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翌日,徐铭在风雪里站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卷耳。
徐铭不禁挠了挠头。
摄国殿下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刻的卷耳正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纱帐出神。
她都干了什么。
脑子里太多纷杂的画面,最后是沈知礼问她认不认识他是谁。
现在的她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是软的,卷耳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一言难尽。
沈知礼早就醒了,他也不动,躺在床上平静道“是我的疏忽。”
毕竟谁也想不到阿秀会在茶里下药。
昨天那个样子,总不能真的让沈知礼给她找个小倌过来。
空气里还散着迷离的香,沈知礼淡定的样子让卷耳冷静了下来,虽然心底仍有那么一丝丝的异样,“是我不小心。”
她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样子。
卷耳侧头,看到沈知礼脖颈上的痕迹。
她真的不敢相信那是她做的。
那身紫色襦裙皱巴巴的,可卷耳还是扯过来穿好,她沉默着下床,就着铜盆里的水简单洗漱。
明明做过最亲密的事,可他们的关系并没有缓和多少的样子。
幸好斗篷足够厚,卷耳系好领子上的带子,又把斗篷上的帽子带好,若不仔细看,和昨天来的时候并没什么两样。
沈知礼沉默着看她忙来忙去。
两个人的关系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经过昨晚,更显的莫测了起来。
可沈知礼却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微微明朗。
他找了七年的人。在他身旁。
趋光是本能。
他虽携了满身泥沼中的风雪,可却突然想倾尽所有,来留这光。
卷耳收拾好了一切,推开门之前,她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
如果当年沈知礼认错了人,那么他就是从未喜欢过柔嘉。
那她呢。
卷耳并不觉得出了这件事,她就要沈知礼负责,卷耳从不觉得所谓的清白就能让她和不爱自己的人捆绑一生。
她相信,沈知礼也不是这样的人。
卷耳拉开门走出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沈知礼看着她走出房门,眉间暗了暗。
因为有卷耳在背后支持,流民的住所很快被安置下来,可有个稍远的地方还是要徐铭和沈知礼亲自去一趟。
!
这项工程花的钱不少,沈知礼投了许多,还有摄国殿下的支持,徐铭不能让它落不到实处。只有亲自盯着才放心。
这次去短则半月,长则一月。
徐铭已经和阿秀商量好了婚期,一个月后正好是他们成婚的日子。
十二月的时候,肆虐许久的风雪终于小了一些,因着沈知礼不方便,所以徐铭找了辆马车来。
卷耳来送他们,看着马车里的沈知礼,静了半晌。
徐铭很有眼色地说了个理由告退,给他们俩相处的空间。
沈知礼抿唇,轻声道“你……”
他欲言又止,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卷耳奇怪,“我什么?”
车帘不厚,风吹进来,沈知礼握拳抵着唇咳了咳。
卷耳皱眉,伸手把他有些散的狐裘拢好,雪白的料子上锁了十二道金边,风月场所呆久了,他却并没沾染什么俗气。
让卷耳不由的想,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沈公子是何种模样。
她刚想收回手,却被沈知礼一把握住。
那只手冰凉苍白,指骨勾出温凉手掌,力道不轻不重的扯着她。她抽了抽,没放开。
“怎么了?”她声音不自觉地缓了缓。
沈知礼沉沉地看着她,直截了当,“殿下可有其他喜欢的人?”
卷耳一时愣住,半晌收回视线。
“要是没有的话,我们可不可以试一试?”沈知礼摸不清她想法,索性一次性把话说完,定定的盯着她看。
他像是踩在悬崖边枯枝上的人,她若有一丝一毫的嫌恶,都足以把沈知礼推下去那万丈深渊。
沈知礼刚才冰凉的手心现在沁出一层淡淡的汗,卷耳心里涩涩的。
她轻声问他,“你不喜欢柔嘉?”
沈知礼被噎了一下,“我从来没喜欢过。”
只是认错人了而已。
卷耳笑了笑,她如今自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不逼他承认一下,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七年前,上元灯节,少年白衣染血,她把人压在墙上缩在他怀里,很轻的吻他。
动心的,远不止他一个。
卷耳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像是有些漫不经心,可又没了那摄国殿下的沟堑,一派柔和。
“那就,试试吧。”
她这样笑着说。
沈知礼豁然抬头,他的眼睛随着她的话,说一字亮一分。
!
