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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盈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微微发冷,整个身子也轻轻颤栗,几度张了张口,可没说出话。
“阿盈,你怎么啦?”白衣女人笑着用温和轻盈的声音说,“害怕哥哥并不相信你、把你当做疯子?还是害怕宰相并不相信你的话,并不落入你的小小诡计之中?害怕他对皇后的感情远远超过你的估计,反因看透你的离间而对付你,你却没有为自己准备退路?那么——我让他们毫不迟疑地相信你,好不好?让天下无人质疑你、反驳你,好不好?”
素盈阴沉着脸,缓缓回答:“我不怕宰相……我所做的,只是因为我绝不原谅在我面前害死妹妹的人!”她的口气凌厉冰冷,让素飒暗暗吃惊。
“但,我也不愿为了报仇将未来孤注一掷。”素盈继续说。
素飒怔怔看着她,越来越用力握紧她的手。“阿盈?”他的脸色微微发白,不愿相信自己此刻看到和听到的,更不愿去猜测——若这自说自话发生在旁人身上,他不须一瞬就能断定那人脑子出了毛病。然而他面前的人是他妹妹,对他而言,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疯的人。
女人看着素盈,笑得非常温暖。“知道我为什么总会来到你面前么?”她的声音如春风和煦,“因为你一直都是这样,不甘心把自己交给别人来摆布。你一直都是这样,一面觉得自己微不足道,谁都能够践踏;一面又觉得自己没有一点不如旁人,能够做到谁也做不到的事……”
“住口!”素盈低低地呼喝一声,手上一用力,指甲就刺入了素飒的手心,可她浑然不觉,还是僵硬地梗直身子与那女人对峙。
“我给你机会,让你证明看,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我可以让你证明给所有的人看,你绝不是没头没脑、任由支配的傀儡,你能够操控天下……”
“住口!”素盈大叫一声,“我不需要证明给任何人看!我也不需要你给的天下!”
当她喊出最后一句,那白衣女人埋头一笑,悄然不见。素飒霍地站起身,将她的嘴捂上。
“阿盈,你发烧了。”他把妹妹抱到床上,“我让人给你煎退烧的药。”
“哥哥!”素盈猛然扯住他的衣袖,央求道,“哥哥,听我说——”
“嘘——不要慌乱。”素飒把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坚定地说,“阿盈,你只是在发烧而已!喝了药,很快就会没事。”
他退出房门,一抬头就看见父亲呆呆地立在门外,分明听见了素盈的话。
不需多言,父子二人交换一个眼神,素飒便明白父亲与他意思一致:从此刻起,素盈再不能由任何能听会说的人来伺候。
素老爷轻手轻脚走入房内,看见女儿沮丧地坐在床上,把脸埋在膝间。
“阿盈!”他又细细端详这个女儿,想起道士为她批的命,越想越觉得蹊跷。
素盈抬起脸,迅速抹去脸上的泪痕,“爹?你怎么来了?”说着便要起身。
素老爷拦住她,不紧不慢地说:“今年流年不利,能不出门就不要出去了。你没听人说吗?丙午年是要出乱子的!我找了道士给你弄到一粒镇邪的药,每天嗅一嗅——撞邪的人总是看见些奇怪的东西,没什么稀奇可怕的,驱了邪就好。”
“爹怎么也相信那些流言?”素盈皱眉,“自古弄出这些名堂的人,大多是庸人自扰。再说、再说……”她本想说她看见那女人也不是一日两日,可她并不想与父亲深谈此事,便将话头搁置。
素老爷见她对答如常,呵呵一笑,“有些事不由你不信——往远看,听人说商汤灭夏、周武灭商都是这年头,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讲有据可考的——汉高祖驾崩、吕氏夺权,不是在丙午年?永始二年,汉成帝立王莽为新都侯,不是在丙午?”
他才举两例,素盈便笑道:“若果真如此,商周两代建国、吕王二姓之兴,不也有赖这年?”
素老爷听她这样说,心中更加诧异,却不表示出来,笑嘻嘻道:“女儿的见识与一般俗人不同,倒也别致。”
父女二人不着边际地闲谈了一阵,素飒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进来。素盈顺从地喝了,很快就昏昏欲睡。
素老爷与素飒留她清静地休息。一起走出小院时,两人神色都不明朗。
“我记得厨房收留着一个不识字的哑巴丫头,耳朵也不灵光。”素老爷说,“人还算机灵,就是手脚笨重了些,来伺候阿盈恐怕不够周到。”
“调教几天,应该能使唤。”素飒神情萧索,“我本来是来向她说赴西陲的事——看她那样,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你只管走!”素老爷斩钉截铁地说,“哪有因为妹妹有病就耽搁了从征的?建功立业还要靠这一战。况且这次是托东宫为你保荐,你要不能全力以赴,东宫脸上也不好看。”
素飒默默点了点头,又恳求道,“请爹务必要为阿盈求访名医……”
“你不说我也会的。”素老爷抚着下颌笑了,“这孩子的出头之日,在后面呢!”
赤马之厄带来的恐慌在四月涌向顶峰——宫中女伶告发皇后素若星与宫中一名琴师私通,掀起朝野轩然大波。一向在言论中袒护皇后的宰相,这次竟唱起反调,主张废后。忠心于他的人自然随声附和,他们声势颇有些咄咄逼人,皇帝原就对皇后这番行径大失所望,一经挑唆便做出决定:废黜皇后素氏,放逐缦城。
素老爷心中喜忧参半:目前后位虚置,若是竭尽所能为他妹妹丹媛力争,未尝不能谋得此位。但前一段日子,那道士说过的话他也无法抛到脑后——素盈才是道士口中应劫而盛的那个。
素飒已赴西陲,验证了道士为他做出的批语:他的才华在战争中展露无遗,不容任何人轻视。素老爷无法不信道士关于素盈的那一段长篇大论。
不知多少人瞄着后宫之主的宝座,这是不容他有半分踌躇的时刻,可素老爷却犹豫起来:妹妹与女儿毕竟有差别,他何曾不想把素盈推上那里?
只是这机会来得太快,他还没有为素盈摸到门道……况且,那天,当他的死士带着染血的道袍复命时,也带来了道士临终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做的所有批语,都只说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你们永远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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