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荟萃,将夜色渲染地五彩缤纷、婀娜多姿。灯下,一袭白色华贵锦袍的男子背着身子负手站在阁楼上。
楚一忧刚从彩云楼回来,安排好一切后打开房门,顿时一怔,停住脚步,看着男子。
男子周身上下白色,衬得他通体一尘不染。
头戴玉冠,腰佩白玉带,足蹬白色的软底锦绣靴。白色锦袍裁剪合宜,袖口和衣摆处各绣了两株白莲花,白莲花不显华丽,不显娇贵,而是平地增添了一种卓然雍容。腰间佩戴一块白玉配。纵然是在花灯缭乱下,白色的玉质依然透着淡淡光华。一见便知是玉之极品。
微风吹起他的青丝,青丝如一匹黑色的锦缎铺染开来。他如一副黑白相间的水墨画。淡淡的温润,淡淡的清凉。说不出的雅致风华,道不尽的秀逸雍容。
太子的衣着打扮,果然非同一般呵!
楚一忧看着男子,清凉的眸子微微眯起,再眯起,直到眯成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几乎快要合上。
须臾,眯着的眸子一点点睁开,眸底闪出一抹清厉的光芒,直直的射向男子的后背。
片刻之间,楚一忧收回视线,猛的转身,沉着脸转身要离去。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离开!”
就在楚一忧转身的刹那,男子猛的回头,欺霜赛雪的容颜,嘴角含着一丝温润清淡的笑意,声音亦是清越温润。
楚一忧就如没听见一般,脚步不停。
“前些日子在下还和三小姐同生共死过,实在不记得有得罪楚三小姐的地方。”宗正清明看着楚一忧的背影,浅笑不变,微微挑眉,声音清润:“难道楚三小姐怕我?”
怕?开什么玩笑!楚一忧脚步依然不停,不屑的扯动嘴角。
“既然不怕,留下来对弈一盘如何?”宗正清明似乎看透楚一忧心中所想。淡淡笑问。
对弈?楚一忧猛的止住了脚步。
见楚一忧止住脚步,宗正清明墨玉的眸子染上一抹潋滟光华,一闪而逝:“十万两,如果你赢了我,清明双手奉上十万两的银票。”
闻言,楚一忧挑眉,不回头,身子也不动。
宗正清明嘴角微微勾起,温润的声音带着一抹沁人心脾的清凉,继续道:“下完一盘棋,楚小姐应该也能等到好消息了!”
“你若赢了,又当如何?”半晌,楚一忧冷冷问道。
“那我们就应该好好谈谈了!”话落,宗正清明淡淡笑问:“如何?”
“好!”楚一忧猛的回身。清凉的声音吐口。
下一盘棋,就有这么多赢头,这条件太诱惑!而下完这盘棋,胡不归等人也该回来了!
见楚一忧答应,宗正清明嘴角勾起的笑意慢慢散开,欺霜赛雪的容颜瞬间如一株雪莲花,清雅如画。低润的声音缓缓飘出:“屠逐,去取棋来。”
“是,主子!”空气中一人的声音飘远。
楚一忧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宗正清明颠倒众生能令万千女子失色的笑。眉眼冷凝,眸光清淡。
“我们进屋对弈吧!”宗正清明似乎看出楚一忧心中所想,嘴角勾起的笑意加深,墨玉的眸底潋滟幽光中也是浅浅的笑意。
而京城的锦衣坊库房,已经被一片大火所弥漫。
“把东西都运到天衣之坊!快!”一个粗犷的声音在火光中响起,那人将黑衣面巾摘下,鹰眸朗目,正是胡不归。
马蹄笃笃,与扬鞭声渐渐远去,徒留一片火光……
黑子墨玉,白子暖玉。玉质晶莹剔透,皆泛着淡淡的光华。这样的两种玉本来就是世间难求。更何况凑了这么一副棋子,更是价值难以估算。皇家的人,果然都是挥金如土。
楚一忧打量间,宗正清明已经铺好棋盘。
棋盘也是上好的天蚕丝软稠,棋盘的线脉都是用最好的金丝线勾画。针脚仔细,绣功堪绝。配这样一副棋子,同样是上上品。
看着棋盘和棋子,楚一忧嘴角微勾,宗正清明的棋艺一定是高绝,否则他也不会提出如此大的诱惑条件了。
今日就打破他的不可一世!
