里，是嗜血的悲戚，那种令人感同身受的痛苦和凄凉，好像他失去了此生最为重要的人。
空气都被他的悲凉所感染，一切都是死寂的沉默。
江满月不自在的抿了抿干涩的唇瓣，下意识的揪住了慕岚的衣角，她被他看得无法呼吸，甚至不敢抬起头。
她害怕面对那样一双灰暗沉痛的眼睛，那不该是这样的。
傅庭凌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神采飞扬的，他是天之骄子，他怎么能露出如今这样萎靡颓败的神色呢？
她收拢手指，倏然感受到无名指上那一圈冷硬的东西，她忽然又迅速的平静下来了。
“恭喜……”长久的沉默之后，犹如老僧入定的傅庭凌，终于艰难的张开嘴唇。
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来，带着难以言喻的木然和空洞。
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