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场晚宴最终是怎么结束的、什么时候结束的,林落凡不得而知。
回到房间后,她就像泄掉了所有的力气,一把仰躺在床上用手背压住眼睛,沉默。
鼻尖和眼睛都酸酸涨涨的,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就闭着眼睛静静地调着呼吸。
片晌平复下来,她摸到身边的手机,想给许星河拨去视频又犹豫了。
十一点三十二分。
快零点了。
这会儿,他应该在和顾姨吃团圆饭。
还是不要打扰他。
她盯着自己跟他的微信页面,页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张烟花的照片,看时间是晚宴时他发来的。
林落凡看了会儿,手掌轻抵在胸膛的位置。掌心下凸起的小玻璃瓶在随着胸肋下的频率跳动。
星河,顾姨……
我给你们出气了。
半晌翻身起来换了身衣服,林落凡将自己的行李箱从角落拖出来,敞开衣柜挑拣出衣服丢在床上。
……
林西宴走进林落凡的卧室时,看见得正是她整理着行李箱的一幕。
他一顿,很快像是意识到什么般,蹙眉到她面前,“你要走?”
林落凡将折好的衣裳在箱子里罗列,“你怎么过来了?”
“楼下闹起来了,我嫌吵,就回来了。”
这答案倒让林落凡颇怔,诧异地瞅了他一眼。
……
原来方才在林落凡离宴、林西宴说完那番话后,楼下的宴便没再继续了。
苏芝芝此举可谓是触到了林雄天的逆鳞。林雄天捺着火气宣布了散宴,想跟着苏芝芝回房单独谈谈。
苏芝芝不肯,声称有什么问题就当众谈。她扬言自己行得端坐得正,不必藏着掖着。
几番挣扯后,林雄天也没了耐性,索性就让在场所有人做个见证。
这一谈,没想到竟将更多的事接二连三牵出来。
苏芝芝不止只拉拢了一个赵鹏飞。林氏企业内部里,有几位高管私下也早已和苏芝芝搭过线。
不止如此,就连二叔四叔,私底下也似乎同她有过什么承诺。
至于她其他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什么当人一面背人一面。栽赃、挑拨等等,就更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墙倒众人推,这会儿不少人开始趁机数落起她的罪证。
……
“她还真是厉害。”林落凡听罢嗤声,语气却极平静,继续收拾行李。
林落凡是真的很讨厌苏芝芝。
她当人一面被人一面,陷害她给林西寒冲毒奶粉、横在林雄天与他们兄妹俩之间挑拨离间。多少次她都咬牙切齿地希望她的真面目能够被所有人看到。
可当这一幕真的来临,她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林西宴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耗精力,目光落回在她行李箱上,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要走?”
林落凡轻飘飘地“嗯哼”一声。
“去哪儿?”
“天大地大,哪儿不是家?”她脆着嗓音跟他贫,扭头向他眨眼,“仙女注定不属于凡间,没办法~”
林西宴眉尖微蹙。
在她又拿起两件衣服要放进行李箱里时,他一把扣住她的腕。
林落凡一顿。
他不说话,只一瞬不瞬凝盯她。
林落凡知道他想问什么、想让她答得是什么。她唇边玩笑似的笑意渐渐消失了,默默看着他扣住她的手。
“哥。”很快,林落凡仰起头。
清亮眸光直望入他的眼底,她声色和神色一样郑重,一字一句清晰说:“我想离开林家。”
她说的离开是什么含义,林西宴明白。
他声线沉哑几分,“你早就想好了?”
“以前……没想过。”林落凡笑笑,从他眼中坠下视线,语气笃定,“现在,想好了。”
林落凡知道,她生在林家、长在林家,她所有的轻狂不逊恣意桀骜,靠得也不过是林家给的底盘,就这么空口白牙地说走,好像个笑话。
可她都已经任性这么久了。
从前她活得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因为不知道想要什么,所以胡天胡地地作。如今终于有了想要奔赴的,她还想任性一把。
不管前路怎么样,她都想去试一把。
她从没怕过什么。
这一次,有那个人陪她,她更什么都不怕。
“你知道的,”林西宴神色复杂,“他们不会同意。”
“谁管他们同不同意。”林落凡笑盈盈看他,眼尾有些泛红,“我只在乎你同不同意。”
林西宴一瞬沉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臆里缓缓扯开了。
他吐字低缓,“你就这么走了,以后如果你再有什么事,林家都不会出面护你了。”
林落凡说:“我自己扛。”
“不用你扛。”林西宴立刻开口,“还有我。”
林落凡一怔。
隐隐的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讶异地眨了眨睫,“哥……?”
