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大半宿,当戚怀香扶着腰从内殿走出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他看了看天色,皱着眉,没有好气地往里面喊,“你看看你干的好事!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说不急,那些糟老头子们不知道一会儿又得怎么说我呢!”
“没关系的。”
青年人未到,声先到,他一边披着外衣一边从内殿那里走过来,外衫敞着,露出一大片精壮结实的腹肌,看起来格外健硕,上面还零零星星地有几点红痕和长长的抓痕。
那些自然都是某人干的好事儿。
戚怀香往那边瞥了一眼,看到他身上的痕迹,感觉面上发烫,急急收回视线催促他,“快些穿好衣裳,一会儿便要赶路了。”
“嗯。”
柳眠迟微微颔首,换上平日里所穿的那一身玄色道袍,腰上配上剑,将身上那些暧昧的红痕都遮盖得严严实实。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去,看到正殿前的广场上已站着许多道修,那些道修们的面容有的陌生,有的熟悉,或是以往三宗七派遗留下来的道修高层,或是柳家家族内的长老护法之类的人物,此时都在等着家主出来。
三宗七派的道修高层许许多多都是曾经的掌门或者长老、护法等人,他们身处高位,大多都在那场灭道之灾下面存活了下来,幸免于难。唯独比较特殊的是是断情宗的掌教真人和首座们,除却柳眠迟之外竟无一人在列,而南华宗的掌教谢琛也不在这里。
当戚怀香先于柳眠迟一步走出来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又是听到那些人在底下低声讨论的声音,那些声音细细碎碎地,不起眼,但也无法忽略。戚怀香耳朵尖,听得到他们又在说只要他一来就蛊惑家主,还勾引得人家不务正业了。
以往那些人在背后说几句便得了,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些直到老了的时候才修成金丹的老头子们想找道侣有多困难,他们自个儿找不到道侣,倒是天天会嚼舌头。戚怀香体谅他们孤寂无法排遣,以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他腰酸背地的,明明是某人喂不熟一样地缠着他,不放他下来,怎么到头来都是他的错了?
戚怀香往那边睨了一眼,冷哼一声,对那些人漠然道,“闭嘴!”
“……”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但大多数人还是面色愤愤,敢怒而不敢言。
戚怀香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就算是跟柳眠迟结为道侣之后,两人也是各过个的,戚怀香经常会回南疆,柳眠迟因为这边脱不开身,很少陪他回去。故而两人虽说是道侣,但却谁都不拘着谁,戚怀香也不乐意那些人用柳家主母的教条来约束他。
“有话就摆明面上讲,别在底下嘁嘁喳喳的。要是对本座不满意,你们大可以去跟柳眠迟讲好了,也好过我们彼此碍眼,谁看着谁都不舒坦。”
他没什么顾忌,把话给讲到明面上了,也懒得跟他们大眼瞪小眼地,径直大咧咧地在柳眠迟的位置上坐着了。可他坐下的时候看似云淡风轻,但不知道在心里早就把某人给大卸八块了多少次,那处还残留着肿胀难言的感觉,让人无法忽视,
柳眠迟从殿内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某人坐在正中央的他的位置上,而底下的道修们大多都是面色不忿,却一个个地闭上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看样子都气的不轻。
他摇摇头,在心中暗叹一声,走过去,在戚怀香耳边轻声问,“怎么又和他们置气了?
