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祭境
古宅寂静漆黑,李缥青按剑缓步走到后院时,天上冷星黯黯。
午时相问时那仆从说后院不能去,如今李缥青立在这里,明了了缘由。后院正是仆从居所,而那些沉默的人们此时不见丝毫踪影。
“留作后用.”和裴液交谈结束,李缥青低声重复了一句,“所以.这名为【传诏】的仪式就是把衣家血脉一个个喂给那什么聆诏神子吗?”
“还不确定。”黑猫碧眸认真地看着前方,“但仙君确实与烛世教保持着类似‘神谕’的联系。”
“神谕.”李缥青喃喃重复一句。
“烛世教的受诏之地。他们得以在人世行使仙君的意志,当有聆听谕言的方式。”
“.这种地方,于一个教派而言应当十分重要吧。”
在她的视野和触感中,黑猫那软弹的小爪在清晰迅速地化为另一样东西。坚韧、精致、细滑、锋利.玉石神铁般坚凉的质感在她手背上生成,遒利俊美的爪子映入视野,但少女惊愕的目光还没来得及顺着爪子攀上,这神物就已飘然离体。
李缥青的手在剑柄上伸张了一下,忧虑确实泛了上来。
只是那遥远的深度和斜度实在令少女抿了抿唇,她压着步子,警惕地横着剑缓缓向下深入,而当抵达这点光焰之后,又一枚深深的光点出现在了下方。
大祭伏地低声道:“请验龙裔之血。”
“衣家祭祠,刚刚昏时,那黑衣大祭就是持火走进了那里。”
就在少女眉头蹙起的时候,却忽然目光一定——左边通道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滴半干的血迹。
而这条通道行不多时,蓝焰渐渐多了起来,而且漂浮在空中,在这明亮之中,一些尖锐的凸起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碧霄阁清晨,少女含笑的声音一下浮现在脑海中:“我不练武的。”
在心神一时的僵滞中,堂下的衣承心已收回了目光,然后迈出了令李缥青猝不及防的步伐——她径往那洞口而去。
在这句话落定的同时,她就被另一件事实定住。
“.”
在“祭仙之礼”和“入紫竹之林”之间.原来没有停顿吗?那她所言晚上再找自己聊天是?
但没有心绪来思考这个了,李缥青看着少女丝毫不停的步伐,如果【传诏】现在就要开始.她偏头看了一眼黑猫消失的夜空,已不见任何踪迹。
在连下六朵蓝焰之后,少女终于踏上了平直的路面。
衣承心停步转头。
刚刚的动乱丝毫没有打扰到后堂,只有衣承心向前面看了一眼。
堂中剩下之人也立刻行动起来,一部分追了出去,一部分仍然留守堂中,李缥青一动不动,静静等着一切平定下来。
那未知的神秘此时切实笼罩了她的脑海。
言罢,大祭退后一步,伏地跪拜。
当这火焰落于眼中的时候,李缥青立刻瞪大了眸子,转头看向身边的黑猫。
李缥青点点头,压身无声地掠了过去,像一只草树间的夜雀。
衣承心正走进来。
确实是“仪式”,纵然没有念诵、没有火焰,但在寂静无声之中,浓郁的庄重却盈满了整片空间。青衣人分列四方,眉目低垂地看着洞口,连倾颔的角度都一模一样,衣南岱一言不发,空旷的空间中,少女回荡的脚步与她的气质一样孤清。
少女衣裙被洞口彻底吞没,四名青衣人依次而下,堂中只剩男子一人。
就在这样与世隔绝般的寂静中,衣南岱忽然开口:“承心。”
