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惠妃怔了怔,顾不得八阿哥了,清秀的面容一变,霎时又惊又喜,“真的?我儿真的超过了太子?”
胤禔点点头。
无边的骄傲弥漫上惠妃的心间,她说了声好,迫不及待地道:“……快和额娘说说比试时候的情景。”
早年宫里立下了规矩,皇子年满六岁之时,便要去上书房进学,早晨读书明义,下午练习弓马骑射。
因为康熙颇为关心儿子们的学业,常常亲临考校的缘故,众位阿哥无人敢懈怠半分。
每每考校,不论是读书还是骑射,太子总能拔得头筹。除却太子自身的聪慧与勤奋,当然还有师傅们的主观意愿在……
胤禔已经不服气好久了。
他喜好弄武,自认不是做大儒的料,写文章的水准比不过太子。
在‘文’的方面输了,自然心服口服;可骑射这一方面,他与太子的准头不相上下,甚至偶有超越的时候!
那日皇阿玛问询之时,谙达们却说,太子的骑射当为第一。
胤礽凭借储君的身份,处处压他一头,现下,连谙达的评判也失了公平。眼见着皇阿玛向太子投去赞许的眼神,胤禔哪能甘心?
为了夺得毫无争议的第一,胤禔咬着牙,拼了命地加练,终于在今日比试之时,大胜太子,让谙达再也宣布不出‘违心’的结果。
忆起小太子泛青的面色,胤禔嘿嘿一笑,把小八胤禩抱得更紧了些,三两步窜到了惠妃身边,一屁股坐在了座椅上,眉飞色舞地道:“额娘您有所不知,今儿比试的时候……”
胤禔说得激动,随意地把怀里的八阿哥搁在案几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较为尖锐的桌角抵着胤禩的腰间,不住地磨着。
虽说初春时候,气候还未回暖,胤禩的衣裳穿得较为厚实;但奶娃娃的皮肤细嫩,哪经得住这样连续不断的摩擦?
两岁的孩子,已经能表达自己的情绪了。八阿哥小幅度地皱起了脸,面色白白的,想说一声疼,而后小心翼翼地瞅了瞅高兴的大哥,还有骄傲满面的惠额娘……最后忍住了,默默地垂下头去。
谁也没有发现此事,唯有奶嬷嬷注意到了。
围在八阿哥身边的,全都是是惠妃的人。她把手拢进了衣袖里欲言又止,权衡半晌,还是没有出声提醒。
因为大阿哥的喜事,娘娘兴致正浓。若是她出声打搅,到时候可不止受罚那么简单了!
况且八阿哥的衣裳穿了三四层,应当无碍的。顶多磨出一小块青色来,不出两日便好……
翌日,延禧宫偏殿的梢间里。
良贵人对镜而坐,摸了摸发间的钗环,抿唇一笑,对侍候的婢女香玲道:“这副装扮如何?胤禩看了,会不会喜欢?”
若说宜妃的美是明艳大气,良贵人的美便是清婉秀丽。
柳眉杏目,秋波含水,竟有着江南女子那般雾蒙蒙的气质,柔美中带着丝丝胆怯,让人升起无限怜惜来。
“八阿哥定然是喜欢的。”香玲嘴上应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这位主子,哪哪都好。性格和善,样貌更不用说,唯有出身低了些。
出身低也没什么。没见德妃出身包衣,却位列四妃之一?
皇上宠爱,谁也不会计较你的出身。
凭借天赐的容貌,贵人若是愿意争宠,哪会争不来呢?如此美人,她看了都动心!
可贵人偏偏不愿去争。
自生了八阿哥之后,贵人越发深居简出,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为之绣衣裳,绣鞋袜……明明没法亲自抚养,却满足得很。
皇上,怕是早就把贵人抛之脑后了。
贵人却一点也不在乎……瞧瞧,连精心打扮都是为了八阿哥。
昨晚,惠妃的大宫女莺儿前来传话,说娘娘仁慈,特许八阿哥在偏殿待上一日。贵人高兴得不知什么似的,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今儿早早地起了身,盼着八阿哥的到来。
香玲看在眼里,有些哀其不争。
主子和八阿哥相处的时间不多,每每都要看惠妃的脸色行事,受了许多委屈。
还有那些个刁奴!欺上瞒下,玩忽职守,成日侍奉在偏殿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若是主子得宠,对于八阿哥,还不是什么时候想见,就什么时候见?只要有宜妃娘娘一半的圣眷……
香玲思绪万千,很快,奶嬷嬷抱着八阿哥来了偏殿。
想是得了惠妃吩咐,奶嬷嬷把孩子交由良贵人之后,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良贵人抱着胤禩,像抱着稀世珍宝一般,欣喜过后,柔柔地道:“胤禩,叫额娘……”
胤禩模糊地知道,惠额娘只是自己的养母,额娘却是不同的,漂亮极了,身上也有一股好闻的气息。
只是,额娘很难见到。
他乖乖地仰起头,软软地叫了句:“额娘。”
良贵人笑着应了声,眼眶蓦然红了,像是要流下泪来。
胤禩立马急了,抬起嫩嫩的小手,贴在良贵人白玉似的脸上,慌忙道:“额娘不哭!”
