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乾帝痴恋金玉枝的事大抵也就盛言楚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自从宝乾帝答应选秀后就没有再提过金玉枝的名字,在百官的眼里,恐怕早就没了金玉枝这个人。
但宝乾帝心里有哇,被朝臣逼着开枝散叶后,宝乾帝头疼欲裂,赶忙召盛言楚进宫相谈。
宝乾帝的意思呢,他还是想争取一下金玉枝,若真不行,身为帝王的宝乾帝些许真要放弃金玉枝,转头去做一个合格的皇帝,纳六宫七十二妃,立一个不爱的女子为后。
盛言楚见状比宝乾帝还为难,也怪他当年在临朔郡先后结识金玉枝和宝乾帝,如今两人还没成,他这个中间人不尴不尬的立在这属实不太好。
瞥了瞥目光逼人的宝乾帝,盛言楚无语望天,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宝乾帝求不得金玉枝的芳心,干他何事。
“盛卿。”宝乾帝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但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以你的名义给她去封信吧…”
握拳抵唇咳了两下,宝乾帝无耻道:“就说你请她上京来家里玩玩,亦或是别的借口都可,只要她能来,朕再找机会出宫…”
盛言楚:“……”
宝乾帝谈个恋爱太难了,身为九五之尊,却不能擅自出京城。
“盛卿?”宝乾帝追喊了一句,眼神有些绝望:“你让朕别强迫她,朕已经努力在做了。”
“可金大小姐未必听臣的话。”
“她会听。”宝乾帝耐人寻味地笑笑:“你从陵州回来前,是不是教过陵州辣农种植?”
盛言楚点头:“皇上的意思是?”
宝乾帝眼中泛起光彩:“她如今在陵州做得就是这个生意,因和你结交的缘故,陵州的辣农对她极为的好,她感激你呢。”
盛言楚干笑,敢情他回京劝宝乾帝放过金玉枝白劝了呗,就连金玉枝在陵州做了什么宝乾帝都了如指掌。
金玉枝遇见宝乾帝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此生能得这个一个尊贵的男人喜爱,按说是大喜事,可宝乾帝有点像古早文中的偏执男主,被这样狠厉的人爱上,金玉枝要么死,要么一生都要活在宝乾帝的掌控之中。
遥想那时候金玉枝说要在陵州找个男人嫁了,现在的盛言楚是想都不敢想,若金玉枝嫁了人,夫君不是宝乾帝,盛言楚怀疑宝乾帝会将那个男人当场大卸八块。
从皇宫里走出来时,天上还在絮絮地下着雪,京城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御书房里太暖和,出来时盛言楚只觉后背都热出了汗,阿九牵着马车等候在宫门口,见到盛言楚忙迎了过来。
“我走几步透透气。”盛言楚没上车。
阿九察觉盛言楚有心事,没多问,而是赶着马车跟在后边。
行至玄武大街,雪渐小了些,新年后,各大铺面纷纷开张,吆喝声四起中,盛言楚挑了一家茶摊坐下。
这家茶摊主打卖白糕,寓意步步高升,盛言楚当年初来京时就吃过这些点心,摊主为了造势和图吉利,还会主动夹起各式的糕点亲自喂那些接下来要科考的读书人。
掀开挡风雪的厚布帘,盛言楚径直往旁边桌子走,要了盏驱寒的姜枣茶,又点了几块焦香糯米糍。
在街头小巷做这种茶点的摊主早就练了一双火眼金睛,虽盛言楚和里间吃茶的书生年岁差不多大,但摊主一眼就看出盛言楚和那些人不同,只因盛言楚身上有官气。
笑喊了声大人,没一会盛言楚点得吃食端了上来。
阿九嘿嘿乐:“叔没穿朝服他竟也能认出您不是赶考的读书人,眼睛真厉害。”
盛言楚视线飘向中间几张桌子,那里围坐了不少和他年岁相仿的男人,一个个谈笑风生儒雅秀致,只谈吐间略带了点地方口音。
这些人都是年前来京准备会试的举人,会试没开始之前,他们会自发相邀的出来聊聊,不至于两耳空空。
盛言楚让阿九尝尝他点得红糖糍粑,阿九美滋滋地拿着筷子去夹,还没进嘴呢,就见摊主笑呵地执起长长的筷子喂其中一个举人吃糕。
阿九看傻了眼,盛言楚浅啜一口姜枣茶,将京城喂糕的习俗说了出来。
知晓这是科考前的习俗,阿九不由眼红。
堂中欢声笑语不断,盛言楚擦擦嘴,正欲走时,他忽在嘈杂的说话声中捕捉到了静绥的方言。
扭头一看,嘿,还是熟人。
只不过闹了些不愉快,两人早已形同陌路。
盛言楚没有过去打招呼,戴好毡帽直接走出了茶摊。
阿九顺着盛言楚的目光往后望,阿九不认识说话的人,但这人说话的声音阿九熟悉。
出了茶摊后,盛言楚蹬上马车,阿九在积雪中走了几步,忽抬头眼睛一亮。
“爷,那人我见过他!”
