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坳发生的事情,范闲并不知晓。
他在出宫的第一时间,就来到了监察院,将胡师兄关在牢内后,找到了正在后堂悠然浇着水的陈萍萍。
庆帝要从监察院带走人,不可能瞒过陈萍萍,也就是说……贺宗纬的事,他也知晓。
“没错,这事我是知道,是我查出来……告诉陛下的。”
陈萍萍笑着点点头,回答得很是干脆。
范闲袖袍下的手攥了起来,冷冷地看着陈萍萍:“为何?”
陈萍萍抚弄着已经有些干枯的花草,轻笑道:“监察院内的年轻一辈,为何会有你和言冰云两人后起之秀?”
范闲的眼睛眯了起来,略一思索后道:“你是怕……陛下觉得我太过耀眼?”
陈萍萍摇摇头:“不是我怕,是陛下的天性使然。”
“帝王心术,制衡乃是本能,即使当今陛下再信任你,也不会放弃制衡你的想法。”
“在监察院,他扶起了言冰云制衡你,朝堂上,自然要找一个勉强能做你对手的年轻人。”
范闲眉头挑了挑。
从某种角度讲,言冰云的确对自己造成了制衡,他那庆国至上的理念,让自己做很多事的时候都得避着他、绕过监察院。
而贺宗纬,更像是庆帝给自己戴的马缰,让自己在朝堂上做事,时时记着不那么肆无忌惮。
“君山会的事情,我私下也在查。”
范闲思索间,陈萍萍继续道:“贺宗纬的确与他们无关。”
听到这话,范闲的眼睛眯得更深了:“您……也在查君山会?”
陈萍萍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你不会觉得,君山会这么大的组织,陛下会只交给你一个人负责吧?”
“院里上上下下,现在都将调查君山会放在了首位。”
“侯公公的人、禁军的人,也都在满世界找君山会的踪迹。”
范闲不说话了。
最近他诸事繁杂,的确有些忽略其他衙门的动向,还有监察院内部的事务。
却没想到,庆帝对君山会的重视,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你最近有京察要忙,君山会的事情就不用理会了。”
陈萍萍看着沉默的范闲,再度开了口:“这件事交给我来查。”
范闲犹豫着,没有立即答应。
君山会事关重大,与他又有不解之仇,他不太敢确认没了熟悉君山会的自己,其他人能不能尽心查。
似乎是看出了范闲的情绪,陈萍萍操着沙哑的嗓音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认认真真,如临深渊。”
“将陛下的命令,以十二分的力气完成,这才是做官的道理。”
“你若想在庆国走得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范闲的听错了,他总感觉陈萍萍的话里,带着淡淡的嘲讽。
似乎,这位监察院百官的老人,也厌恶朝中的官场风气。
范闲没有去深挖的想法,点头称是:“那君山会就交给您了,我回去收拾一下资料,就去准备京察一事。”
陈萍萍是为数不多的,他在京都当中,可以信任的人之一。
他眼下的确忙,既有京察要负责,又有亭承伯一案要负责,而且据他推测,亭承伯一案最后大概率会与君山会扯上关系,他现在将君山会的事交给陈萍萍,迟早还是能接手过来。
从后堂离开后,范闲一路前行,很快到了三处的后院。
宁弈正在院中练武,上身未着一物,身上布满斑驳的伤疤。
这是引气散带给他的后遗症。
见到范闲过来,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范大人。”
范闲颔首,走到了宁弈的近前:“昨日同你说了打入君山会,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你收拾一下,马上出发吧。”
“带着这封信和三处配给你的药,去苏州找一个叫王羲的人。”
范闲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了宁弈手中。
这正是他昨夜写好的信,要宁弈与王羲一同潜入君山会,二人都是东夷城一脉,在君山会当中也能有个照应。
而且,王羲乃是四顾剑亲传弟子,也能指点指点宁弈,让宁弈修为恢复快一些。
宁弈接过书信,答应地干脆利索:“是,宁某这就收拾行装。”
语毕,他朝着范闲行了一礼,匆匆朝厢房走去,显得迫不及待。
从某种角度上讲,他与君山会的仇,比范闲与君山会的仇更深些。
范闲目送宁弈离去,满意地笑笑,同冷师兄等人打了个招呼,离开了监察院。
王启年正驾着马车,等在门口。
“大理寺,看看京察的进度。”
范闲上了马车,闭目养神。
马车走到一半,他想起一件事,对着王启年吩咐道:“到了大理寺后,你将叶仁、高达叫来我身边,而后你自己回院里带人查查常永望的儿子在哪。”
这事虽然与君山会有牵扯,但更多的是太平县案的余波,他尚有调查的职权。
叶仁、高达放了好几天假,也该动起来了。
“知道了,大人。”
王启年闷声说了一句,埋头赶车。
他尚未从凌晨见到洪公公的后怕中,缓过神来。
马车很快到了大理寺门口,王启年将范闲放下后,带着一辆空马车悠悠离去。
范闲迈步,朝大理寺官衙内走去。
没走几步,他被一人拦了下来:“小范大人,小范大人救命啊!”
范闲凝眉看向来人——一身牢头装扮,脸上残留着些高官的派头。
原大理寺少卿,卢宣。
蟾宫楼案中,他帮着常永望违反律法,被庆帝惩罚当牢头看守常永望三年。
此时,这位卢牢头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愁苦。
范闲疑惑地看着卢宣:“卢大人,谁人要取你的性命?”
“没人……不,有、有人!”
卢宣说话颠三倒四,而后跺了跺脚,似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就在这大理寺门口,轰然下跪。
范闲愣了片刻,连忙向一旁闪去:“你这是做什么?!”
他左右看看,幸亏这儿地方偏僻,没有人瞧见。
卢宣拖着身子向前爬了几步,哀求道:“小、小范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吧,大理寺的牢头,简直不是人做的,每天都要听着那些犯人的嚎哭,在阴风里入睡,吃饭喝水都得在地牢里,再好的饭菜里也带着地牢的潮腐味。”
“更别提,来来往往随便一个人,哪怕是个九品的文吏,也能对我吆五喝六,这才不到一个月下来,我已经丢了半条命了!”
“小范大人,我知道上次帮着常永望对付那几个学子是我不对,可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儿吗,您就行行好,在陛下面前求个情,帮我免了这责罚吧!”
说着,卢宣眼中挤出几滴泪水,显得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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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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