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此刻自是无暇去管顾磐磐,她满眼都落在水参身上,细细打量番,竟是微红了眼眶,道:“这是我的阿恒……”
魏王的本名叫隋祐恒。虽说孩童的相貌,年有年的变化,但像魏王这样精致的男孩子,还是很少见。
魏王是隋家人典型的长相,尤其是浅浅琥珀般的眼珠,错不了。男孩胸膛上又有枚桃子形状的胎记。加上年岁,以及顾磐磐捡到他的地点,确认并不难。
原来,当初顾磐磐捡到水参后不久,就被顾迢龄起带着往晋北去了趟,根本不在西都,以致没有找到。
对于亲孙儿的失而复得,太皇太后自是欣悦不已,她问了顾磐磐许多关于孙子的问题,女孩皆如实回答。
水参认生,不愿与太皇太后亲昵,顾磐磐便哄着水参,与他讲,这是他的亲祖母,最亲的亲人。他不仅是水参,更是太皇太后的小阿恒。
太皇太后颔首,对顾磐磐的识体很是满意。
她将水参这年的经历了解大略,道:“魏王这遭,是天星下尘寰,历了不少苦楚。水参这名字,逢凶化吉,便继续用着吧。”
魏王从前体弱,现今被顾磐磐调理得好,圆润白嫩,长得跟人参娃娃似的,太皇太后对此颇为满意,接受了水参这个小名。
虽说魏王忘记过往,又易受惊乍,但这不是顾磐磐造成,太皇太后不会怪到顾磐磐身上,她自会记到罪魁祸首头上。
正说着话,便听闻外面内侍掐高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这声音如平地惊雷,令顾磐磐眼皮陡然跳。
太皇太后则是目光沉了沉,随即看向殿门的方向。
春分了,明间正门才取下银鼠毡帘,站在屋内,就能望见庭晃亮如锦的芳华。
便有道男子身影,从那春光里走进来,宫人齐齐参拜,顾磐磐当然也赶紧跟着众人行礼,她随即听到皇帝说话:
“给太皇太后请安。”
依旧是这冰凉如水的低沉嗓音,顾磐磐仅在公主府听过次,这音色竟像牢牢刻在她脑海。
她上回在公主府学了些规矩,知道皇帝或太皇太后没点到名,不能说话,也不能有存在感,便低着头,只听着这大允朝最尊贵的两人说话。
太皇太后久居深宫,喜恶早已深藏,她略微颔首:
“皇帝过来了,坐吧。这便是魏王。”又道:“阿恒,来见过皇上,你的兄长。”
“原来我有哥哥,我哥哥真的是皇上!”水参闻言好奇看着隋祉玉。他年纪小,又忘记过往,跟在顾磐磐身边长了年,自是没有夺嫡的意识。只知道皇上是天底下最威风的人。
小孩子喜欢长得好看又厉害的人,尤其是听说这人竟是他的兄长,更是眼睛亮,满心雀跃。当即就围着隋祉玉哥哥长,哥哥短喊起来。
水参的规矩得重新慢慢教,皇帝与太皇太后倒也无人当场纠正他。
隋祉玉只看了看水参,就坐到旁。宫人立即躬身上前奉茶。
趁着皇帝低头饮茶,顾磐磐飞快抬了抬眼。
皇帝在书房议过事才来的,穿的是身月白春衫,束着指宽的玉带,窄腰分明,姿仪昭昭。
从顾磐磐的角度,看到的是皇帝的侧身,他左肩刺绣的淡金龙形,精致而狰狞。
她的目光接着落在皇帝的手上,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白釉薄瓷盏,指尖在盖沿轻点了两下。
她注意到皇帝手很好看。
顾磐磐的目光当然没再继续往上看。直视天子的眼睛,是不被允许的。她便偷偷收回视线,因此还是没有看清皇帝长什么样子。
太皇太后便说起魏王今后的起居课业,比如要给魏王挑合适的大臣做老师,随口点了两名大儒的名字。
“切照太皇太后安排。”知道太皇太后只是知会他声,隋祉玉皆是淡声应下。
