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承不承认,就李成梁所做的一切看来,他的大局观似乎都超过马芳、俞大猷等将领。
像这三位在大明名气很大的中后期武将,大多都是针对敌人制定合理战术,取得战争的胜利,攻防战都打得很不错。
但是,他们对于开拓大明疆土所作出的贡献,则比较有限。
虽然李成梁在后期,第二次出镇辽东时,选择放弃他主建的宽甸六堡,让大明之前向北扩张的努力付诸东流,许多人也因此认为建州女真的崛起,正是这个失当的命令导致的。
但客观说,当时大明在辽东的兵力严重不足,主动收缩防线其实并无不妥之处。
大明援朝战争,把辽东精锐损失巨大,还没来得及补上,所以当时明军应对建州女真的扩张,兵力应对上确实捉襟见肘。
纵观李成梁一声戎马,或许唯一的失误就是错看了努尔哈赤,给了他机会。
由此得出,老话“斩草除根”是真的很有道理,哪怕某些时候显得似乎有些残忍。
和线贵告辞,李如松登船,向着河对岸驶去。
座船之后,一大串大小船只也满载着腾冲军民跟在座船之后。
“走,我们回城。”
线贵站在码头上,看着李如松的座船过了河中心,这才吩咐一句。
有士卒牵来战马,线贵接过马缰抓住马鞍,随即左脚踩上马镫翻身上马。
从亲兵手中接过马鞭,一鞭挥出抽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疼先前小跑而去。
马后,一队亲兵快步跟上,向着潞江城而去。
潞江城城墙算不得高大,比腾冲城城墙差远了,一月之期实际上还是有些难度的。
不过好在东门离码头不足一里地,还有明军战船在河道上接应,所以线贵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这么点距离,冲出来还是很容易的。
只要把火器集中到东门,对着围堵的缅军一阵轰击,他就可以带兵杀出城去。
很快线贵就进城,此时原本热闹的街市除了搬运物资的士卒,已经看不到百姓的踪影。
在缅军打到城下时,城中百姓大多选择东渡,逃亡保山城而去。
而城中大户,一些则直接选择往昆明走。
毕竟潞江城的情况他们清楚,后面的保山城怕是很快也会变成战场。
“都查过了吗?城里还有多少百姓?”
线贵马到了城中繁华街市,忽然勒马问道。
身后亲兵快步上前答话道:“大人,城中现在出了军士,已经没有百姓了。
有些百姓不愿离开,都被我们强行驱逐出城。
线三爷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城东那边开始挨家挨户搜查了。”
“嗯,很好。”
线贵此时脸上完全看不到即将面临大战该有的担忧,而是一脸欣喜之色。
此次和缅甸的战事爆发有些突然,当然,这只是对民间层面而言,其实官府和大商贾早就得到了风声,做了相应的准备。
但就算这样,那些中小商人和大户遗留在城中来不及带走的财物也是非常庞大的。
以战事为由驱逐百姓,目的自然不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而是方便线家人带着亲兵四处搜集这些遗留下来的财物。
把东西归拢到一起,通过河边船只运送出去,以后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潞江城反正也保不住,到时候那些商人和大户去找莽应龙讨债好了,与他线贵何干?
潞江城本就是滇西重要的交通要道,他相信此次收获的财物不会少于十万两银子。
看着街市上关门闭户的场面,线贵此时心情就更好了,这里面可存着不少东西,当初趁着两支缅军兵临城下的机会,才把这些商人吓跑的,都没来得及打包货物,最多就是带着金银离开。
透过门窗缝隙,还能看到货架上摆放的商品。
“走,回府。”
线贵大喊一声,打马就往自己的安抚使府邸而去。
府邸就在潞江城中心,这里四面大街交通方便,通过戒备森严的府门,线贵很快就进了二门。
“棉布二十匹,锦缎三匹.”
