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一个诡异而悠长的梦。
梦里,半边冰川,半边火海。他处在两个世界的中央,艰难前行。
他身体里的火焰也夹杂着冰块在疯狂燃烧,几欲将他撕裂。肺脏心脏满是倾轧的疼,痛苦欲裂。
猛然的一个刹那,两个世界在他的脚下崩裂了。深渊像条粗.长的黑蛇在他眼前飞快蜿蜒。
他想躲,却躲不开。只能惊慌看着自己飞速地下坠——下坠——
凛冽的空气和四周的石砺飞快在他的脸上、身体上、划下一道又一道尖刺的划痕。他耳边是巨大的呼啸声,心脏因失速而疼痛,头晕目眩,胸口翻搅。
世界都在强烈震动,无数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交叠,震耳欲聋。
——“起来……你起来!起来啊!”
——“小哥哥,你起来!你别睡!”
……
——“星河!”
——“你起来啊星河!”
……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一个男声声响,像是暴怒更像是急切,那声音像有哭腔,也像藏着恨,一声一声,声声叠叠。
“你起来!你起来!”
“你不许死!许星河你听到没有!我不许你死!”
“许星河你给我醒过来!”——
……
醒的时候,眼前一片暗沉沉的灰黑。
猛地睁开眼——许星河心跳飞快,身上的汗几乎渗透了床单,额角上也渗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身体里的冷意却还未散除,一阵一阵涌上来止不住地颤。
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化为空白的静。他盯着天花板望了好久,思绪终于回笼。
这是他的房间。
他微怔,先前最后的记忆后知后觉地回到脑海,放缓呼吸闭了闭眼。
手臂使力撑住床,他想爬起。
刚一动,他浑身各处都被牵痛,猝不及防又跌回去。
静躺在床上轻舒气息缓痛,耳边传来一点嘈嘈碎碎的动静。
很细微,在门外,似有若无。
他微顿,咬咬牙又强忍着翻身起来,随意披了衣裳缓步走出门。
门外果然有声。
声音是从厨房的位置传出来的,他慢慢挪到过去,快到门口时忽怔在原地。
厨房门未关,门半掩,一个身影正在里面。
林落凡头发高竖起,黑衣黑裤,身前却系了个粉嫩嫩的兔子围裙,头上也匝了个粉兔发箍,兔耳朵高高立起。
她手里面拿了个锅铲,站在厨台前东看西看。边鼓弄着边还不知在和谁说。
“不是我说,你确定大火两分钟?我看网上写的小火啊,你别是在坑我!”
厨台上的手机里就响起程骁外放的声音,“是大火没错,你要是不信就别让我教!”
“哎呀信信信!我开火了,后面你随时指挥。”
她打开电磁炉,火焰冒出的瞬间轰声一响。
程骁的声音持续传来。
“说真的,就没见你做过饭,点外卖多方便啊,你别再把人家房子点了。”
林落凡:“你当我像你那么笨?我不会做是因为我不学。不像你,当初做个饭还能把眉毛烧了。”
“大哥我当时才九岁好么!第一次做饭,那不是个子矮不小心燎到的么?”
“呦,宁终于自知之明自己矮喽?”
程骁咬牙切齿,“九岁!九岁!”
许星河的心跳在渐渐变缓,怔望着里面的身影回不过神。
又插科打诨了一会儿,程骁似乎说了什么可以下锅。
“那,那我可放了啊!我真放了啊——”
林落凡似乎紧张极了,手里拎着一团什么,高举在油锅上方做预备,脚下却不断往后退步,扎成一个弓步。
模样不像在做饭,反倒像是要打仗。
“快放快放!一会儿火候太大口感就不好了。”
电话那头的程骁看不见她的模样,一直在催。许星河情不自禁轻弯唇。
下一秒食材入油锅发出“刺啦”一声,同时响起的是林落凡的“呜嗷”一叫,她顿时左手捂住右手边蹦边吼:“嗷嗷嗷烫烫烫烫烫!”
