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狼烟(1 / 1)

嘉兴关,城墙,烽火台,将士早已安歇,只剩巡逻的士兵细微的步伐声和刀具碰撞声和草丛里的蟋蟀叫混合在一起,风沙阵阵,吹得脸上刺痛,冻出道道细小伤痕。

何有利今年四十二,当了十八年的兵,无功无过,是守城小队长,上官说过半年就让他授田还乡,前阵子收到老妻托人寄来的家书,家里多养了两口猪,大儿子貌似也有十八了?可怜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爹。他吸口初冬带寒气的空气,提起精神,抄起巴掌狠狠抽了下旁边昏昏欲睡的新兵蛋子,骂道:“小鬼头,柳将军说过东夏蠢蠢欲动,把招子放亮,看牢点。”

新兵蛋子马大贵给打得一个踉跄,赶紧站直腰。他刚入伍不到半年,训练完毕,被调来看守城墙,不习惯熬夜,眼皮撑得实在难受。回头看见队长凶巴巴的面孔,不敢辩驳,只倒出腰间竹筒里冰冷的清水,狠狠抹了两把脸,强打精神,嘴里却嘀咕:“将军说东夏蠢蠢欲动,要加强防守都半年多了,连个屁都没有。天寒地冻,傻子才来。”

何有利瞪他一眼,教训:“死小鬼还敢啰嗦?!晃什么神?!叫你守就守,这种荒唐话小心给别人听见,把你抓去打军棍,老子不救你。”

马大贵立刻换上讨好笑容:“队长,我知错了,我在想入伍半年多了,我那娘什么时候会学人捎封信给我,送点好泡菜来?”

“你知道个屁?!就知道吃!”何有利看看这个和自己儿子一样大的毛躁小伙,正想痛骂,忽然想出个主意,神秘兮兮道,“你可知边关有恶狼?”

马大贵拍拍腰刀:“狼肉好吃,来一只吃一只,来两只吃两只。”

何有利诡异地笑道:“不是普通的狼,是鬼狼。”

马大贵惊奇:“鬼狼?”

何有利语重深长:“几百年前,草原上有头狼王,比豹更大,比虎更猛,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神出鬼没,所向披靡。有个王爷垂涎它的皮毛,重金悬赏,猎户设下圈套,将它引入利剑铺成的陷阱,生生剥了它的皮,狼王嚎叫哀鸣,越挣扎血流得越多,最终村民砍下它的头颅,它不甘死去。后来它的魂魄化为鬼,一夜间,村庄夷为平地,老的少的,女的男的,所有的村民都被剥了皮,头颅不知去向,尸体堆成小山,唯一一个逃出来的疯子说,看见全身是血的狼王叼着村长的头颅站在屋檐上咆哮。接下来,周围几个村子都出了事,所有看见这头鬼狼的人都会被砍头剥皮,它还在疯狂寻找自己的皮。”

马大贵摸摸身上的鸡皮疙瘩:“骗人的?”

何有利指着远处的小山,斩钉截铁道:“出事的地点就在那里,村庄已经废弃了,下次领你去看看。”

马大贵摇头:“我不信,那明明是被东夏洗劫过的庄子。”

“明面上说是被东夏洗劫的,其实是鬼狼,只是这种事,大家心里知道却不敢说,更别提你这种新兵,”何有利“严肃”地告诉他,“前些年有个巡城士兵擅离职守,走开了,后来找到的时候,早已没了头颅,这件事被将军发令压下,没人敢讨论。我看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才好心提醒你,巡城的时候千万别走神,发现鬼狼快点跑。如果有人拍你肩膀,别说话,也别回头,那是鬼狼在叫你。”说完后,他“慈祥”地拍拍新兵肩膀,吩咐,“别让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然后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漆黑树影摇曳,就好像无数恶鬼在招手,远处狼嚎,叫得人毛骨悚然。

乡野孩子,对怪力乱神的东西都害怕。

他看着废弃村庄方向,打了个冷颤,头皮传来阵阵麻意,整个人都醒了,觉得这荒郊野岭的营地,哪里都可能有怪物出没,不敢走神,急忙跟上何有利的脚步。

走着走着,冷风吹过,手中油灯忽然灭了。

黑暗中,有人拍拍他肩膀。

马大贵用尽全身气力才憋住尖叫的冲动,低下头,寞寞月色下,背后出现一条带皮毛的长长身影,似乎比豹高大,比老虎凶猛,身影手上握着的是弯刀。

禽兽会用刀吗?