欣喜激动如愿以偿种种情绪翻涌在他眼眶里,最后,沈知礼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那你等我回来。”他哑声道。
“好。”她温柔点头。
这几年来,阿炎渐渐长大,卷耳也让许多能臣教他处理政事,期盼着有一天这个担子可以从自己身上卸下去。
年关将至,事情不多,朝臣都开始窝在家里享受着难得的空闲。可卷耳的事情却并不少。每天仍然有许多折子要批。
徐铭和沈知礼还未从外地赶回来,这天下午,卷耳收到了一封信。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简单的八个字,笔锋凌厉像是夹着一路而来的风雪,像他,又不像他。
卷耳笑了笑,小心收好。想着回他些什么好。
然而还未等她回信,盛京先收到了来自辽国的一封求婚书。
是给他们太子殿下的,求的人,自然就是卷耳了。
书房里,柔嘉翻了个白眼,“他们想的美。”
卷耳合上那封烫金文书,指甲挑了挑身旁玉如意的坠子,笑了笑,“我又没答应,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柔嘉气道“就是看他们不要脸!这几年辽国被我们打的头都抬不起来,仗输了那么多不知道长进,竟然把心思打到了阿姐身上。”
柔嘉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心里还是气不过。
她的阿姐堂堂摄国公主,皇帝长姐,是他们能说娶就娶的?
这世间没人能配得上她的阿姐。
卷耳摩挲着帖子,脑子里想了想。
她自然是不会嫁过去的,就算没有沈知礼的原因,也不可能。
辽国算盘打得响,卷耳手里握着大半个闵国,娶了她的好处是人都知道。
可年关将近,边境战事因这帖子也歇了一阵,卷耳不打算这个时候就回绝。
能拖一阵是一阵。
辽国求亲的帖子被摄国殿下批了个,“待”字。
一时间,朝堂炸开了锅。
待,说明摄国殿下会考虑这件事情。
许是天公终于仁慈,暴雪的势头缓了缓,宫里上下都着手准备着新年各项事宜,给冷冰冰的高墙深苑添了点热闹。
年底许多事情都要收尾,卷耳好几天没回公主府,在皇宫里呆了大半个月才把事情处理好。
她又住在当年和沈知礼一起住过的寝殿里,妆奁旁的木匣子!子还静静躺着那张面具,卷耳想了想,打算出宫的时候带走。
她事情多,等到有空歇着的时候反应过来,沈知礼的归期已经过了。
她倒是忙的把他忘了。
年末没有朝会,朝臣有事便都给摄国殿下递折子禀告,等卷耳看到徐铭那封成婚请帖的时候愣了一下。
竟然就是明天。
沈知礼和徐铭的关系算是要好,自然也会去徐铭的婚礼,卷耳想起那个人,嘴角勾了勾。
明天就能见到,她又放松下来。
徐铭趁着年末大休,终于把阿秀娶进了门。
红绸满园,下人来禀报摄国殿下的车架到了门口,徐铭敏锐地察觉坐在身边的沈知礼僵硬了一瞬。
上次叙芳楼之后,徐铭得知那杯被摄国殿下喝下的茶水被下了药,他差点给阿秀跪下。
徐铭以为这辈子的前途就算完了,只是没想到,摄国殿下却仿佛完全没放在心上。
可徐铭总觉得,他走以后,沈知礼应该和摄国殿下发生了什么。
如今摄国殿下和辽国太子的关系尚未明朗,那封求婚书上的‘待’字成功让沈知礼发了疯。
他得了消息几乎立刻启程往回赶。
可不知是因为什么,摄国殿下这段时间一直在宫内,像是躲着的意思。
徐铭快走几步,他身后跟着徐家长辈,满屋子浩浩跪了一地,“臣拜见摄国殿下。”
卷耳虚扶了一把徐铭身边的阿秀,笑的端庄典雅,“快起来,没得让新娘子跪我的道理。”
拜了堂开了席,卷耳意思性的吃了几口算是给徐铭脸面。
她在这,一群人碍着身份反倒活跃不起来,卷耳手撑了撑头仿佛是累了,身边立刻有下人过来带着她去休息。
徐府不大,下人带着卷耳来到客房,房门打开,吱呀一声,里面的人视线射过来,直直与她的撞上。
他脸颊凹陷,似是又瘦了许多。目光沉沉看着她,下颚绷着,像是在忍耐什么。
刚才在前屋,卷耳不能跟沈知礼说什么话,但没想到他在这边等着。
冬末的日子还是凉,他脸色有些白,墨发规整的在背后用玉带束好,黎色狐裘裹在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更加锐利。
不过卷耳觉得,这人哪里不太对。
沈知礼抬头,淡淡的看着卷耳。
“你要嫁到辽国?”他仓惶开口,猩红眼底聚着一团墨,似是着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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