许星河神色一变,立刻上前。
程骁:“怎么了?崩到油了是不是!你快点……”
后面说了什么,林落凡没听见。
因为眼前忽然有道阴影覆下,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掌握住了拿起来。
林落凡抬眸的瞬间,心脏忽像那锅中的沸油滚冒出泡。
许星河垂着睫,没看她,手握着她的腕仔细看。
确实被崩了滚油,在手背。
好在只是零星的几点,泛出了几点红。
“林落凡?林落凡!”许久没等到她的动静,程骁音调开始急切。
“诶……我先不和你说了啊!我这儿有点事。”猛地回过神,林落凡来不及多说,上前匆匆对着手机说完就按断电话。
程骁最后那句迷茫的“啊?”被掐断在嘟声里。
再转身,许星河的目光已经望向她的脸。
他脸上多数破口已经开始结了痂,脸上清淤的颜色深了些,眼睛里有细微的红血丝,一直蔓延到眼瞳边缘,眸色如墨漆深。
静静对视两秒,林落凡若无其事地偏了偏目光,说:“醒啦。”
她上前,踮起脚尖探手轻碰了碰他的额头,很快微舒一口气,“不烧了。”
她指尖微微有点凉,抵在他的额头上,很轻浅的触感。
许星河视线凝在她的脸上。
抬手将她的手拿下来,他低眸扫了眼她手背上方才的油点,说:“去冲……”
刚一开口,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肺里有浓重的铁锈味往外涌,喉头又痛又痒,他放开她忽然偏头弯腰闷咳。
林落凡微惊,一手扶住他的手臂。
咳嗽像是又牵动了他身上其他的伤处,他抬手捂住胸口眉宇凝起。
“星河。”他明显很难受,林落凡不敢碰他。一手扶住他的胳膊,另一手抬起在他身边犹豫了半天还是放了下去,“你怎么样?”
喉间的涩痒终于缓住些许,许星河无声摇头,直接带她到水池前冲水。
冷水冲淡了皮肤上的隐隐的刺痒。林落凡一动不动,就任他捧着她的手给她冲手。
他动作很轻,指腹抚浮她的手背。流动的凉意里她几乎能感受得到他的温度。
林落凡凝望着他的背影。
许星河背对她,唇色发白,眉尖隐隐蹙动。
似乎想咳,他抿紧唇强忍住,等差不多了关掉水龙头回身。
抽了纸巾为她擦净手。林落凡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向他晃了晃,轻笑,“好喽。”
许星河望着她。
忽想起什么,林落凡蓦地睁大眼,忙跑到厨台前拿起漏勺在油锅里捞了捞,捞出了一团干巴巴的东西。
那天妇罗炸了太久,早就不能吃了。林落凡丧了口气。
许星河在她身后没忍住轻牵唇角,默默到水池洗手。
正当林落凡对着网页还在研究着步骤时,忽然一只手收了手机放进她围裙的衣兜。
许星河站在厨台前,重新倒油、调火,默默整理好食材依次下锅。
他神情专注,动作缓却利落,垂下的碎发微遮睫。
锅里的沸油噼里啪啦地响,却几乎没崩出一颗。
林落凡呆呆看他。
很快抱臂倚住门框,她盯着他的侧影,悄无声息翘起唇。
最后一道菜出锅,许星河端进餐厅。
餐厅的餐桌上早就放好了几个菜盘。她不止做了这一道菜。
他错愕看她一眼。
对上他的目光,林落凡故作无所谓似的忍笑轻咳两声,很自然地在餐桌前坐下来,拿起碗盛粥。
许星河也坐下。盛好的粥放在他身前的时,看向她问:“你做的?”
