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姑姑有些犹豫,须知容初嫣这身份,连大长公主也是分外宠爱,这位才是容家要送进宫博后位的主儿。
宫不适合单打独斗,邢家的女儿去年就入宫了,那可是容初嫣夺取后位的最大劲敌。
顾磐磐这样颜色极好又没有根基的姑娘,好拿捏,又懂得药理,送去给容初嫣打个帮手,既能帮容初嫣固宠,还能看顾她的身体。
可既然容初嫣忌惮顾磐磐,选择不要这个帮手……看到容初嫣异常强硬的眼神,聂姑姑并不想在这时得罪她。
恰好这时顾磐磐也道:“聂姑姑,我也不大放心这位同窗,还是留下来照看她,等大夫到了再说罢。”
见磐磐自己也这样说,聂姑姑不再为难,略微颔首,领着容初嫣等人先行离开。自有公主府的婢女赶紧去请大夫。
顾磐磐见杨晴鸢面色荣润,舌苔薄白均匀,未见有汗,脉象不浮不沉,胃气更是充盈,并无会引起上腹这般激痛的显状。
且杨晴鸢演得虽不错,疼痛的表情甚为逼真,细察起来,那眼神与真正经受病痛的人是不同的。
顾磐磐眼露微妙,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身上是冷还是热?可有胸闷想吐,或是急欲下泻之感?是绞痛,胀痛,抑或灼痛?”
杨晴鸢愣了愣,她没生过什么肚腹的大毛病,哪知顾磐磐会问这样多问题,反正已令磐磐失去见皇上的机会,索性也不再卖力表演,就答:“时冷时热的,现下已要好些。”
顾磐磐听完,愈发了然。
她本就无意为妃。她有自己的打算。
她也知道自己生得好,这才入京不久,通过书院老师来打听她的人就不少。
磐磐目前觉得相较满意的,是她的好友邢觅莹的位疏堂兄,既有邢家这棵大树可以靠,家世也不至于相去太离谱。而且那人的脾气特别好,家里也是行医掌药的,父亲还是太医院副院使,跟她爷爷又有交情。
最重要的是,那边的意思是想求娶她为妻,而非做妾。
顾磐磐想找个听她话,要让她管着的丈夫。
这杨晴鸢歪打正着,算是替她省去麻烦。不过她可不喜受人算计,杨晴鸢这样的人,离得越远越好。
遂也不再说什么,自己去到另边。
顾磐磐默不作声,可另位老太医被侍女急冲冲引来后,却是大发了通脾气,说杨晴鸢根本无病,戏耍医者。
这位太医来头不小,出自前国舅家的嫡房,不爱爵位爱行医,有副医者心,就是性格古怪火爆。他是听侍女说有个小姑娘腹痛欲厥,主动过来的。
老太医声音不高,言辞却甚为尖锐,直将杨晴鸢讥讽得脸快红成猪肝,泪珠子都掉下来,才挥袖愤愤然离去。
顾磐磐与其他人自是在旁看热闹,看到杨晴鸢哭着抹掉脸上的唾沫星子时,险些都笑出了声。
很快又有公主府的婢女过来道:“请各位姑娘随奴婢去用晚膳。”
公主府已在兰阁里为这群少女备好膳食,金红釉边的大小瓷碟摆满两桌,除精心烹制的荤素菜肴,各色甜点更是做得花样新巧,玉壶里的甜饮亦飘着花果香。
同桌的姑娘还在惦记小庐峰里用膳的皇帝,都是味同嚼蜡,唯有顾磐磐不受影响。
她边小口嚼着点心,边还在想,她还是纸上谈兵,医书背得多,但实践太少,接触的病例太少,她诊了那样久才敢确定杨晴鸢装病,可那老太医,只是面诊把脉,很快就确定。
聂姑姑折回来的时候,恰巧见到这幕,感叹顾磐磐这孩子的心性,愈发觉得惋惜,便道:“大长公主说,请各位小姐们,去观观府里的琉璃廊。还请跟我来。”
大长公主有赐,女孩们自是遵从。
用过膳,小姑娘们便被引至琉璃廊。
这琉璃廊之所以得名,除了廊顶琉璃灿烂,楹桷的装饰皆用琉璃,檐下更是五步盏璃灯,摇曳如星辰万点,穿行其,恍走在琅嬛迷梦里。
而长廊延绵的尽头,便是小庐峰,隔湖能看见对面的璃灯飞廊,沿着高拔巧筑的湖石小山,高低缦回,似白虹飞架,灯火煌煌。
那边有丝竹之声传出,果真是长公主设宴款待皇帝之处。
顾磐磐从小怕黑,喜欢灯火,自是很是喜欢这处,时赏灯入迷,落在众贵女后面独行。
可她突然觉得,仿佛有人正在暗处看着自己。
许是那人目光太锐利,犹如鹰隼临巡,让她有些不自在,四顾望望,并未发现异常,她又觉是自己多心。谁会来看她?