楚一忧心中冷冷一笑,伸手去抓棋子,黑子清凉如水,白子温润暖如阳。刚触到白子,指尖挑开,直接拿起了黑子。
水袖扫过棋面,楚一忧将棋子落在了正中间。
一举中锋!
宗正清明看着楚一忧的手,纤细,很白,指甲没有寻常女子都涂有的豆蔻,而是如挂着露珠一般晶莹,带着微微的清冷,微微的凉。在白衣水袖衬托相映中如一汪白月光。
他伸手拿起一颗白子,放在了楚一忧的旁边。
并驾而驱!
楚一忧看着宗正清明落下的白子微微蹙眉。伸手再拿起黑子,放在棋盘一角,宗正清明同样执起白子尾随而至,落在黑子旁边。
再次眉梢微凝,楚一忧又接连三个子将四个角落填满。宗正清明依然同样尾随而至。
拿起第五个子,楚一忧终于抬眼看宗正清明,宗正清明依然浅浅而笑,墨玉的眸子映着淡淡光华,同样看着楚一忧。
四目相对,楚一忧眸子泛出清凉的光。
不低头,只是看着宗正清明的眼睛,将棋子落在棋盘上。
宗正清明同样也不低头,看着楚一忧清凉的眸子,手中的棋子正巧落在她刚落下的棋子旁边。
眉梢微微一挑。楚一忧手下动作加。一颗颗棋子簌簌而落。依然看着宗正清明的眼睛。
宗正清明同样也不看棋盘,每一颗棋子落脚之处正正好好是楚一忧前一刻落下棋子的旁边。毫厘不差。
几十个棋子转眼而就。楚一忧清凉的心更凉了几分。果然是遇到对手了!
移开视线,楚一忧低下头,开始审视棋盘。
宗正清明也随着她的动作,同样低下头看着棋盘。半响,勾起的嘴角,看向楚一忧,笑的雅致。
“你一直都是如此狗皮膏药般下棋?”须臾,楚一忧抬头,斜睨着宗正清明。
“端看遇到谁!你,让我不得不如此!”宗正清明笑着摇头。
“我很荣幸!”楚一忧冷冷的哼了一声。手中的黑子再次落下。而是反跟随在宗正清明身后。
宗正清明一怔,随即莞尔一笑,一颗白子又反跟随在楚一忧刚落下的那颗棋子之后。
须臾之间,二人手中的动作再次加,黑白子相间,在棋子的外围竖起了一座围城。
楚一忧猛的闭上了眼睛。
宗正清明也在同时闭上了眼睛。
手下的动作不停,但是双方落子的时间越来越慢。
不远处屠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二人,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一双眸子更是不可思议的看着楚一忧。他虽不懂文墨,但主子棋艺,堪当一绝。连才艺一绝的三皇子都不能如此和公子对弈而不观棋。没想到楚三小姐居然……居然……
看那二人坐在一处,男子雅致雍容,女子清绝风华。是如此的相配。主子面色一直挂着愉悦的笑意。那是以前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即便出现也是屈指可数。不曾想仅是见了楚三小姐至今,主子不知道笑了多少次他都数不过来了。
主子可是对楚三小姐动心了?
