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结束时,天已经完全暗沉下来。
花园里的细碎灯光,将这一亩三分地照亮,如同白昼。
越闻星踩着高跟鞋走下台阶,跟在贺沉言身后上了车。今日贺坤的意思已经呼之欲出,不过是想在两人中间安插一个傅悦,使他们感情不和。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越闻星的态度居然会如此不咸不淡。
他已经做到这种份上,她居然还跟没事人一样。
贺坤站在落地窗前,目送劳斯莱斯逐渐开远,身后侍者正在整理厅内的各种杂物,身边站着的一位老者恭敬低头,汇报道:“先生,按您的吩咐,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嗯。”贺坤敛下神情,面上哪里还有半分笑意,“安排下去,我要单独去会一会这位越小姐。”
另一边。
车内安静的氛围让人窒息,越闻星觉得身边人就像一个行走的制冷机,冷得她简直想穿越回去,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
她怎么能被贺织云一激,就将那些话脱口而出了呢?
这人也是,去哪不好,偏偏跟在他后面。
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贺总,全然没有想到刚才被人彻底轻视后,对方还将责任全都推至他身上。
“那什么。”越闻星清清嗓子,主动说明,“我刚才表现得是不是还不错,至少没有乱吃醋对吧?”
贺沉言眼也没抬。
她再接再厉:“我觉得你刚才的表现也相当可圈可点,既在媒体面前刷了一波好感度,又一箭双雕打击到了你大伯,贺总果然名不虚传啊。”
没有回音。
“”
越闻星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快凝固了!
宁峻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出言缓和道:“贺总,傅悦的职位申调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的媒体我也都打过招呼,不会再有像上次一样类似的事情发生。”
“嗯。”贺沉言扯开领带,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五官沉在暗处,被虚晃而过的灯光一扫,眉眼一片冷淡。
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迫人几分。
越闻星丧气地靠在真皮座椅上,舔舔唇,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
“你说他是不是闲得?”
回到家,越闻星在手机上和江素心说起这事,顺便提了一嘴,“就为了这事,回来的路上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一到家就钻进书房里,至于吗?”
“至于吗?”
江素心也刚到家,正在玄关拖鞋,闻言便笑了,“你说至不至于,贺太太,你还没开窍啊。”
越闻星打开公放,挪去衣柜前找睡袍,蹙眉道:“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
“这事,要你自己领悟,别人帮不上忙。”
“什么帮不上忙,你就是不想说。”
越闻星本来就被贺沉言那摸不着头脑的性格气得有火没地方撒,被闺蜜这不咸不淡的一打发,火气更上头,“不想说就别说了!”
“得得得,我怕了你还不行吗?”江素心看她是真的急了,立马改口道,“你想想,以前陈宇拿你和那谁比较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我?”越闻星想了想,实话实说,“当然是底气十足啊,我比那个小三长得好看多了。”
“”
江素心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种时候你自信心要不要这么强啊小姐。
“算了。”
江素心就知道旁敲侧击对她没有用,直接便道:“你们家贺总觉得他在你心里不重要,他不开心了你懂吗?!”
越闻星回头,刚想说句什么,卧室的房门被人打开。
贺沉言眉心微动,脸色如常。
还来不及关上的手机
,江素心的话仍然在透过听筒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你总要顾及一下你家老公的面子吧,他那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
“要是知道在自己老婆心里的分量,和一个有温度会说话的充气娃娃没什么区别,你说他该怎么想?”
“贺太太,我劝你为了下半生的幸福着想,现在立刻,去给你老公——”
“啪!——”
越闻星眼疾手快拿过门口斗柜上的手机,按下红键,锁屏倒扣,动作一气呵成。
贺沉言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起来,他薄唇轻启,似乎消化了好一会,才终于对她说出几个小时以内的第一句话:“有温度会说话的充气娃娃?”