进入二门里的院子,传进线贵耳中的就是府中下人清点物资的声音,还有就是噼里啪啦拨打算盘的声音。
如同一曲美妙的音乐,让线贵本就欣喜的心情变得即将高潮了。
看着占了大半个院子的财物,线贵叫来一个下人问了几句,知道这是三弟抄了两家城中大户所得。
“啧啧,这帮土财主还真特么有钱。”
线贵也不急着回去休息,乐呵呵走到财物堆里,左看看右瞧瞧。
这些财物当然不是他没见过,但是这么多白捡的东西,还真是第一次。
“这两家还留了几个人看家,不愿意走,三爷就叫人把他们做.”
那家人是长期跟随在线三爷身边的小厮,这时候还在线贵耳边小声嘀咕着。
“嗯,知道了,告诉老三,手脚干净点。”
这种事儿既然做了,那就得做干净,不能留下活口,传出去对他的官声不好。
线贵,还是想进步的,一个知府算个什么。
等把城里的财物收拾好,拿出一部分运作一下,应该就够自己升迁了。
线贵心里打定主意,美美的想到。
“还有,叫老三动作快点,人手不够就从府里调人。”
“是,老爷。”
那下人点头哈腰答应一声,随即就跑了出去。
腾冲丢了,下一步应该就是兵发潞江城,算算时间,五天时间还是有的。
城外就有缅军前锋,莽应龙带领的中军应该不会急着赶路,所以还有时间。
五天,足够把大户人家都一网打尽。
至于百姓的那些,就算了,都是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能留下什么东西。
而腾冲城方向,也正如他所想,莽应龙亲自率领的中军拔营,向着潞江城而来。
一路上行进速度并不快,毕竟是十几万人的大队伍,为了避免行军混乱,所以行军速度一直压着,并不是全力杀向潞江。
现在已经失去了突袭的优势,明军已经有了准备。
应该说,除了潞两城被突袭得手外,腾冲这边防守就要严密许多,让缅军快速突进的计划落空。
而且,潞江城其实也是类似的战术,但是明军似乎早有准备般,也被挡在城外。
也是因此,莽应龙就更不会选择开战初期那种突袭的方式攻城了。
明国不是说进兵要杀气腾腾吗?
现在,莽应龙纠集起来的,缅甸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就在仿效这书中所说,全军齐整的向着潞江城杀来。
他相信,沿途明军的哨探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定会被大军严整的队形吓到。
那个词儿怎么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这个意思。
大军前队,就是由二十多头战象组成的象兵部队,后面则是大量步卒紧随其后。
他此时就站在大军行进道路一旁的小山坡上,看着麾下缅军的行进,心中不由得豪情万丈。
有这样的军队在手,明国还真未必不能手到擒来。
“大王,你看我们的军队多么雄壮,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军队有如此气势。”
罕拔看出莽应龙此时的心情,急忙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道。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军队能走出如此气势来。”
莽应龙颇为自豪的笑道。
“这样的军队开到潞江城下,保山城,还有楚雄,昆明,怕是都不用我们攻城,就明军那些贪生怕死的将领就要向着大王跪下称臣了。”
罕拔继续溜须拍马道,这次说话的声音可就大了不少,让身旁其他人也都能听到。
“对,直接把军队开到潞江城去,让明狗看看我们的军容,就问他们怕不怕,哈哈”
“怕是被吓得屁滚尿流,投降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嘿嘿.”
“明国也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他们那些官儿胆子都小,你给他来硬的,就怕得要死。”
缅军君臣的一番贬损大明的话,引得周围缅军一阵哄笑。
其实,站在这里的人,看到下面军容齐整的军队,都产生了天下无敌之师的错觉,认为他们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信送出去没有?”
莽应龙看到手下将领这么放肆的大笑,忽然觉得自己作为大王,是不是该矜持点,可不能和他们一样。
于是,莽应龙很快就收起笑容,虽然心里依旧欢喜,看似随意的说道:“信送出去没有?”