面前的房间中,一个铁笼摆在中央,双手被缚的少女并腿坐在其中。她掌心攥着洇血的帕子,另一只手正将手腕的彩环向上挽了挽。
二十余人再起再拜,鼎前的少女一言不发,双手将匕首奉回了桌上。
回过头,堂中的仪式仍在进行。
黑猫的声音这次是直接在心中响起:“【鹑首】可暂做通讯,你先于此处监视消息,我会在半个时辰之内回来。”
李缥青确实没有再动了。
衣承心微怔,接过戴在手腕上,而后点点头,转身径直步入了那深幽的入口。
李缥青再次回看了一眼夜空,仍然不见黑猫回来的踪迹,而在堂中,那石门已合上过半。
李缥青立刻按剑倾身,用余光死死盯着那道出去的门槛,在男子靴子迈过去的那一霎,她立刻推窗踏枝,鸟般的翠影一掠而过,在石门闭合前的最后一道空隙中,少女修长笔直的身形贴地没入了其中。
与此同时,一片木壁在幽蓝火丝下无声溶解,里面的情状落入了少女眼中。
刚刚那一刀划的深,身无真气的少女至今没有止住血液。
近二十名仆从此时尽数聚集在这里,此时他们的沉默丝毫不显突兀了,在孤山墓群之中,幽火高祠之下,那诡异的庄重令少女悄悄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衣承心。
“嗯。”
在满堂瑰蓝中,大祭领着众人站了起来,双手高举:“瞳脉诏子,祭仙礼毕,许入林传诏。”
李缥青先回身按了按石板,真气缕缕注入被阻隔在了中间。
“是的,但烛世教此前在薪苍大败而回,这里因此空虚,刚刚裴液也说了,他们正在准备离开。”黑猫道,“这应当是他们离开前的最后一个仪式了。”
地上、墙上、甚至顶上,突出来的几枚紫色小锥形矿体,李缥青凑近一看,其质地脆韧,表面凝露不是矿石,这分明是.竹笋!
肩上重量一轻,李缥青猛地转头,却只在夜空中见到一道夭矫的气痕。
这时李缥青才瞧出她动作别扭的来由——那纤白的双腕被黑绸系在了一起,只有极小的范围能够活动。
李缥青沉默瞧着这一幕,忽然目光一凝,瞳孔缓缓放大。
李缥青怔了一下,黑猫已融断了旁边高窗的闩,推开了一丝狭缝,李缥青挪过去,后堂的情况映入了眼帘。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并非孤立无援。
但也只能向前了,少女蹙眉缓步走着,石壁一展,面前已是又一个房间。
仿佛把水倒进水里,那些鲜红的血就此消弭无迹,但下一刻,鼎中火焰猝不及防地陡然升高,李缥青甚至下意识一躲,那势头像是要燎上屋顶。
“追仰上上之古,宇宙无极,灵智混沌;盘娲显功,玄黄始分……仰惟太一真龙仙君,继天立极,神统圣治;众生俯首,万灵景从……今世年岁千过,星纪万变,圣意不衰,仙躯恒在。眷从凡昏,难聆圣诏,幸有神裔,身传仙血,今以新仆奉于阶下,为圣君敬传福音。”
少女心绪顿时一凝。
堂中共有六人,除了衣承心外,蒙眼提枪的衣南岱也立在这里,剩余则是四名墨青之衣,一动不动,彷如枯木,露出来的皮肤白得瘆人。
下一刻,黑衣大袍鹰般从祠堂门口一掠而出。
祠下,沉默的人们身披白袍,分为倾斜的两列,一动不动地安静肃然而立,在他们之前,那名老鬼般的大祭背对着所有人,正立于一鼎幽蓝液火之前,捧册低头。
随着他双膝落地,如同风过芦苇,祠中之人尽皆无声跪伏。
隔着一层薄壁,大祭那鬼般的灰白双眸猛地锁定了这里!