注视她的目光默默垂下去,他轻叹了口气,不再看她,蹲下.身开始打量她的行李。
“这么急着收行李,打算先去哪儿?”他思忖了一下只想到一种可能性,“找星河?”
林落凡望着他的脸,“嗯……”
“清溪县。”他斟酌了下,似乎还在脑海里勾划了一下地理方位,而后自顾从她的行李箱中取出几件衣裳放回床上。
“那边冷,你带这都是什么?太薄了,带厚些的。”
薄的衣裳拿出来,他顿了顿又起身走到衣柜前,指腹一一试过衣服的厚度挑出几件。
“那些薄的你如果不舍得,等年后,我给你带去南川。还有,这问题都说过你多少次了,秋冬季好好穿衣服。本来就冷,还总喜欢露一截,生病了还得让别人照顾你,很麻烦知不知道?你……”
他边折叠衣服整理着行李箱边淡淡说,很快原本杂乱的行李箱变得井然有序。林落凡一瞬不瞬地定在原地看他着忙络。
在林西宴再要起身去挑衣裳时——林落凡忽地扑上前抱住林西宴。
林西宴顿住。
她从他身后后抱着他,手臂环过他的腰搂在身前,头靠在他背脊上,没有说话。
林西宴低头看腰上的两只细臂,片晌手缓缓抬起,覆在她一只手上。
手微微紧了两秒,他象征地往下掰了掰她的手,“起开。”
他声音很淡,有点嫌弃似的意味,“谁的男人你就随便抱?松手。”
林落凡才不理她的话,反而楼得更紧了,脸埋进他的背。
她鼻尖酸酸的,有液体晕润了他衬衫衣料的一小块,林西宴感觉得到湿意。
“林落凡,我烦了啊!”他的声音也有不易察觉的哑,开始用力扒她的胳膊,“给你三个数,赶紧给我松开!”
“一、二——”
三字还没出口,腰上的力量忽然松了。转回身时林落凡已然又是那幅笑意盈盈的模样。
“哥,你放心。”她歪歪脑袋向他眨眼,豪迈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等以后你要是干不过二叔四叔他们,我就回来帮你!”
林西宴一嗤,“你还是好好管好你自己吧,别给我惹麻烦就谢天谢地!”
尽管说出的是嫌弃的话,可他眼角明明也红了。林落凡故作愤慨地嘁了他一声。
时钟嘀嗒嘀嗒,过零点了。
新年伊始,没有辞旧的欢天喜地,也没有迎新的热络欢欣。
只有窗外沉沉的夜。屋里灯光温柔而静默。
林西宴:“还有钱吗?”
“有。”
“一路上小心些,有任何问题,”他声色低沉,“随时和我说。”
“嗯。”
将一切打点好,出去时,林落凡又叫住他,“哥。”
林西宴回头。
她在几步之外,一张素颜被暖色壁灯映得艳丽明媚明,静静望着他。像有很多话欲言还休。
隔很久,只微笑,道:“谢谢。”
……
你永远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的哥哥。
她这世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
大年初一,许星河从清晨起就在忙络。
顾沄曾经在清溪县居住的旧址在县城最南,是一个独幢的双层小楼。不大,双层加在一起也不过二百平米。带着一个小院,偏僻而幽静。
这房子有许久不曾住人了,屋内的一切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尘灰。
小院中曾种的蔷薇藤早已变为一片枯枝落叶,枯萎的爬山虎无精打采覆着小楼的墙壁,枯败得没丁点生气。
许星河一大早起了床,就将室内室外全部认真打扫了一遍。
他扫净了屋里每个角落的灰尘,用小铲和剪刀将院里枯乱的植物修除干净。又将床单、窗帘一一洗好,将被子挂在院中的晾衣绳上。
下午阳光绚烂,天空湛蓝没有一片云朵。风过,床单窗帘就随风的律动微微轻飘。
小院里满是阳光与洗衣粉的香味。
许星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房子里里外外全部整理好。
晚上临睡前,他用湿巾将顾沄的遗照拭过一遍又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将照片在桌上摆放好。
窗内温暖的灯光落在顾沄温柔的脸上。她朝着他微笑。
这一晚,许星河做了梦。
……
梦里,院中的蔷薇花还在盛放,郁郁葱葱,明丽灿艳。
夏季阳光和暖,她穿着一件淡蓝的长裙,长发温柔披散,正在门口浇花。
水珠淅沥沥地自她的掌心洒落,金色光线下,就好像是一串串水晶珠从她的掌心洒落,璀璨晶莹。
他叫了她一声,她便回头了。
然后她的脸上就浮现出惊喜的笑,温柔叫他:“星河。”
“妈。”梦里的他也似乎开心极了,迈开脚步朝她奔赴过去。
可就在他快要临近她的时候,她身后的房子却蓦地坍塌——
一辆巨大的卡车穿透了房子笔直朝她而来,在转瞬间就狠狠碾过她!