“不对不对。”阿九摇头,“我在上京的船上听过他讲话,他是在临朔郡下得船。”
盛言楚俊目含笑:“听他说了什么?”
阿九.学着马明良的说话口吻,将那日在船上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盛言楚嗤之以鼻,马明良到现在还是没明白当年他们之间分道扬镳的原因,马明良投靠赵教谕只是导火线罢了,真正令他心寒的是,马明良在背地里说他的那些脏言脏语。
可恨他当初那般真心地劝马明良考秀才,后来还真验证了王永年那句他不该和马明良来往,否则迟早会吃亏的说辞。
马车吱呀地行走在大街上,茶摊里,坐在举人堆里的马明良对着大门口愣愣发神。
“怎么了明良兄?”同窗摇摇马明良。
马明良晦涩一笑:“没。”
“真没事?”同窗狐疑。
马明良嗯了下,同窗没多问,而是扭头和其他人笑谈:“距离会试还有个把月,诸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立马有人道:“当然是去往届的三鼎元家中拜访啊。”
又一人道:“官家登基后开恩科,新科和旧科的三鼎元人数不少,可惜他们都要准备翰林院的散馆,着实没机会理咱们。”
“那怎么办?”
其中一人想了想:“要不咱们去请教其他的三鼎元?”
“其他的?”
静绥那位同窗摆手觉得不妥:“前几界三鼎元好些早就散馆外放,便是留在翰林院,此刻他们都要忙着给庶吉士们出散馆的题,哪里有空?”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难道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会试到来?”
“我倒认识一人。”马明良插嘴。
“谁?”众人的目光齐聚到马明良身上。
马明良眼神微微一沉:“现在的太府寺少卿盛言楚盛大人。”
“盛言楚?”静绥那位同窗恍然想起来:“对啊,他可是实打实的状元,如今太府寺闲得很,咱们去找盛大人请教些许能成。”
桌上的举人们一听马明良和盛言楚是静绥县学的同窗,为此欣喜至极,纷纷拱手请马明良帮他们牵线,马明良笑着应下。
等举人们离开后,静绥同窗古怪地睨了眼马明良:“明亮兄,你和盛言楚不是已经闹翻了吗?我还以为你跟他会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马明良浑不在意地笑笑:“不过是年少无知犯了点错罢了,大不了我登门赔个礼道个歉就是了。”
同窗语出深意:“盛言楚现在是五品官,他未必肯搭理你,你适才应下那帮人,到时办砸了事岂不丢脸?”
马明良眯着眼睛,摆足了自傲的架子:“如今我是举人,若得他指导高中进士,以后我自是感激他,我和他又是同乡好友,俗话说在外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何况是在冷漠的官场上,互相扶持不更好吗?”
同窗双手环胸,望着已经昂首走向风雪中的马明良,好笑地摇摇头,啧道:“人家有官家厚爱,要你一个小小举子扶持什么?”
