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半夜,书房里仍旧烛光通明,殷玠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积压了近一个月的公务,按了按有些发酸的脖子,长长舒了一口气,不过等看到桌上堆得高高的一摞公文后,脸色立马变得有些难看。
说真的,兄弟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知道自家兄长有时候挺不是个东西,但没想到能无良到这么地步,居然还能干出千里迢迢送公文的事儿,不说说好了放他休息吗?是生怕他在淮安吃好喝好长肉了吗?
想到那满满一箱子不知道积压了多长时间的各地驻军递上来的折子,小到军需粮草调配,大到驻军换防守备,殷玠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帝王家有这份信任很难得,但其实不用这么信任的,他不需要,真的!
难怪他走的时候皇帝千方百计的要知道他要去哪儿,殷玠都能预料到接下来的日子了,无非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办公。
努力的按耐下要弑君杀兄的大逆不道的想法,殷玠略缓了缓,目光不经意瞥见了案头放着的那个小巧精致的食盒,顿了顿,伸手揭开了食盒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驴肉火烧的影子?
想到刚才吃到的美味,殷玠还有些意犹未尽,眼中露出一丝遗憾。
这饼子滋味的确是好,只可惜,数量太少了一些。
大概是手头公务处理完了,殷玠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姿态闲散的靠在椅背上,阖眼假寐,许多被他忽略的事儿一股脑往心中涌。
方才那邻居送吃食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来着?
从前也送过?
那——
他怎么没吃到过?
殷玠“刷”地睁开了眼,半响才冷呵了一声。
自家下属什么尿性他一清二楚,就说开阳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小娘子大献殷勤,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拿他的东西做人情,得了好处自己个儿独享,开阳真是皮痒了!
“天枢!”殷玠扬声唤人。
话落,立马有人推门进来,“王爷有何吩咐?”天枢低眉顺眼十分恭敬,要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衣袍下两条腿还在打颤呢。
殷玠敲了敲桌子,沉声问道:“下午怎么闹起来的?”
天枢只觉得头皮一紧,王爷对这种小打小闹从来都是不问缘由只管罚就是了,怎么现在还翻旧账呢?难不成是嫌没罚够?
想到几人像挂腊肠似的倒挂在树上的惨痛经历,天枢腿颤地更厉害了。
“嗯?”殷玠不耐烦,“说!”
天枢一个激灵,立马跟倒豆子似老老实实阐明原由,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最后还不忘小小的甩一下锅,“王爷,真的,您没看见开阳那样子忒气人,属下们其实就是想与他开开玩笑。”
天枢语气诚恳,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开玩笑能把人揍得鼻青脸肿只差没上天?
殷玠懒得理会这些,只是在听见说开阳在隔壁蹭了顿饭的时候目光闪了闪,“你们与隔壁那户人家很熟?”
天枢这会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殷玠接下来的责问,没想到就等来了这么一句话,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冰冷的视线,天枢赶紧摇头,“不,不熟,也就只是送过几次吃食。”
“几次?”殷玠眯了眯眼,十分精准的抓到了其中关键词。
天枢:“......”突然觉得可能说错了话肿么办。
天枢这次反应很快,话语转换无缝衔接,“是啊,容娘子十分友善,手艺也不错,往府里送了好几次吃食,只是都被开阳截下了,说是怕来历不明的东西吃了闹肚子。”想到自己好几次抓到开阳偷吃,天枢突然觉得今儿揍他还揍轻了。
说好的有福同享呢,居然背着兄弟吃独食!
目光不小心瞄到桌上摆着的食盒,天枢愣了一下,怎么感觉这盒子这么眼熟呢?
闹肚子?
殷玠冷哼,怕是被别人分了吧,开阳这死抠门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摩挲了一下手指,殷玠突然开口:“开阳人呢?”
“还在树上吊着呢,您说的,多挂一个时辰,是现在要把他放下来吗?”天枢忙问,说真的,被吊着还不如被狠揍一顿,那滋味谁试谁知道。
殷玠摇头,缓缓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声音却十分冷漠:“不用放了,就让他挂一夜。”
天枢:“......”对不起了兄弟,王爷不痛快,这我帮不了你。
翌日一大早,容妤看着门口站着的陌生青年,以及他手里拎着的两个大篮子,里面的荔枝因为装得实在是够多都冒出了尖,勉强消化完又得了两大篮子荔枝的好消息,容妤脸上挂上了矜持的笑容,“多谢贵府的荔枝了,只是,这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不多不多。”天枢摆手,要不是王爷盯着,他真想干脆把剩下的半车荔枝都送来算了。
看着面前站着的容妤,天枢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对隔壁这位容娘子一直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知道她做得一手好吃食,却不知道居然还生得一副好容貌。
想到今儿一大早王爷点名道姓让他送两篮子荔枝过来,再联想到王爷书桌上那十分眼熟的食盒,天枢突然明了,只是看她的眼神就更加惊奇了。
容妤总觉得这人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但又琢磨不出来是哪儿不对。
天枢送完荔枝,却没着急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不知道容娘子昨儿做的驴肉火烧还有没有?不如卖一些给我?”