“妈——!”他惊恐尖叫,疯狂朝着她的方向跑去。
他看见那些蔷薇花变成了红色,天空也变成了红色。一片片血红花瓣从云层坠落。
等他终于跑进,颤抖着手翻开她的身体……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血迹斑斑、林落凡的脸——
瞬间惊醒——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许星河满头大汗,喘息剧烈。
心跳快到一种快要令他无法承受的速度,几欲就要穿破胸膛,他手掌不由自主按紧了胸膛。
是梦是梦是梦是是梦……
屋外夜色漆浓,起风了,深寂的夜色里有风卷空气的烈烈啸声。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里撕扯似的难受才落汐般渐渐褪去。他整个人像被水洗过,冷汗完全浸透了背脊的衣衫,压按着胸膛的手微微颤抖。
舒缓了一下余息,许星河重新仰躺下来,盯着天花板后知后觉地回忆方才的画面。
刚才……
他居然梦到……
闭了闭眼睛强行令自己别再想。他拿起手机看时间。
手机被按亮的刹那,他怔住。
4通未接来电
12条未读微信
落凡:
23:16
【今天有新年礼物要送你,猜猜是什么?[眨眼]】
【快猜猜看!】
23:31
【[清溪县大巴车站照片]】
【我来找你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快来接我!】
23:36
【或者你家怎么走?我去找你!快快快快快!冻死啦!】
23:50
【许星河许星河许星河!接电话啊!!】
00:02
【许星河!!】
……
“落凡!”
许星河匆匆跑到清溪县的大巴车站前,喊声划破长夜。
凌晨的县城街道阒寂,黯淡路灯将夜的黑色濛了黄白的一层雾,视野里清溪县大巴车站的站牌只是几团暗沉沉的黑影。
不知多少次拨出电话,声筒里传出的仍旧是机械的“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肺里深深吸进夜的凉意,他挂断,继续边搜寻边喊。
“落凡!”
“林落凡!”
……
林落凡同他最后一次联系,是在零点半给他打过一通电话。距离现在一个半小时前。
他习惯了手机静音。方才在看到了她的消息后立刻赶往车站给她回电,可是得到的回复却一直是已关机。
清溪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若要徒步走街串巷寻便每个街道,也要花耗上不少时间。
何况小城治安不算严,平常就不乏有些三教九流的混混混迹街头。莫名想起刚才那个古怪的梦……许星河心口又升起恐慌。
他唇抿得苍白,在跑过一盏路灯时停了停扶住灯杆压了压胸膛,而后继续向前。
“落凡!”
……
林落凡此刻正处在一处堵死的巷角。
不知她这一路经历了什么,她栗色长卷发瘪乱,脸上的妆早就有些花了,眼底晕出淡淡黑眼圈,口红颜色褪了一半。
她坐在半人高的红色大行李箱上。身上的黑风衣上印着乱七八糟的褶痕,鞋子的边缘黏满了泥土,行李箱滚轮里也卡了一半。
尽管狼狈,可狼狈却分毫遮不住她曜人的美。
深沉夜色里她黑衣、红唇、白肤三种色泽是种的激烈的视觉碰撞,莫名透着种妖冶。
她身前堵着两个男人。一个微胖,一个干瘦。
干瘦的男人头发染得焦黄,略佝着腰对她谄笑。
“妹妹,你说你跟我们在这儿耗着,也走不了,就给我们个微信号呗是不是?我们哥俩不是坏人,就想跟你交个朋友,你干啥非这么犟呢?”
林落凡手捂住嘴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说了这么半天,见她始终油盐不进,两人实在没辙,稍微走远两步嘀咕了什么。
再回来,干瘦男人已然换了副脸色,咬牙笑道:“我们俩好说歹说跟你说了半天,你非要不识抬举,那你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边说,边朝着胖男人那儿使了个眼色。
胖男人一只手忽搭在林落凡的肩上。
林落凡瞬间冷下脸。
下一瞬——一只手倏地横空伸来抓住他落在林落凡肩膀的手腕,用力向后折。
胖男人的手被狠狠折开,巷子里蓦地传出痛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