从皇宫回来后,盛言楚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绥哥儿黏父亲,听到下人说父亲回来了,忙屁颠屁颠的往书房来。
阿九蹲下身小声的和绥哥儿解释,绥哥儿也不闹,呼啦啦带着一圈丫鬟小厮回到自己的住处。
过了没一会,小娃娃又来了。
阿九不放心,只好和盛言楚说了,盛言楚正烦着给金玉枝写信的事,哪里有空陪儿子,便让绥哥儿回他娘那去。
绥哥儿撅起嘴,扑哧扑哧的去找华宓君,华宓君一向宠溺孩子,当即放开手中的活计,牵着绥哥儿来到盛言楚的书房。
盛家书房很大,一排排的书架宛若图书馆,往里走好几步才看到一张双人躺的书桌。
绥哥儿飞扑到盛言楚身边,张开双臂要盛言楚抱,华宓君见男人眉头紧锁,便抢先一步将儿子抱起。
“你爹忙着事呢。”华宓君试图和儿子讲道理,“咱们来时说好了哦,不可以打搅你爹。”
绥哥儿揉着自己的小爪子闷闷点头,随后将软嫩的脸蛋贴在华宓君的肩膀上,就这样斜着眼看盛言楚。
盛言楚哪受得了儿子冲他露出这种可爱的神情,赶忙放下笔接过儿子。
绥哥儿捧着脸蛋一副得逞的笑,华宓君嗔骂了一句小滑头,目光径直落到盛言楚久久没落笔的白纸上。
盛言楚将宝乾帝交给他的艰巨任务说了一通,华宓君愕然,大呼道:“官家好没脸,竟让你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盛言楚忙止住华宓君:“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话,他正是学语的时候,当心他哪天在外说漏了嘴。”
华宓君忙拍拍自己的嘴,又去看儿子,好在绥哥心思都在他爹腰间佩戴的小印章上,想来没听进她说得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盛言楚还有活忙,便将儿子放置到书桌上,见儿子喜欢老皇帝送给他的印章,索性解下来甩给绥哥儿去玩。
铺平纸,盛言楚继续构思信的事。
华宓君压低声音道:“我倒有个主意能让金大小姐心甘情愿上京。”
“什么法子?”
华宓君未语先笑:“金大小姐最牵挂的莫不过是流放在外的金家一干男丁,官家若能将这些人召回京,金大小姐势必要回京和亲人团聚。”
“如此一来,官家还能卖金大小姐一个面子呢,楚郎你也不用拿话骗金大小姐,两全其美,岂不好?”
盛言楚听得一怔:“这法子是不错,只不过金家刑期还未满——”
华宓君:“你糊涂了么,难道你真的让那些人顶着金姓回京?官家也该替金大小姐想想,真要迎金大小姐进宫坐后位,总得塞个高门的套子放到金大小姐身上,否则朝官哪里肯让罪商的女儿进宫?”
盛言楚恍然大悟,信也不写了,而是抱着儿子乐颠颠的在书房来回转。
翌日点卯之后,盛言楚进宫去找宝乾帝,华宓君说得给金玉枝抬门第的事,其实宝乾帝早有考虑,既然盛言楚提了出来,宝乾帝顺势问将金玉枝安在京城哪户高门之下才妥当。
盛言楚把京城各大名门望族都拉了出来,宝乾帝一会说这家太势利,一会又说那一家家风不严,总之都不满意。
“钟家怎么样?”
宝乾帝拧眉:“哪个钟家?”
“太府寺大司农钟大人。”盛言楚继续提醒:“家中老太爷曾是太宗皇帝时期储君的侍童…”
这么一说宝乾帝立马记起来了。
“他家老太爷手中有铁卷丹书,底下的儿孙也争气…太府寺,官职不高,又是清流人家,不错不错,就钟家!”
敲定此事后,宝乾帝负责让人去西北将流放的金家男丁偷偷带回来,盛言楚则写信给金玉枝,有关改金姓为钟姓的事,盛言楚没有隐瞒,一一说了。
金玉枝收到信后哭成泪人,为受难的家人高兴,也为自己即将变成钟家女进深宫的事伤心。
可世间的事从前就没有十全十美,想要解救家人,金玉枝只能牺牲自己进宫陪在宝乾帝身边。
金玉枝收到信的当天,盛言楚正在家给梁杭云补习课业。
外间的小厮冒着大雪跑进院子,说门口有人递了草帖进来,来人打着盛言楚同窗好友的旗号,小厮少不得过来问问盛言楚要不要见客。
盛言楚第一反应是王永年,可看了草帖才知道是马明良。
“他怎好意思来拜见你?”