他可不是单单只来送个荔枝,肩上还担着王爷派的重任呢。
“火烧?”容妤诧异的扬了一下眉,摇头,“做的不多,昨天都吃完了。”
“没了?”天枢猛地拔高了声音,目露绝望,“完了完了。”
王爷脾气最近可不大好,具体参照被挂了一夜这会儿还半死不活瘫在床上的开阳就知道了。
容妤被他过于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火烧倒是没了,不过我今早熬了一些米粥,这可以吗?”
昨晚红豆几个都吃撑了,她今早干脆就只熬了一些白粥。
米粥?
天枢突然就憋不出词了。
眼巴巴的跟人家讨一碗米粥,怎么就这么像要饭的呢,这要端回去王爷不还得一碗扣他头上,可要是空手而归——
天枢双手握拳,面带微笑,“那就麻烦容娘子了。”
有碗粥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四舍五入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容妤没有多想,两大篮子荔枝换一碗白粥,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她赚了,正好还剩了半锅粥,容妤干脆连锅端了。
等天枢看到那个分外有重量的炖锅的时候眼睛都是直的,下意识就要给钱。
容妤连连摆手,脸上还有些不大好意思,毕竟吃人嘴软,她这回礼着实寒酸,带着歉意道:“今早没来得及准备,下次做了再给府上送去。”说完,又从身后掏出一个小陶罐,“这里面是我刚做出来的泡菜,夹着白粥吃,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泡菜?
天枢眼睛微亮了亮,他是知道这位容娘子喜欢琢磨一些稀罕吃食的,忙问:“我可以先尝尝吗?”
“当然。”容妤拿了筷子让他试吃。
小陶罐只有巴掌大小,是容妤特意在陶器店里订做的,预备到时候分装了好在店里卖,多少也是份收入不是。
天枢看着筷子上夹的东西,好奇道:“这是藕?是生的?”
容妤点头,笑道:“泡菜都是生的,藕片泡出来滋味清脆爽口,这坛子里放了有四种不同的菜蔬,各有各的滋味,你尝尝就是。”
凑近了一股浓烈刺鼻的酸味儿扑面而来,天枢突然有些怀疑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可夹都已经夹出来了,不吃好像也不大好。
一咬牙一闭眼,天枢直接将藕片塞进了嘴里。
酸辣脆爽,嚼到最后还有丝丝甜味回甘,夏日的尾巴本来就热,大早上的还有些燥,可这泡菜入口却奇异的带来一丝清凉,酸味更是解了暑气,天枢目光灼灼,“容娘子,这泡菜还有吗?我想买两罐子。”
“难得有人喜欢,我再送你两罐子就是了。”见他的反应,容妤就知道自己泡菜的实验算是成功了,当即就又去抱了两罐子过来。
当然,钱是不可能收的,半锅白粥加三罐泡菜,满打满算也才三四十文,还抵不上一颗荔枝的价。
天枢见容妤为人处事都十分爽快,突然就知道为何开阳会与她亲近了,做的一手好美食,性子又好,的确是值得一交。
天枢以一种高难度的动作将白粥与泡菜带了回去,偷偷藏了一罐子泡菜,才捧着剩下的泡菜与白粥兴冲冲的往书房跑。
“所以,你去跟人家要了半锅白粥?”殷玠看着桌上摆着的小半锅粥,脸色十分平静,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仿佛透着冰渣子,“府里是穷到连米都买不起了吗?”
讨粥?
还只有半锅?
殷玠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丢尽了。
小心翼翼的觑着王爷的脸色,赶在他发飙之前,天枢迅速将藏在身后的小陶罐奉了上去,赔笑道:“不止,还有泡菜呢。”
“泡菜?”殷玠皱眉。
天枢忙解释道:“就是将菜蔬放入特制的卤水中腌制,属下刚刚尝过了,滋味可好了。”说着,还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
殷玠斜觑了他一眼,天枢忙正了脸色低头站好作恭敬状。
敲了敲桌子,殷玠言简意赅,“出去。”
天枢低眉顺眼转身就要走,没两步就又被叫住,“拿副碗筷来。”
天枢顿时松了口气,“好嘞。”
等人出去,殷玠看着那个黑不溜秋的小陶罐,良久,伸手揭了盖子,被那股呛鼻酸味儿熏的眉心紧皱,犹豫了一会儿,直接用手指捻了一块泡菜放进了嘴里。
半响,书房隐约传来男人十分惋惜的声音,“天枢也太不会办事儿了,怎么就不多拿几罐子呢。”
两罐泡菜,似乎有些不大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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