良贵人心里一暖,忙道:“好,额娘不哭,额娘带你玩儿。”
母子俩说了好些话,消去了胤禩心里的陌生感,让他渐渐放开了许多。
偏殿一片欢声笑语,香玲见状,又是欣喜,又是酸涩:“奴婢去泡杯果露来。”说罢,便匆匆地掀了帘往外走。
回来的时候,欢笑声已然不见。
良贵人抱着八阿哥默默垂泪,香玲大惊之下,摔了怀里的茶壶:“主子,这是怎么了?!”
良贵人无声哭着,示意她上前,随后掀开胤禩腰间的衣裳,显出了大片大片的青紫,与白嫩的肤色一对比,触目惊心。
香玲倒吸一口凉气,抖着手,“这、这……”
良贵人闭了闭眼,一串泪珠蜿蜒而下,语无伦次地哽咽道:“这么大一块伤……受伤也就罢了……她们连药也不抹,装作视而不见……胤禩才两岁啊!”
“您别急!奴婢这就去太医院。”震惊过后,香玲转身便要出去。
良贵人摇摇头,哑声叫住她:“回来。”
“主子!”香玲焦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这样的伤忽视不得!”
良贵人继续摇摇头。
她胡乱地擦了擦眼泪,低头温柔地问儿子:“那里为什么会痛?胤禩再说一遍好不好?”
胤禩漆黑的眼睛盛满不安,犹豫了片刻,小声道:“大哥,抱我。额娘不要哭。”
“……”香玲沉默了下来。
良贵人惨笑:“大阿哥十岁出头,如何懂得带孩子?可惠妃不管,嬷嬷也不管。香玲,若找了太医来,延禧宫哪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香玲张张嘴,这话说得很对。
若请了太医,接着传起了‘惠妃对八阿哥不慈’或是‘大阿哥对幼弟不慈’的流言,惠妃恼羞成怒之下,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除非主子挪出延禧宫,八阿哥也不在惠妃膝下抚养。
但,这怎么可能呢?
“妆奁旁的箱子底下,有从前皇上赏赐的膏药……”良贵人擦干净眼泪,轻声道,“你去拿来。”
香玲勉强一笑,低声说:“主子,两三年前的东西,早就不能用了。”
良贵人一怔,苦笑一声,慢慢攥紧了手,“你说的对……”
片刻后,她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一句道:“香玲,你悄悄的,去永寿宫求见贵妃。”
昨日给惠妃请安,离去之时,良贵人依稀听见了惠妃的一句话:“她钮钴禄家的人,没出息也就罢了,竟敢打伤揆叙……”
揆叙,纳兰明珠的次子,惠妃的堂侄;钮钴禄家的,后宫之中,也唯有贵妃是这个姓氏。
良贵人重复了一遍:“悄悄的去。有幸见了贵妃,实话实说就好,请她赐瓶上好的伤药……”
说罢,泪珠凝聚,再次从面颊滚落。
承乾宫。
皇贵妃神色莫测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形貌艳丽、身材婀娜,还正值青春,让人觉得自惭形秽。
她的目光冰凉,像打量一个物件似的,让袁贵人咬紧牙关,越发惴惴不安。
袁氏乃汉军旗人,十九年入宫,至今已有三年。
因为祖父、阿玛任职绿营,平三藩的时候立下功劳,且她的姿容出色,选秀之时便初封贵人,赐居承乾宫偏殿。
入宫第二日,皇上便翻了她的牌子。袁贵人欣喜不已,谁知半路却被皇贵妃截了下来,到了如今,她仍旧没有侍寝过。
除此之外,皇贵妃处处打压,让人有苦说不出。
她能如何呢?
承乾宫被皇贵妃经营得密不透风,她只得老老实实的晨昏定省,请安之时恭敬有加,不敢露出半分怨怼。
袁贵人深知,自己是没有出头的一日了。
渐渐的,她也认了命,习惯了偏殿里毫无人气的、枯燥的生活。
可今日,皇贵妃忽然唤她前去正殿,看她的眼神,叫她觉得如芒在背。
皇贵妃抚着肚子,忽然笑了一声:“真是难得的美人。更难得的是,与那狐狸精有三分相像……嬷嬷,你说呢?”
甄嬷嬷按下惊讶,轻轻颔首,“娘娘说的是。”
从前她怎么没发现?
这个袁氏,形貌也好,气质也好,与宜妃意外的相似。虽略有不及,可再怎么说,宜妃怀着孕,无法侍寝……
袁贵人是承乾宫的人,足够帮得上娘娘了。
“让人好好地教她。宜妃平日的言行、举止,全都仔仔细细地教!”皇贵妃收起笑容,转头望向惊惧的袁贵人,淡淡道,“万寿节家宴,本宫便推你上了台前,到那时,别让本宫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