梁杭云面罩冷霜:“当年你被赵教谕罚得手心都打烂了,他倒好,不闻不问也就算了,还暗搓搓的和赵教谕说你的不是,早知这样,你当初就不该劝他下场院试!”
盛言楚将草帖往桌子上一掷,似有轻嘲:“往事如烟,我不想多计较,可你看看他这帖子上都写了什么。”
梁杭云凑过来一看,冷嗤了声:“以前怎么没见他脸皮这么厚,还互相扶持?他一个举子能帮得了什么?”
说着将碍眼的帖子往旁边一扔,没好气道:“我从没见过将巴结人的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盛言楚手指夹起草帖,想都没想就甩进了火炉中,对门外的小厮道:“你去回他,就说我忙得脱不开身。”
小厮委婉的将盛言楚的话传达给马明良。
马明良脸色不太好,跟着一道过来的其他举子嘀咕道:“眼下太府寺清闲,盛大人怎会…”
边说边拿余光瞟马明良。
“明良兄和盛大人既然是同窗好友,盛大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同是举人,接下来都是竞争对手,既然马明良没办成事,立马有人挖苦:“莫非明良兄并不认得盛大人?那日在茶摊说得话都是假的?”
马明良被说得脸色煞白,羞愤难当的控诉:“我骗你们干什么,我的文籍你们都看了的,和盛言楚同出静绥县学——”
“那为什么盛大人不接待你?”
马明白面色发青,左不过是盛言楚小肚鸡肠,还记恨着当年的事呗。
明眼人瞧出端倪,哼道:“盛大人是京城出了名好脾气的大人,从前也有同窗上京找盛大人,翰林院庶吉士赵蜀不就是吗?听说赵蜀两次来京都得了盛大人的点拨。”
又一人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前儿我去国学巷买墨石时,听里边的人说盛大人得了空就帮国子监的一位优监生梳理文章,那人和明良兄一样,都是盛大人从前的同窗…”
马明良知道他们口中的优监生是指梁杭云,也正是因为打听到盛言楚在帮梁杭云,马明良才敢厚着脸皮来盛家,帮一个是帮,帮两个也是帮。
然而马明良万万没想到盛言楚竟然拒了他。
旁边的人见马明良傻站在那,不由讥讽:“都是同窗,怎么待遇截然不同,难不成真叫我们说中了?明良兄你从前做过对不住盛大人的事?”
马明良面色涨红,刚想反驳,只见盛家大门从里面开了,马明良以为盛言楚良心发现,遂赶忙提着衣摆跑上前。
“是你!”马明良率先喊住梁杭云。
梁杭云冷眼瞥了下马明良,二话没说从众人面前离去。
有人认出梁杭云,忙追上去喊小梁大人,余下的人则对着马明良呸了声,目中轻蔑:“看来明良兄得罪的人不少哇。”
“还跟他说话作甚?”一男子讥诮的神情越发露骨:“小心沾了一身的骚。”
说着甩袖而去。
“你!”马明良浑身颤抖,气不过抬脚往盛家门口堆至高高的雪球狠狠踢去。
那雪球结冰数月,比石头还硬,马明良的脚骨咔嚓一声响,痛得原地打滚。
一直没走的静绥同窗叹气的将马明良扶起来。
“你何苦来这?盛言楚一向恩怨分明,当初你——”
“用不着你这时候假好心!”
马明良龇牙咧嘴的冲同窗吼,“赵教谕说得对,盛言楚就是一匹斤斤计较的野狼,恩师都能弃之不顾,我一个小小的同窗又有什么不敢得罪的!”
声音之大,吼得树枝上栖息的鸟雀都振翅飞了起来。
同窗冷着脸注视着马明良,将扶着马明良的手甩开后,同窗气鼓鼓地敲响盛家大门。
马明良咬牙拖着伤脚瘫坐在石阶上,阴阳怪气道:“别敲了,他盛言楚打小就趋炎附势,留赵蜀和梁杭云,不过是觉得他们未来在官场上能助他一臂之力,你,哼,吊车尾的乡试举人,他才不会——”
话还没说完,盛家大门开了,就在同窗以为自己也要吃闭门羹时,小厮捧着几本书从里边走了出来。
同窗咽咽口水:“盛大人他?”