这两人都是狐狸,个是修了多年的老狐狸,个是天生七窍心。魏王回来了,公布之后,必然是石激起千层浪。就算水面上不显,那底下的暗流激荡,是定存在的。可没有他们两人这样平淡。
太皇太后也琢磨不透隋祉玉让隋佑恒回宫的意思。不过,她心里却是恨的。皇帝已经登基大半年,现在她的阿恒才回来,想要重新夺得这个皇位,可就太难了。
将水参的事说清楚,太皇太后又道:“魏王能回京,要多亏了这个叫磐磐的小姑娘。哀家也打算让她住在宫里。”
这样的小人物如何安置,太皇太后自是无需告知皇帝,但她特地提起,皇帝也明白这意思,道:“有功自是该赏。”
至于怎样赏,若是顾磐磐家里有父亲兄长什么的,太皇太后定是要提携二。可这样个孤零零的小女孩,顾迢龄又年事已高,前途有限,给些财帛赏赐也就罢了。
太皇太后记得皇帝进来后,顾磐磐似乎就守着规矩直低垂着头,笑了笑,道:“磐磐,抬起头,将哀家看看。”
见太皇太后说到顾磐磐,隋祉玉身躯微微向后,也将目光投向顾磐磐身上。
太皇太后这才细细打量顾磐磐的容貌,她的眼神比不得从前,看清楚后,倒是轻轻哟了声。
便见这少女肌肤若凝脂,细眉连娟下,双流波含雾般的美目,当真是动人至极。连下巴尖都生得秀丽堪怜。
因为她今日原本是要去书院上课,装束很是简单,发髻别着白玉簪和朵浅粉的花,脸也是粉嫩嫩的,瞧着有些稚气。
虽然生得副烟姿玉骨,但顾磐磐进京前,是个活泼无拘的,悬崖深水也敢摸去。有股天真直率劲儿,很讨长辈的喜欢。
太皇太后便微笑:“山精水魄滋养出来的花儿,与院里围着长大的富贵花很是不同。”
皇帝看看顾磐磐,没什么表情地移开目光。
太皇太后又慈和问磐磐:“你进了京里,还习惯么?平日里,除在青鸾书院念书,还做些什么?”
顾磐磐除了会思念祖父,别的其实她都挺习惯。便答道:
“回娘娘,我在家便是看看书,捡捡草药,或是做些药酒,或是做些脂膏什么的。另外,还在家医馆义诊学习。”
五十的,回答得很是详细。
皇帝许是坐在这儿太无聊,闻言,倒是又看了顾磐磐眼。
水参这时插了句嘴,说:“不止的,我姐姐可厉害了,回家还要陪我玩儿,还要教训我,揪着我学功课。”
水参这般童言无忌,令顾磐磐下紧张起来,幸而太皇太后只是笑道:“她是你姐姐,不该督着你做功课么。”
“磐磐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又道。她很是喜爱这小姑娘,想到到她这样的年岁,便又说:“你家里可有给你定亲?”
顾磐磐想着有皇帝这么个男人在旁,回答这样的问题,脸皮薄,微红了红,摇摇头,声音小了不少,说:“没有。”
太皇太后闻言,倒是放在心上了。顾磐磐到了她的慈寿宫里,以后要挑个青年才俊自是不愁的。
至于皇帝,她倒是清楚,她宫里的姑娘,他恐怕没有动的兴趣。
在短时间内,他还不会和她撕破脸。应该说,他们彼此暂时都还不想撕破脸。
隋祉玉还有别的事。就算没别的事,他也不打算继续坐这里听太皇太后扯家常,便站起身,道:“朕回宫了,改日来看太皇太后。”
跟蜻蜓点水似的,就要离开。
太皇太后自是不会挽留,以往皇帝过来得不多,她几乎就是与其说政事。今日有水参和顾磐磐在,太皇太后便没有提。只点点头:“皇帝去罢。”
水参很喜欢隋祉玉,见哥哥竟这样快就要走,很是不舍得,主动说:“我送皇帝哥哥。”
因为他在家也是这样,顾磐磐上学,他都要送的,至少送到门口。
隋祉玉垂眸看看水参,未置可否。淡淡笑了笑,就走了。
太皇太后叫住了水参。
水参可不管太皇太后同不同意,跟着皇帝就跑了出去。
宫人都拿水参无法,太皇太后当然不可能亲自去追,便叫顾磐磐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