祭礼完毕后,他仿佛忽然恢复了对周围的感知,李缥青一惊之下正要拔剑,一枚爪子已按住了她的手背,耳中响起黑猫冷静的声音:“你不要动。”
少女眉宇凛冽。
衣南岱伸手,将一抹彩色递给了她,李缥青着眼一辨,却是一个手环。
李缥青正要细看,但就在这一刻,她身上寒毛陡然乍起。
这时她眼前一亮,留在堂中的男子终于迈开了步子,提着他布裹的长枪向外而去。
里面有大量的呼吸和心跳。
没有任何标志性的东西,李缥青细检地面,然而诸多硬石,并无脚印。
李缥青在这个角度正看得清清楚楚,那鲜红没入幽蓝,本应在浓稠的液面上浮出一滩红艳,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李缥青立刻跟上。
于此同时,曾经在碧霄阁中体验过一次的神妙之感再次涌入了脑海,她心念一动,顿时万物明晰。
李缥青没再言语,此时已到后墙边上,这是在小猫指点中绕出来的路线,她抿唇按剑,老旧木门嵌在墙上,两侧枯草丛生,少女缓缓推开此门,山野中空旷的秋风顿时荡起了她的衣襟。
这时,李缥青才再次将目光挪到窗缝之上。
而后少女仍然缚着双手,越过了供桌,径往前方而去。
而在五人围拱之后,一道深幽的入口洞开在地上。
在将近四丈时少女压声屏气,在一颗高松后静立下来。
是从里面控制的。
“.小猫,我进来了。”李缥青将身周情况大致说了一下,“他们往前去了,我要跟过去看看。”
在片刻的安静后,黑猫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心为上,先寻退路,有事和我说。”
李缥青带着些最后的希冀看着,但男子最终也没有动作,沉厚的石门已在缓缓合上。
李缥青尝试将心念递过去:“.好。”
紫竹之林。
在这与世隔绝的黑暗中立了一会儿,渐渐适应之后,少女视野的下缘出现了一点幽蓝的光芒。
衣承心持刃在掌心一割,低眸看着鲜红的血液流出来,成一条细线垂入鼎中。
在这里连风声也消失了,是真正令耳蜗如鸣的漆黑寂静,而刚刚下来的五人已不在视野之中。
石门完全合拢,最后一层漫散的微光也从身周消失,李缥青在台阶上缓缓站直了身体。
这究竟.要多深?
李缥青心肺小心翼翼地舒张着,湿冷越来越深重,少女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真的感觉自己进入了九幽之境,只有漂浮的蓝焰指引着鬼路。
男子的声音是和中午时一般的平漠短促。
就此消失了。
仿佛直通九幽。
李缥青立刻升起难以抑制的联想——这四个人.是从这里面出来的。
台阶是向下的。
确实是座高大的祠堂,房顶比寻常二层小楼还要高出一截,此时里面仿佛依然安静无声,但李缥青没有再靠近半步,一点点绷起了面庞。
李缥青怔了一下,凝神细听。
少女悄悄环顾,目光锁定在祠堂外一株高树上,偏头朝肩上投去個询问的目光,黑猫点了点头,她悄然一掠而上。
立刻收到回复:“嗯。”
只见在两列跪地之人的中间,一道纤瘦的身影从遮挡中缓步走了出来,径直上前,一路停在了火鼎之前。
一个圆形的房间,仍然只有一朵焰花,李缥青借着微弱的光芒向前走了几步,两条通路出现在了面前。
少女双肩平直,清和的面容映在幽蓝光焰之下,也多了一些飘诡之感,她立于鼎前,双手一齐抬起到鼎上,左手空置,右手持一小刀。
是阵法或什么灵材,这扇石门完全无法撼动。
蓝焰是什么,紫竹又是什么.没有黑猫跟在身边,她只是一个只有真气和剑的少女,一路上见到的东西她没有一样能施以影响。
风声林影,李缥青抬眼看去,遥遥隐隐中,丘包碑影立在月下,一栋屋殿正远远透出些光亮。
伸手一触,两边都是湿冷的墙壁,果然并未找到什么开关的机关。开启这阵法之门的“钥匙”,显然只在那几个青衣人身上。
但黑猫没有说话,下面祠中已传来大祭低声的诵念。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感到那道已迈出门槛的身影把目光投在了她身上,七生的锁定令她寒毛乍起,但最终毕竟没有一道枪影追进来。
地底当然不可能生竹,遑论是紫色的竹子,遑论倒长在岩石之上。
再往前去,即便见到【传诏】,即便目睹玉珂之阵、进入紫竹之林,她又能怎么办?
这是灵玄的世界。
但在这里李缥青停住了步子。
她表情平静地望着空处,仿佛对这样的命运早已习惯。
此时好像感知到什么,她忽然回头,看着不知何时无声立在通道口的青衣少女,表情一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