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反噬(1 / 1)

捂着被呼出水汽轻微润湿的丝绒布团,伊冯从那个粉尘区边缘的缺口爬过,低头可以见到被勾勒分明的五指、手臂形空白,以及痉咳吹开的放射状轮廓,无疑是一个倒伏在此的人形。

她觉得这可能是一名侥幸装死逃离的聪明仆人,或是被那些东西拖走,但这个轮廓过于完整、界限清晰,没有一点挣扎移动痕迹,更像是某种力量将他整个地提起,消失在空中。

来不及多想,她钻过两把椅子间隙,缩进桌底,在裙摆上抹掉粘手的粉尘,捏紧鼻翼把一个喷嚏憋回去,涨得胸腔咽喉生疼。

藤壶礁岩般的不规则长影,在林立的桌椅木腿间拖行,随火焰明灭颤动,从手边一片亮区走过。

她几乎觉得伸出手就能在那片影子上摸到菌丛与尸体缀连的质感,石板凹凸在它经过时也似乎软化浮肿,坚硬的岩纹浮动颤栗。

但那只是一种光影的错觉,待它经过后一切完好如初。

好像还不如吓小孩的鬼故事,至少鬼还能抓到藏在床底的小孩不是么?而它们既不能穿墙也不会透视。

她再次行动起来,在桌面下爬行,抵达长桌另一头。一具仆人的尸体横亘在她与另一张桌子间,头偏向一侧,混浊白翳后的瞳孔聚焦于不存在的焦点,带着若有若无的凝视,对仍在躲藏的生者。

比流莺施粉还重的脸上,残留凝固着被小丑彩绘般粉末色彩扭曲的惊恐与对生命的留恋。张开的空洞口腔黏附满粉末,像是在竭力吐出什么骇人的遗言,抑或无声质问。

【这可怪不得我】

伊冯无视了那张脸,从他身上越过,躲进另一张桌下。这里已经接近了粉尘爆发中心,纱布的过滤作用有限,每爬一步都能感觉到粉尘从膝下和掌指间扬起,试图混入呼吸。

而那串钥匙,就在几步外粉尘最重的地面上,看不清物体本来的颜色。很难想象这些东西在空中漂浮的样子,一定会使人宛若置身云雾。

所幸桌面挡住了一部分,使她可以轻慢地接近那边。这需要把动作放到最缓,防止把那层似乎有了厚度的粉层大片掀起。

平时微不足道的一小段距离,在这里被煎熬地拉长,伊冯花了好一会才爬到了她所能抵达的、离钥匙串最近的地方。

徘徊的斑斓躯壳一具转到了大厅对侧,而另一具终于也到了被支柱遮掩的死角。

她从尽量不容易碰到桌边椅腿的角度伸手,这张三长一短的椅子看起来不太稳固,可其它角度不是小短手能够到的,而她又没能力搬动它。

为了尽可能伸长手臂,需要趴下贴近地面,这让视角和威尔伯特内务官的身体拉到了同一个水平面上。

内务官的遗体已经与那具真菌寄宿的躯壳密不可分,从这个高度能看到白色线绒是如何在与皮肤的接触面上长出。

那个东西大概的头颅位置,饱满的冠状菌盖开裂绽放,释放尽粉尘后只留下肉质枯硬但仍然鲜艳的干壳,与威尔伯特贴面黏连。

崭新幼嫩的密集新菌从黏连丝网浓密处生长出来,尚为多形色点状的萌发物,零落的同类随着颈部、臂展散布,直至钩着钥匙串的手指。

伊冯轻扯钥匙串,那些死去的关节僵直滞涩,差点连着整条手臂一起被扯动。她只能再压低一些,把手探得更远,一根根掰开钩住串环的手指。

能感觉到发梢垂落到粉尘中,鼻咽的瘙痒浓郁到带着微微刺痛,但她没有停下来犹豫,光影变化显示着生菌徘徊者在移动,必须要在它们转回来之前均匀、稳定地把这串钥匙提起来。

全部心神集中在细而有茧的手上,钥匙随着串环离地,挨个被提起。她不是很确定这是否制造了轻微响动,即使有也被耳畔的血管鼓动声所掩盖。

终于的,那串小金属彻底悬空,在小心控制下绕过椅腿障碍,被收回阴影中。

【有点可怕】

常识让她觉得自己应该这么想,但实际上恐惧始终慢行动一步,手指像有自己的思想,翻找识别那个刻着目标数字的钥匙,从串环开口脱下来。

下一步还是等待,等着因为菌菇生长臃肿累赘得像灯笼裤腿的下肢走过。

它们看来也没有走路低头的习惯,踩过尸体摊开的手掌,对脚下发生的事一无所觉,仿佛真的只是在漫步,只要拉一根绊绳就能让它们再也站不起来。

这很有迷惑性,但伊冯知道它们动起来的样子,在崖壁上攀爬的姿态,只会比常人更敏捷。

一旦被发现绝无生还可能,她很清楚这点,却并不是很畏惧,更确切地说,是脱敏麻木。

她见过最为漫长痛苦且感同身受的死亡,生命结束时甚至连死亡本身相比这个过程也不那么重要了。也见过迅速惨烈的死亡,钝器、锐器被以不同的手法,造成各种形状的创口。

她对死亡的认识很具体,同时又缺乏更抽象深刻的概念。

当同样的命运降临至更多人——乃至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她不意外地没有受到太大触动,也没想过自己这样是否是正常的,只是想到、然后去做。踹开那个几乎置库普于死地的家伙,等他被锤子砸碎脑袋,然后从他手里拿到了这柄匕首。

现在伊冯要去拿另一柄匕首。

她等着它们远去进入死角,从桌子底下钻出,用钥匙扭开锁头,像个鬼魂飘进房间、掩上房门,藏在裙褶里的手握着木柄。

想象中,布里默应该就在房间里,进行着什么召来行尸的巫术,受限到了无法出门的地步。如果他能有所动作,还得想办法迷惑他一会,靠着身份降低警惕。

当她真的推门进入,见到的并非预想的漆黑房间。

一个身着黑袍的人形仰倒在地面上,沐浴着迷蒙的怪异红光。那种光芒强度不及蜡烛,像把泪膜换成了将干涸的腐血,使眼球感到异常的干涩刺激,不自觉地想偏头躲过。

然而视野所及都是弥漫恒定的光芒,无从躲避。它来自于从黑袍领口掉出的一块简陋坠饰,僵硬手掌在失去意识前伸向它,这个动作在半途凝固,手背皮肤上不祥的菌斑沐浴着红光茁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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