便不再多想。
的确是有人正在打量顾磐磐。
湖边岩石上,立着道男子的身影,正是当今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衡,容定濯。
也正是容初嫣的六叔。
容定濯不过三十三岁,已是位极人臣,行止气度十分儒雅,又不失威严冷肃。他瞧着很年轻,仅看脸猜不出年岁,棱角分明的面容沐着夜色,显得五官更为深邃。
容定濯站得其实并不算远,只是湖边树木丰茂,他的身形恰好隐在昏昏树影,顾磐磐等人被灯火环绕,自然是看不清暗处的。
容镇正向容定濯低声禀报:“相爷,我方才去打听了,那个穿绿裙的,叫顾磐磐,年十四。是从前大长公主府医士顾迢龄的孙女。”
容定濯已看见顾磐磐,在群盛妆少女,她依旧惹眼。
顾磐磐走得慢,浅淡的绿色丝裙随着风轻轻鼓荡,颇为悠然自得,分毫没有无法融入贵女团体的拘窘。
她正停在盏月桂双兔雕檀宫灯下,背着双手,细细看灯上所题的字画。因方才饮了桃花酒,凝脂般的白嫩脸蛋染着嫣红。微仰起头的动作,令她更显玉颈秀项,腰如约素。
少女很快发现灯上玄机,原来有部分红穗子的灯面写有谜题,而谜底藏在白穗灯上。她接连猜几盏,似乎是全猜对了,面上浮出小小梨涡,笑靥顿时如百花绽蕊,妩色生香,摄得人神思随之颤,让那片灯火也似沦为背景。
容镇越看越惊讶。
——像,实在是太像。
这顾磐磐的容貌,简直就像是十五年前的那位,穿过光阴岁月,重新站在眼前。
可硬要说起来,气质又是分明不同。
那女子,曾度是容家知情的任何人提也不能提的存在。
是容定濯心头隐秘的块疤。
因此,容镇先前无意看到顾磐磐,立即向自己的主子禀报了。
容镇极快瞧眼容定濯。他的主子这些年接过老国公的权柄,又随着官位高升,是越发喜怒不显,此刻,却是目光不移地看着顾磐磐,显然是有两分失态了。
稍顿后,容镇才继续道:
“顾迢龄生无子,这顾磐磐是顾迢龄抱养的孩子,爷孙俩相依为命,顾迢龄如今药材生意做得不错,便供她来京城念书。大长公主念旧,开恩让她进了青鸾书院。”
“抱养的孩子……派人去找顾迢龄,查她原本的身世。”沉默半晌,容定濯的声音像雨前闷在阴云里的雷动,令人心惊胆战。
“是!”容镇应道,心越发觉得这顾磐磐跟那位必然有渊源,毕竟长得这样相似的人,实在少有。
只是不知,是那女人的妹妹,还是生的女儿,若是那位离开相爷后生的女儿……容镇完全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
又沉默片刻,容定濯方从顾磐磐身上收回目光,随即转身前往小庐峰伴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