来不及细思,恐惧堵塞了咽喉,慌乱中,他回过头。

他看见,弯刀在夜色中划出银色的弧线。

他看见,狼皮帽子下有双比野兽更凶猛的眸子。

残忍无情,透着森森冷意,杀机四伏。

逃?不逃?不能逃!

“鬼狼来了——”

巡逻的新兵尖锐地发出生平第一声警报,也是最后一声警报。

永远收不到的信,吃不到的家乡菜……

十八岁的头颅带着满天血花落入尘埃。

伊诺皇子高大身影立于巍峨城墙上,他漫不经心地甩甩弯刀上血滴,吹响低低口哨,成千上万条鬼狼蜂拥而至,聚集城墙下,杀声四起。

“东夏人入侵了!”

何有利来不及想为什么前哨没有警报,来不及想敌人是如何爬上城墙,他连滚带爬,扑向烽火台,爬上去,要点燃狼烟。

伊诺皇子飞索甩出,绞断他的头颅。

头颅落地,火把依旧紧握手心。

无头身躯仿佛继承了主人的意志,用最后力气向前扑去,向烽火台扑去。

四十二岁的老兵,半辈子无功无过的人生。

他的儿子,他的老妻还在家乡痴痴地等他。

他已用残缺的身躯握着火种落入烽火台中,至死不离。

狼烟四起。

这是大秦国的第一道天险。

没有攻城,没有爬墙,

只有新来的监军缓缓打开牢固的城门。

嘉兴关,破!

五万将士以身殉国。

草原,金顶大帐,东夏王的寝宫。

漠北噩梦再次发生在自己家园,驻守边关的舅舅,善良的舅母,堂兄堂姐堂弟堂妹,还有陪着自己一起嬉戏长大的闺中好友们,化作灰烬。

时日太短,准备不足,她无力回天。

柳惜音紧紧地咬住自己拳头,不敢痛苦哭叫,不敢被人看见眼角悲戚的泪水。忍耐,必须忍耐,就算是把十指段段切下,把胸腔剖开,把心挖出来寸寸绞碎的剧痛。

阿昭说过,别哭。

阿昭说过,你的仇,我替你一块儿报。

不哭,好女孩要坚强。

这次她不在后方等待。

她要为大军的出征扫平一切障碍。

柳惜音站起来,拭去悲伤,抚平泪水,她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华丽的服饰,披上白色狐皮披风,整好仪容,缓步踏出寝宫帐篷,慢步走向东夏皇为讨自己欢喜,抓大秦工匠做的小暖房,里面种着好几棵漂亮的花草。

帐外,第八次远远经过的大皇子再次勒马回首。

柳惜音似乎没看清来人,嫣然一笑,秋波流转。

仿佛春神回到大地,驱走寒冬。宛如冰天雪地上,大片大片格桑花再次怒放,楚楚可怜里带着不屈,柔弱里透着坚强,她的眼睛是暗夜里最美丽的星星,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吸引,那么的独特,引领着所有人视线的去向。

大皇子生平第一次感到心跳的急促,第一次心动的快乐。

他握着腰间不能赠与的弯刀,想说什么,却无法上前说什么。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份不属于他的美丽,默默地等待。

东夏风俗,老皇帝去世后,所有妻妾都归新皇。

父皇年事已高。

他知道,这个日子等不了太久。

未料,柳惜音却嫌弃地错开了他倾慕的视线,看向嘉兴关方向,用细小却能让风听清的声音,对侍女害羞而欢快地说:“伊诺皇子真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呢!”

大皇子的心猛地往下一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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