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巫圣者匆匆赶去替恬墨疗伤,之后又折回来看望玉衡。小天荪已经窝在玉衡怀里睡着了,若荪在窗边熬药,手里的蒲扇一顿一顿,墙上的火把也随着一摇一摆。
千巫圣者在玉衡双眼上敷了药,轻轻说:“若三日之内能把眼珠找回来,还有救。”
“若是找不回来呢?能否用我的眼珠换上?”若荪问道,语气波澜不惊。
千巫圣者歪着头看了她一会,说:“若在你们仙界,此法有违仁道,定然行不通。不过在魔界,只要你情我愿,倒是可以。”
“我不愿。”玉衡淡淡答道。
若荪回首遥遥望着他,嗓音苦哑道:“为了小天,你不能失明。”
“要伤害你才能换回光明,我宁愿瞎一辈子,让你来照顾我。”玉衡搂紧了睡觉不安分的小天荪,宠溺地笑了笑,“还有我们的小天长大了,他也会照顾我。”
若荪手里的扇子渐渐垂下,痴痴看着他,问:“你不恨吗?”
“劫数乃命中注定,坦然接受反而会好过一些。”
“是我一直在拖累你。”
“或许你就是我的劫数。”玉衡看上去是如此心平气和,甚至比若荪还更会伪装,眼泪只往肚子里咽,“夫人,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这样唤你。”
若荪抿着唇无声落泪,悄悄用衣袖擦拭眼角,却笑着说:“你真傻,我们的日子还长呢。”
玉衡喏喏反问了一声:“哦,是吗?”
“嗯!”若荪用力答。
外面下了寒霜,万籁俱寂。
药壶里的浓汁烧开了,咕咚直响。若荪又加了一碗水下去,继续熬。千巫圣者静静替玉衡疗伤已有两个时辰,这会自己也有些乏了,到火炉边看看药,一面叹道:“梵心下手可真狠。”
若荪忙站起身,朝他恭敬拜了一拜,“圣者,如果真的找不回了,请用我的眼睛。”
“我会回禀天魔,请他派人在魔界搜寻。我先告辞了。”千巫圣者精明的眼神朝屋外飞快扫视了一圈,偷偷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若荪手里。
若荪颔首答:“多谢,圣者慢走。”
千巫圣者推开门,几名守卫齐唰唰地朝屋里望去,确信无恙了,方关上石门。
若荪背过身去摊开手心,竟是一只金黄色的小纸鹤,领仙玉郎的纸鹤怎么会在千巫圣者手里?若荪细细一想,玉郎所说的那位身在魔界的故友,想必就是千巫圣者了。将纸鹤拆开,隐约能看清一行小字:天帝将出兵魔界,耐心等候。
若荪用指尖弹出三昧真火,烧了纸鹤。她并不担心他们不能逃出去,却担心玉衡的眼睛,天帝若在三日之内出兵,那将引起神魔大战,玉衡的眼睛恐怕永远也治不好了。
三日已经过去了一日,若荪愈加焦急难安,决定去求梵心,虽然希望渺茫,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办法。若荪打定主意出了门,被守卫拦住。
“去哪里?”
“我想见梵心。”
“方才押送她的途中她逃跑了,现在已不知去向。”
若荪眼前一黑几欲昏倒,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昏暗的走廊里,传来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火把的光将那影子拉得老长,渐渐*近。
守卫小声唤:“天魔。”
若荪凄楚地望着他,“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已经加派人手四处搜寻。”恬墨脸色苍白,腹部似乎伤得很严重,伛偻着身子。但他独自一人出来,连个随从都没带着。他朝房里望了望,喃喃问:“小天怎样了?”
“睡着了……”若荪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愧意,解释说,“他受唆使才伤了你。”
“我知道,梵心的目的便是叫我们一家人反目成仇。”顿了顿,他苦笑着说,“我也知道了玉衡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
若荪忽然握住恬墨的胳膊,诚恳地看着他说:“你不要怪他,他只是个孩子。”
“我怎么会怪他,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怪他?只要他高兴,日月星辰我都可以拿来给他。我不再奢望他认我这个爹,也不想再见他。那种眼神,此生我都不想再看见第二次。”恬墨扭开头,鼻腔酸涩,心口和腹部的伤好像撕裂了,又隐隐地抽疼起来。他施法将疼痛压了下去,侧目望着昏暗灯火中白衣飘飘的若荪,那样陌生又熟悉的轮廓,即使百转千回也再触碰不到。“我一定会帮你把他的眼睛找回来。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里?”