小厮笑着将手中的书拿给同窗:“家里两个孩子闹腾,我家大人他属实没空见您,这些书是大人从前科考用过的书,上面写满了批注…”
同窗大喜,抱着书连连作揖。
“给我!”台阶上的马明良跛足跳过来抢,可惜没够着。
那位同窗尴尬地朝小厮再鞠了一躬,旋即大步而去,马明良叫嚣着让同窗将批注留下,然而脚疼得厉害,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同窗。
折返回盛家想再求一份时,盛家大门砰得一下合上,马明良怎么捶门也没人应。
小厮将门口发生的事一字不差地说给盛言楚听,盛言楚没当回事,交代守门的人不必再理会马明良。
二月十六,举子们翘首以待的会试如期举行,除了翰林院和吏部等衙门要忙活,其余官衙皆散了职在家闲着。
多出来小半个月的假期,盛言楚可不想浪费,决定带一家大小去西北玩一趟。
西北和往年一样还在下雪,但西北的雪和京城的雪有很大的区别,西北的雪花大而轻薄,踩上去后软绵绵的像云朵,而京城呢,咯吱咯吱的响,蹦跶几下就成了黑黄的泥水。
两个小家伙一见到骫骳山上的冰天雪地,欢快的像脱了缰的野狍子。
山顶背阴处的积雪能到盛言楚的腰部,唯恐两个孩子不小心滚下去看不到人影,盛言楚忙将孩子们捞到盛小黑背上。
盛小黑长得高大,骑坐在上边和架在老爹肩膀上无甚区别,绥哥儿白胖的手握着盛小黑的耳朵,软糯地问盛言楚这是哪儿。
盛言楚和华宓君相视一笑,一致决定将小公寓的秘密瞒下,反正他们从盛家出城门时,两个小的都没睡醒。
绥哥人是个小人儿,不过是惊讶于骫骳山上的冰天雪地罢了,盛言楚这个当爹的说这里是西北,绥哥儿便信了,压根没想过他和妹妹睡了多久到达的西北。
赫连长老等人还在草原没迁徙过来,寨子里柳持安说了算,盛言楚便不用偷偷摸摸地带着一家人进寨。
去年盛言楚在西北操办海盐化雪时,曾向柳持安献了好几条疏通河道的良计,加之柳持安跟随盛言楚上京见过宝乾帝后,宝乾帝欣喜之下派了不少工部杰出的人才来西北兴修水利。
半年之后,西北大雪依旧,但山路的积雪却没有阻塞住出口。
挖渠引流后,山谷很多肥沃的土地得以灌溉成田,谷中气温高,盛言楚过去时,柳持安正带着子民学习春播。
盛言楚在太府寺做得是春秋两税的事,又是农家出生,对春播多少了解些,看过西北百姓栽培的农田后,盛言楚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经验说了出来。
别看骫骳山上积雪厚,越往伽梨江走,这边的山脉有很多宜人的山谷,种植瓜果蔬菜极好,以前西北苦于不懂这些种植技艺,再有他们祖上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赖以生存的方式是打猎。
可他们又信神,一味的捕杀山灵会让他们于心不安,但不打猎他们吃什么穿什么?轮到柳持安做首宗时,柳持安发起改革,决定‘中化’,像中州朝廷学习。
改他们繁杂的西北姓氏早已在老皇帝时期整顿完毕,接下来是衣食。
先前柳持安在虞城购买湘绣的丝线原是想偷学绣工,可惜买丝线的事没成。
起初西北各部对柳持安坚持用虞城湘绣的布帛代替兽皮十分不满,后来……真香。
“虞城的湘绣布帛虽好,但这价钱…”柳持安挠挠头,对盛言楚道:“当年要不是因为你在场,我未必会跟你义父签那笔生意。”
顿了顿,柳持安笑着打哈哈:“有点小贵。”
盛言楚忍俊不禁,哪里是有点,大胆些,就是贵!