屠逐看着楚一忧,屋内灯火辉煌明如白昼,可这女子却比灯火更耀。白衣长裙,不加钗饰,却掩盖不住一身的明艳华美,可最亮的该是那一双眼睛,秋湖的明澈却蕴春日的柔波,百花烂漫也抵不住那顾盼一刹的风情。
这女子一身清冷光华,明明很耀眼,很灿华,但是他偏偏觉得那女子背后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无心无情凉薄到可怕的地步。主子若真的动心的话,怕是……
心底的凉寒之意猛的袭上心头,屠逐脸色发白,转头看宗正清明。只见主子虽然温润柔暖的笑着,但是背后同样是一片无底的深渊,黑暗无垠。忽然之间心头的凉意就那么的褪去了。
屠逐看着二人,天下间怕是只有这个女子才能与主子相配。主子不要曲意承欢,零零碎碎争风吃醋困在高墙大院里一方天地斗个你死我活的女人,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乾坤中藏有锦绣,卑倪中自有一丈方圆。纵横天地,能有不输于男子气魄的女子。
主子要找的就是与之并驾齐驱的人!
这一刻,屠逐对楚一忧竟从心里致以无上尊崇。
时间一点点过去,二人的棋子已经成相持之势。落子由早先的一秒钟一次,到如今的半个时辰没有动过一子。
楚一忧眉眼清淡,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棋盘。
宗正清明嘴角的笑意已经不知何时收起,同样一眨不眨的看着棋盘。
屠逐却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扰了主子。
“小姐,老胡我回来啦!”门外突然响起了胡不归掩盖不住的兴奋的声音。
屠逐一惊,连忙出门抵挡,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让任何人打扰。
“我想知道理由!”许久,楚一忧叹了一口气,问道。
宗正清明有片刻的沉默,深深的看着楚一忧,半响,云淡风轻开口,眉眼间淡淡的凉,淡淡的暖:“天商归你,天礼在我,你我执手将这天下当做一局棋来下,如何?”
楚一忧顿时一怔,抬眼看着宗正清明。
他竟如此了解自己的真正想法!
宗正清明也看着楚一忧,眸中倒影着水天一色。
这个条件是如此的诱惑!将天下当做一局棋来下,该是何等的令人心底砰动!
国公府算什么,忠顺王府算什么,上官且行算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不如这指点江山来得令人心动!
楚一忧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尖颤了几颤。拈棋的手微微勾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兵戈铁马,仿佛看到了烽火硝烟,仿佛看到了俯揽乾坤,仿佛看到了指点江山,仿佛看到了……
锦绣藏针,尽在两双手中!锋芒下开创的该是怎样的一幅江山如画!
楚一忧忽然想看看。
心底涌动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看着宗正清明,眸中忽而雾霭沉沉,忽而轻云浅月,半响,清淡吐口:“谋天下,定江山,这一局棋,下的真大!”
“是啊!”宗正清明不置可否。
沉默在两人中间弥散开来。
天地在这一刻似乎静止了!似乎眼前就是一卷白纸,等待着这两双手去铺陈墨迹。
楚一忧低垂着眉眼,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绪。宗正清明只是温润的看着楚一忧,给她足够的时间沉静。
半响,嘴角微勾,楚一忧抬头,对着宗正清明扬起一抹轻软的笑,轻飘飘吐口:“好!”
宗正清明忽然听到自己心底塌陷了一块,就在楚一忧这一笑和一个好字里。
只见那女子清雅素华,白衣如水,轻云浅月的软软笑看着他。如水的眸子清澈如泉,倒影着全是他的影子。这一刻,忽然想时间就此凝固。
“一旦棋局开始……”宗正清明沉默片刻,温软开口,如云如风。
“不落下最后一子,绝无反悔!”楚一忧接过宗正清明的话,笑着开口:“既已答应,我自然会有始有终!”
既然前路艰难,有宗正清明这个有力的帮手不是更好吗?她倒要看看,待尘埃落定,她的归属又在何方!
“好!”宗正清明心海如波涛翻滚了一霎那,落于平静,浅浅而笑,一锤定音。
这一番对话,这一个约定,就在这一座小小的楼阁。谁也不会知道,也不会猜到,就如那养病在床却心有挂念的上官且歌,就如那忙于政事无暇他顾的上官且行,就如那被挡于门外心急如焚的胡不归,……
九天之外,冉冉星华,由这一刻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