“忘川河。”
彼岸花将黄泉路染成猩红,暗黄的河水亘古不变地自奈何桥下淌过。来这之前,恬墨给若荪换了件衣裳。那是他变成四脚蛇跟在小天荪身边的时候从天界偷下来的霓裳,想再一次看她穿上。
他说若荪是美艳绝伦的,白衣过于素雅,不适合她。若荪听他的话穿上了,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三生石边。
孟婆仍然在那煮汤,炉子里火很旺,映得她满面红光。她一见恬墨和若荪便笑了,沙哑的声音略显高昂,“怎么你们这回倒是一起来了?”
“我们来找麻烦的。”恬墨大氅一挥在旁边坐下,一脸桀骜不驯,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
“找我孟婆的麻烦?”
“你说但凡喝了你孟婆汤的,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可是为何我们却什么都没忘记?孟婆的汤不会失效了吧?”
孟婆嘿嘿地笑起来,眯着眼看看恬墨,又看看若荪,“我就觉得稀奇了,你们两个竟然能若无其事地假装失忆相对数日,真是叫人看了都替你们干着急。”
恬墨听出这话有些嘲讽的意味,黑着脸瞪她一眼,“你且说你在汤里做了什么手脚?”
孟婆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撇撇嘴道:“我的汤没有问题,只是碰上了克星。”
“什么克星?”
“孟婆汤最怕有情人的眼泪,只要一滴眼泪下去,汤全然无效。”孟婆摇着蒲扇,漫不经心嘀咕着,“你们是各自掉各自的泪,心思倒是一样的。明明舍不得,还非要拧着一股劲把对方忘掉,这又是何苦?”
一番话,叫两人都低下了头。
孟婆仍然喋喋不休,指着恬墨说:“你啊,对女人要负责任,看见她挺着大肚子就怀疑是别人的孩子,为何不亲口问一问?”一转身又指着若荪说:“你呢,自己动了心还浑然不知,想想你降妖除魔无数,为何对他下手偏了一分?你为他流出了那一滴封印的眼泪,恢复了七情六欲,竟然还是不懂爱,真是朽木……”
“老太婆,你真是啰嗦。”恬墨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冲到她面前去,“这番我还来要一碗孟婆汤。”
“啊?”孟婆一脸鄙夷地睨着他,“大丈夫,连爱都不敢爱,还当什么天魔地魔的……”
恬墨乐呵呵说:“但是我不在这喝,要带回去,所以你把药壶也一并给我,我回去煮煮就可以喝了。”
孟婆满不情愿地从脚底找了个壶出来灌满汤,谁叫这位天魔可以翻云覆雨,她惹不起。
恬墨拎着壶摇了摇,笑得特别满足,转身拉着若荪,“好了,我们走罢。”
若荪愣愣地跟上他的脚步,轻声问:“你这是为何?”
恬墨忽然一把抱住她,只是抱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一闭眼就觉得到了地老天荒,一睁眼,又不过是白驹过隙,不属于他的,终究是要放手。他贴着她耳朵说:“治好玉衡之后,你们立即去昆仑,不要回天界。”
“你呢?为何要这孟婆汤?”
“儿女情长太牵绊,我担心自己下不了手。”恬墨笑了笑,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漾着满满的柔光。他放开了她,拎着那只残旧的壶独自在前面走。若荪茫然若失随着他,亦趋亦步,自己却迷了方向。
第八章风残霜清-1
次日醒来,一眼就看到沙漏快尽了,若荪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筋疲力尽。她翻了个身,见小天荪盘膝坐在她和玉衡中间,神情凝重。若荪支起身子,心下忖度了会,温柔地搂住他说:“小天,不要怪娘打你,只是你年纪小,不懂分是非黑白。”
小天荪却推开她,冷冷问:“爹爹的眼睛找到了么?”
若荪看着他冷漠的神情,揪心般痛,轻声哄道:“娘这就出去找。”
小天荪手里用力绞着衣带,嘴里狠狠吐出一句话:“如果爹爹的眼睛治不好,我要大魔头也变成瞎子。”
若荪只觉得心凉了一大半,惶惶不安下了床,准备出去。刚推开门,只见恬墨站在那里如石雕一般。若荪回头望了眼孩子,向恬墨低声解释道:“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事实。”
恬墨的喉结动了动,脸上挤出几分惨淡的笑容,“我就是来告诉你们,玉衡的眼珠子找到了。”
“真的?”若荪欣喜若狂,这是连日来唯一能让她高兴起来的事情了。她冲回去抱着小天荪转了几个圈,“听见了没?爹爹的眼睛找到了!”
小家伙以一种厌恶的神情瞪着恬墨,但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扭头朝若荪窃窃地笑着,“爹爹会好起来吗?”
“当然会,像以前一样好。”
。4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