“年初我已经派人进京,皇帝准了我的请求,往西北遣送了八百绣娘以及五百种桑榆养蚕的老手。”
盛言楚顺着柳持安的手往山坡下望,底下来往的都是种桑榆的匠人。
现在正是栽种的好时节,这些树都是从中州移栽过来的,大部分都能成活。
看过了桑榆树林后,柳持安领着盛家一家大小往谷中走。
这边遍布各种温泉,有些只有铁锅那么大,有些却能一次性容纳上千人。
男女有别,程春娘和华宓君去了树林另一侧的大温泉,盛言楚和柳持安则带着两个小的进到一处瀑布之下。
到了水下,盛言楚一个人顾不了两个孩子,绥哥儿不认生,就去了柳持安怀中,锦姐儿到底是姑娘家,盛言楚觉得还是圈在自己身边好。
选了一个锅口大小的温泉给女儿,小丫头脚触地头能冒出水面,因而不用担心溺水的意外。
盛言楚胳膊伸在锦姐儿面前,由着锦姐儿拿着小勺子往他手腕的睡莲上浇水。
几步之遥处,柳持安手心朝上放在水面,绥哥儿小肚子稳稳地落在柳持安手掌,放置在水里的小胳膊小手来回的划,为了防止水进到口鼻,绥哥儿用力的昂着脑袋。
盛言楚扑哧一笑,这画面莫名让他想起四脚朝天的王八。
柳持安微怒地瞪了眼盛言楚,喊了声乖宝,让绥哥儿继续玩。
对于盛言楚的两个孩子,柳持安是真心喜欢,一口一个乖宝地喊,以至于盛言楚要回京时,就连绥哥儿都嚷着要留在西北。
孩子们渐渐长大,下回来西北盛言楚不可能还带着他们从小公寓过来,他们若想来,只能走水路或者陆路,为了满足孩子们,盛言楚决定让兄妹俩在西北多呆一些时日。
当盛言楚将这事和华宓君商量时,本以为华宓君会不同意,不成想华宓君欣然同意,还提了一个要求。
“你也要留在这?”盛言楚惊得下巴都掉了。
华宓君愉悦的将床头小背篓取下来,探头看清里面的东西后,盛言楚明白了。
“娘说这玩意叫水玉。”
哗啦一下倒出里边溜光的石头,华宓君支着下巴,一手拿起石头,道:“仙人洞的镜子我瞧着稀罕,我跟娘为此捡了不少这样的石头,想试着打磨,看看效果会不会比铜镜好。”
盛言楚觉得打磨玻璃镜太过异想天开,想起上辈子看过的各式各样的玻璃瓶,盛言楚将自己对玻璃制成品的想法道了出来。
制作玻璃的主要成分其实就是华宓君手中握着的石英矿石,但需要加工,至于怎么加工,得要一步一步的实验。
临回京城前,盛言楚从小公寓里搬出一面浴室镜以及几个装白雾水的玻璃瓶给华宓君参考。
华宓君一摸玻璃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家里的瓷器都要用窑火冶炼成形,这玻璃瓶是不是也要大火烤炙?”
盛言楚不得不对华宓君竖起大拇指,在他的知识储备中,上辈子史书记载古代人用厨灶里四处可得的草木灰去取代碳酸钠。[注1]
至于碳酸钠是什么,盛言楚觉得没必要和华宓君细说,只需点拨华宓君烧制玻璃时加入草木灰和石英粉末就成。
程春娘对小公寓里的玻璃门十分感兴趣,华宓君联动各式古董瓷器想到烧制玻璃瓶,程春娘则觉得可以参考铁匠打铁将玻璃趁热塑得越薄越大,这样一来,就能制出盛言楚小公寓里那种平整的玻璃镜。
这项手艺想完成非一日之功,率先赞成程春娘和华宓君在西北制造玻璃的当然是柳持安,这样一来,柳持安就能长时间和程春娘相处。
等赫连长老从草原回来,柳持安也好带着程春娘去见几位长老,到时商议迟来的成亲事宜。
一家五口一起来的,回去时竟只剩盛言楚一个人。
盛言楚回京时,会试刚刚结束,梁杭云和程以贵等举人们险些踩踏盛家的大门,妻儿老子娘都不在身边,为了排遣孤独,盛言楚和这些举人们打成了一片。
期间马明良来闹了一次,痛斥盛言楚不敬恩师,闹得动静还挺大,连宝乾帝都好奇地问盛言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盛言楚只好将那年因卖年对子而和县学一位姓赵的教谕闹翻的事说给宝乾帝听。
宝乾帝嘁了声:“朕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原来不过如此,先生是该敬着,但那什么赵教谕他配吗?穷苦人家的孩子束脩哪里来?不就是平日里这挣一点那挪一点吗?一个教谕肚量怎么那么小,霸占着一个县的年对子好几年还不满足?”