他这话是对罕拔说的,罕拔自然也明白是什么信,急忙躬身答道:“大王,昨天我就派人把信送到潞江城去了,明日那线贵就该看到书信。”
“嗯。”
莽应龙淡淡答了句,自我感觉这样好像给人一种莫测高深的意思,想那《三国演义》里所写的曹丞相,应该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三国的故事,不管怎么说,最后都是曹魏夺得了天下,成为最后的赢家。
所以,莽应龙丝毫没有因为曹操只做了个丞相就看不起他,没有他为曹丕打下的基业,怎么建立魏国。
自己呢
貌似就算最终自己不能亲手灭掉明国,吞并它,也是为自己的子孙在打江山,创造基业。
或许,到莽应里的时候,他就可以坐在明国京城的金銮殿上对着明国皇帝发号施令了。
想到这里,莽应龙嘴角一扬,挂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
而此时成都城外,一匹驿马快速奔驰而来,马上驿卒看着城门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阻路,大声高喊道:“八百里加急,拦路者死。”
驿卒的喊声,惊动守门军卒,急忙冲到城门口挥舞长矛把路人驱赶到路旁,让出大道中间的区域,旋即快马奔至,直接穿门而过。
这就是兵部向云南发送的紧急军情,驿卒从北京出发,过保定、涞水等地,然后继续向南走阳泉、太原,穿过西安走汉中进入四川境内。
一路爬山涉水,片刻不敢停留,通过建昌府就可以到达云南。
真的是不要命的跑法,一路上不断换人换马,只为了最快速度把公文送到保山去,交到李成梁手里。
算起来,也不过三、四天的时间,就该结束这趟艰苦的行程了。
而此时的李成梁,丝毫不知道情况有变,京城派出来的快马正在紧赶慢赶而来。
他已经收到消息,腾冲卫剩余两千残兵已经过了潞江城,几日后就会抵达保山城。
这样一支败军,他当然不会留在保山城,即便可以因此增加一支防守力量。
腾冲卫军队战力如此低下,留在保山城,他怕带崩其他军队。
所以,刚刚他才召见了云南总兵沐昌祚,让他派这支残兵以后就负责押运粮草。
对此,沐昌祚自然乐意从命,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心里多少还对李成梁有了好感。
及时雨,太对路了。
腾冲卫吃败仗,按说他应该狠狠收拾卫指挥才对,可是毕竟有那么一层关系在,那个指挥使的妹妹还是他很宠爱的小妾。
他其实也难啊。
安排到后方去,嗯,其实挺好。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李成梁盘算的方向进行,所以李成梁心里其实也很欢喜。
不过他不知道,他的好心情很快就没有了。
几天后收到兵部急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潞江城就传来噩耗。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奇特,主动把机缘送到他的面前。
而此时潞江城守备府里,潞江安抚使线贵此时失魂落魄的坐在书房里,脚下一张信纸掉落在地也没有察觉。
那封书信自然就是罕拔派人送来的,威胁线贵的信件。
若是平时,线贵只会嗤之以鼻,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两军交战时爆出自己曾经三年多前偷偷把一批军械和铠甲卖给缅甸,用屁股想也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可麻烦的是,当初自己确实因为这桩生意和线贵之间有过两封书信往来。
信中是否有明示这桩生意,线贵也有些记不得了。
但是对方既然把威胁信送到自己手里,显然是有恃无恐。
大明和缅甸,那些本就无法无天的土司当然无所谓怎么选择,可他不行。
他知道大明的实力,若是真和缅甸较真,缅甸必败无疑,差异不过就是大明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同。
而且,他还不是普通官员,因为潞江城位置的特殊性,他是知道朝廷老早就有准备的,李成梁的到来根本就不是意外遇到,而是朝廷的布置。
甚至,他还知道川贵等地的大军已经进入云南,只是具体布置在哪里无从得知。
所以,线贵从未想过投降缅甸。
这个节骨眼上,对方拿出这么一份致命的证据,一时间让他无从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