“不,那是”
没等越闻星解释,他接着开口,眸光似乎掺了冰渣,“原来贺太太是这样定义我的,真是令贺某大开眼界。”
“那是素素这么以为的,我没有——”
“嘭——”
房门将话音隔绝。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他恐怕再也不会消气了。
刚才被挂断的电话主人,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一心以为是自己信号不好,又接连打了好几个过来。
“”
越闻星恶狠狠地挂断,坐在床上叹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右脚小拇指处传来的刺痛。
应该是刚才跑过来得太急,不小心撞到床脚弄伤的。
她捂住脚,揉了揉,不知道是因为太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眼泪无预兆的从眼眶滴落。
在空无一人的卧室内,只能听到轻微的抽泣声,以及满腹委屈的呢喃:
“这也太疼了吧”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越闻星耳边听见一道极浅的关门声。
睁开眼,趿着拖鞋跑出去看,眼神只抓住风衣的一角,修长的身影从台阶走下去,宁峻已经开车在外等了。
透过窗台的轻曼纱帘,越闻星看见贺沉言坐上车,直到车辆从视线中消失。
卧室内手机铃声响了第二遍。
她才慢腾腾的走过去接起,粱域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激动,“蚕月,下午有空吗?我们见一面吧。”
其实越闻星大概琢磨得出来,粱域见她想说什么。
无非是关于能不能再画画这件事。
对于这件事,她早就已经不再抱有任何指望。
这次会面,越闻星也希望自己能和粱域说清楚,让他也不要那么执着于治好她的手伤。
然而等她到达约好的咖啡厅时,看见这次跟随粱域一同前来的,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你好,越小姐吗?”来人说着一口不太顺利的普通话,不像本土青城人,看见她倒是颇为热情,“我叫威廉,久仰越小姐大名。”
粱域唤服务员上了三杯咖啡,待三人坐定之后,才开始切入正题:“蚕月,这位是我去美国为你请来的康复专家,在洛杉矶很有名,听说连总理都找他咨询过病情。”
威廉笑道:“没那么夸张。”
越闻星朝那位美籍华裔点点头,又对粱域道:“所以老师你的意思是?”
“我想你可以接受他的治疗,相信我,你的手肯定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我说到做到。”
粱域的眼里散发着别样的光芒,似乎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高兴。
“真的能行吗?”
她有点犹豫。
这六年来,越闻星不是没想过去看医生,就连越涛也曾经为她拜访过不少名医,但没有一个人,能像粱域如今这样保证。
同她说:你的手一定能好。
她一直觉得这是不可
能的事情。
“蚕月,我为了你特地去美国花重金将威廉请回来,你现在连老师也不相信了吗?”
越闻星是怎么走出咖啡厅的,她记不清了,只是粱域最后那一句话,仿佛一道咒语般,不曾停歇地盘旋在她的脑海里。
事实上,粱域的确从未骗过她。
他对她的照顾程度比任何一位朋友都贴心,甚至可以说是一位极度溺爱她的人。
某次重要的比赛时,越闻星把最重要的画笔弄丢了,粱域跑了无数家美术工具店才帮她买到。距离比赛十分钟之前,他姗姗来迟,手里拿着她用惯的那只笔。
灯火辉煌中,只听见他说:“老师不会骗你,说能买到,那肯定就能。”
越闻星的心顿时就定了,也因为如此,她在那次全国青少年大奖赛上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那么这一次,她是不是也该义无反顾的相信他呢?
-
日光出现,远处被雾霭附着的山峰被打上点点莹光。
树叶上的露珠还未干透,有行人牵着自家的爱犬出来散步,路上晨跑的大叔,气势昂扬地盘旋在林荫小路上,终于停在石凳处稍作停歇。
贺沉言一夜未归,越闻星在沙发上坐了一晚上。
她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摸出放在身旁的另一部手机,轻车熟路的打开某个沉寂已久的a。
切换账号,登陆。
越闻星在手伤那年就已经将所有的公共账号永久暂停,并发出公告通知,表示再也不会在上面o图。
当时,蚕月的封笔新闻还上了好一段时间的热搜。
那个id为“蚕月x”的微博账号,辗转六年后,被她再度开启。
因为许久不登的缘故,许多信息一齐涌现出来,私信的小红点记录着一千多条未读信息。
还有评论和我的那些回复,从六年前到现在,都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越闻星随过,大多是写着可惜、为她加油之类的激励话语。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因为营销号的造势而被冠上“抄袭”的名头,在最下面很久之前的几条消息里,还看见不少暖心的应援语。
继续往上翻,她的目光停留在六年前5月22号的一条私信上,那是她发出封笔微博的第二天。
内容是这样写的:
“我一直以为星辰不会改变,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一颗耀眼的星星,需要用亿万年的光景才能出现在人的眼前。
星光虽然曾经暗淡,却永远都不会因为被人遗忘而消失。
加油,希望终有一日,能再次感受到你笔下所描绘的璀璨星光。”
越闻星对着那条私信看了好久。
末了,她揉了下微微泛红的眼圈,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给粱域回复信息:“老师,我考虑过了,我接受你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