戚怀香瞥他一眼,不回他,只是道,“柳大家主,你有这功夫劝我,还不如劝劝他们别在背后一个劲地说我坏话。弄得跟我是祸国妖妃似地,那我是妲己,你不也得成了商纣王“”
莫名便成了商纣王的某人有些无奈,去暂且不能和他论谁是妲己谁是纣王,对着底下的道修们略一拱手,温声道,“让诸位久等了,我们这便可以去艮山了。”
他们这次艮山之行可谓兴师动众,连戚怀香这个本不打算插手的人都被搅和了进来。
柳眠迟素来对这些道修们尊敬有加,即便他现在是道修的领袖人物,也从未摆过架子。他本就出身名门,又兼断情宗首座,修为也高,许多人对他都心服口服,没有怨言。
而他们之间唯一的争执点便是戚怀香。,戚怀香是万蛊教教主,因为修行蛊毒之事,所以从来都不被道修们看为正统道修,而一直把他当做是邪修,连七年一度的道宗切磋也从未请过他。但现在柳家的家主竟然和万蛊教教主结为了道侣,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这样在了一起,让不少人都震惊无言。
就算是有着柳家家主的道侣的名号,戚怀香也从来不受那些道修们的待见。他自己也知道那些道修们不知道私底下给柳眠迟看过多少名门正派的闺秀们的名册,想要他纳个妾,或者是把他休了再另结道侣。
他对青年信赖得很,所以并不管这些事儿,但不代表他就能对这些暗地里让青年纳妾的道修们有什么好脸色。
戚怀香先站了起来,手搭在青年的肩上,并不理会那些人,只是用着命令的语气,懒懒道,“御剑。我累了,你来弄。”
此话一出,又让不少人气愤,觉得他不分场合,这种情况下还支使柳眠迟。
但某人被支使惯了,并不觉得不妥,只是对底下人吩咐了一声他先过去了,便抽出腰畔长剑,念动御剑诀。那柄闪着碧华的长剑顷刻间腾云而起,两人的身影也慢慢消失在云间不见。
叹息声此起彼伏,剩下的道修们叹息一声,各自御起飞行法器也朝艮山赶去。
云端,白雾缭绕,瑞光千条,身处九霄之上能看到的风景格外瑰丽夺目,恍如仙境。
戚怀香此时正懒懒地靠在青年身后,借着他的力让自己更舒服些,柳眠迟一边御剑,一面伸出一手扶着他腰,看着他的神色,过了一回儿,才轻声道,“你也知道的,那些都是我们道修如今要倚靠的人物,你何必和他们弄得那么僵?”
戚怀香不理他,视线略过他,看向前方,“看路。”
柳眠迟只好转过身,看着脚下的地形,辨认着自己如今到了哪里。
两人到了艮山的时候,日色已经近暮。
戚怀香和他刚到了地面,便被一群弟子围住,那些弟子都是驻守在此地的道修们,正在为柳眠迟汇报着如今战况的进展。
而柳眠迟愈听,却是眉毛皱得越紧,问戚怀香,“前辈,你怎么看?
“你说,今日本是约战的日子,但是魔修那边却没有动静?
戚怀香在旁听着那弟子的汇报,也觉得有些蹊跷、艮山现在平平静静地,没有一丝将要大战的迹象,难道,是风雨欲来?
那来汇报的弟子又道,“今日魔修好像并未赶到,城池也无人把。我们怕此时有蹊跷,不敢妄自决断,只能在此地等家主前来了。”
柳眠迟听着,沉默着,视线看向戚怀香。
戚怀香此时也在纳闷,心中的疑窦却被直觉压倒,道,“你管他呢?沈昭虽不算君子,但并不是那种会出尔反尔使诈的小人。我们直接攻进城去便是。”
否则,若是错过了这次,以后可就难多了。
这艮山之后便是肥沃平原,本是灵气聚集的好地方,占据了整个中原一小半的地方。这么一大块肥肉送到了嘴边还不吃的话,戚怀香感觉自己就是个傻子。
柳眠迟听了他的话,也不再犹豫,径直派人去攻艮山后的城池,数息后便得到了回复——艮山中并没有多少魔修,那些残留下的魔修们不过都是小鱼小虾,大多都是筑基期修为,根本不成气候,连抵挡都没多作抵挡便投降了。
戚怀香让人把那些被俘虏的魔修们抓过来问话,却得知他们都是没来得及撤走的。他们在几日前接到了宗内的消息,说要他们撤回,不必再守城了,他们也是一头雾水。
那些被俘虏的魔修又被关了下去,戚怀香抚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沈昭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昏了头了,竟然把艮山这快地方拱手送给了我们。”
他知道沈昭是那种不会吃亏的人,别人若是犯了他一点,那他可是会百倍奉还的。如今怎么舍得吃这个哑巴亏?
肯定是昏了头了。
……
戚怀香所想的这个昏了头的人,也确确实实承认自己这次是失了神智,他和道修们争了那么多年,眼见已经能把他们彻底赶出中原,重振魔宗的时候,却放弃了。
他这些天不知道被劝谏过多少次,连赫舒也说放弃艮山之后,便是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以后若是想要将这些道修们赶尽杀绝就更难了。
但沈昭却还是这样选择。
他本已干涸的希望终于又被燃起。
三十六年了,他无时无刻不想着闻清徵昔日被拉入地下的场景,那些誓言一遍遍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即连是在梦中也睡不安稳。
他恨了闻清徵那么久,本以为埋下的伤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磨灭,却在看到青年堕入饿鬼道的时候烟消云散。
在这世间若是还有个恨着的人总是好过没有的,可现在,他上天入地,都无法再找到那人的身影了。
所有人都告诉他糟了天谴,堕入饿鬼道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回来的,他们触怒天道,被惩罚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永世沉沦,和死人无异,在劝他早点放下。
沈昭却是从未放下,也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