他嗓音还有些哑,涩如砂纸。
“不是。”林落凡说。
他微顿。
手掌托住腮灿灿朝他笑,林落凡说秘密似的吟吟道:“仙女做的~”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一贯淡漠,纯黑的瞳静静凝视她。
片晌什么都没说敛下眸。
见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林落凡唇角一下耷拉下来,滞着气“嘁”了一声。
不解风情……
他听见,淡薄的唇几不可查微扬。
舀了一勺粥,许星河放进嘴里。
看他开始吃了,林落凡心中一顿,一瞬不瞬盯着他。
粥是莲子粥,放了红枣银耳,温度正适温,许星河静静喝。
“怎么样?”她从没下过厨,心里到底还是有紧张期待的,隐隐开始打鼓。
他应声抬眸,停两秒,没说话。又低下头喝了一勺。
“到底怎么样啊……”
看他一直只自顾吃,不回答。林落凡皱皱眉,干脆也舀了一勺吃了口。
粥刚放进嘴巴里,她一顿。
下一秒忽地扭头“呸”一声,林落凡忙撇下勺,整张脸几乎都皱在一块,边喝水边说。
“靠好咸……呸!快别吃了别吃了!我肯定是刚把盐当糖放多了,太咸了别吃了……”
许星河望着她不禁轻哂,又轻舀起一勺轻轻喝了口。
“你别吃这个了。”林落凡连忙伸手去阻止,“太咸了真的太难吃了,我去煮新的。”
他却恍若未闻,仍在喝。
她抓住他的手腕,“你别吃了啊,你都不觉得咸吗?这——”
“我尝不出。”微低的声音截断她的话。
林落凡一顿。
许星河轻低着眸,没看她,长睫垂下遮住所有神情。
感觉到她的手似乎一瞬松了松力道,他静静抬手将粥送到嘴里,旋即喉线翻滚缓慢咽下,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握着他的手愣愣松开,林落凡盯着他,心尖忽生酸涩滋味。
她隐约意识到什么。
手掌不自觉轻碰在胸口的某个位置。衣服下面,玻璃吊坠抵在肋骨。
静望了少顷,林落凡忽然翘唇巧笑,叫他:“许星河!”
抬头的瞬间,许星河的脸颊忽被一双手掌捧住,眼前有阴影猝然覆盖下来。
他的唇被另一个唇贴上。
她起身得猝然,上半身越过餐桌,隔着整张桌子捧着他的脸颊同他轻吻。
她的唇温热柔软,不似他的干裂。许星河一瞬间尝到了她口红的味道。
那是种很淡很淡的甜味。像草莓。
他愣住,近距离盯住她的眼睛。
唇张合轻吮过他的唇瓣,林落凡很快稍分开,也静静盯着他的眼睛。
这个距离,她能看清他瞳仁里每一分纹路。
原来,他的眼睛不是浓黑色的。
他幽黑的瞳孔周围是接近漆黑的浓褐色,里面的纹路齐整清晰,深邃浩瀚得像片星空。
“是这个味道。”她唇角缓缓弯起,气息喷薄在他的脸上。许星河想起了那天夕光里温润的晚风。
“尝出来了吗?”
林落凡最终还是重煮了一锅粥。
吃完饭,许星河收好碗筷,到厨房准备洗碗。
林落凡没让他做。
他没坚持,默默回到卧室里面准备洗个澡。睡时出了太多汗,浸得他整个身上格外难受。
进浴室前,他看到自己手机放在床头,拿起来看了看时间。
睡了将近一天一夜。
他轻揉揉眉心,拿了换洗的衣裳去卫生间。
许星河不敢大动作,他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身上隐隐作痛。身上下一些地方的淤血已经开始浮现出来了,红的红青的青,毫无规律的散布。
好在伤都在皮下,皮表没有破口。
磕磕绊绊洗完,再出来。他精神好了些许,筋骨的酸痛亦随着动作舒缓。
林落凡走进卧室站在他面前。
卧室深色窗帘紧闭,只亮了床头一盏灯,光线昏黄。
他身上还蕴着朦胧水汽,发丝潮湿,白色家居t恤皂香微淡。
许星河知道,他们两个,注定要有些话要说清楚。就默默望着她等她开口。
仰头静望了他许久,林落凡低下眼眸,视线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
“把衣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