要说宝乾帝有空跟盛言楚唠嗑,当然是因为心情好哇,就在昨天,金玉枝进京了。
人是盛言楚亲自去接得,为了不落外人口舌,盛言楚将钟家小少爷这对夫妻一并请了过去。
金玉枝从踏进京城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金玉枝了,而是钟玉枝。
名义上的身份是钟老大人遗失在外的小女儿。
数落完赵教谕,宝乾帝忍不住向成过亲的盛言楚取经,问他怎么才能哄着金玉枝入宫。
“哄?”
您还用哄吗?这不是已经逼着人家从陵州千里迢迢的来京城了吗?
心里吐槽无数,盛言楚面上却毫无变化,微笑自若道:“金…不对,钟小姐会主动要求进宫的。”
宝乾帝有些苦恼:“朕知道她心不甘情不愿,朕不想她在宫里郁郁寡欢,盛卿,你是过来人,你家夫人若气了恼了,你怎么做?”
盛言楚默默翻了个白眼,怎么做?他和华宓君之间的夫妻小情趣难道还要搬到桌面上和宝乾帝细说?
宝乾帝自知失言,尴尬地坐回去。
御书房顷刻落针可闻。
见宝乾帝薄唇绷得紧紧的,摆出一副冥思朝中大事的神情,盛言楚叹了口气,开始给感情一窍不通的宝乾帝出主意。
促膝长谈后,宝乾帝决定在殿试来临前微服出宫见一面金玉枝。
再进钟家前,盛言楚还是将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那就是倘若现在的金玉枝不是宝乾帝心中喜欢的那个金玉枝,宝乾帝该当如何。
宝乾帝没懂盛言楚华中的深意:“金家抄家后,玉枝性情大变朕能理解,朕自是要包容她、开导她。”
盛言楚想说的不是这个,但对着宝乾帝他实在无法解释现在的金玉枝内里的灵魂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穿越女。
想了想,盛言楚只好顺着宝乾帝的话没有再往下说。
宝乾帝在宫外逗留的时间很短,出来时脸上挂着笑,想来和金玉枝聊得挺好。
刚把宝乾帝护送回宫,嫁给钟家三少爷的梁家大姐儿梁穗兰身边的丫鬟找上盛言楚,说梁穗兰在家里置办了一桌酒,特意感激盛言楚这段时间对其兄长梁杭云的照顾。
设宴是假,背后想见盛言楚的是金玉枝。
盛言楚算是宝乾帝和金玉枝两人的半个月老,宝乾帝情感上不顺就找盛言楚诉苦,没想到金玉枝竟然也学会了这招。
当着宝乾帝的面,金玉枝不好意思问宝乾帝后宫的事,虽然宝乾帝就差立誓说自己并没有碰过任何女子,但金玉枝觉得这太过匪夷所思。
请盛言楚过来,就是想问问宝乾帝守身如玉这件事的真实性。
盛言楚觉得金玉枝和宝乾帝在这一刻就是天底下最为绝配的一对。
啧啧啧,他又不是住在皇宫,他哪里知道宝乾帝的私生活?
不过为了宝乾帝这个大龄青年的幸福生活,他没瞎说。
金玉枝抿嘴而笑,呸骂了一句,只这一句就令盛言楚猛打一个激灵。
只因金玉枝吟咏了一句俗语,随后嗔笑着说宝乾帝是老皇帝的种,皇家儿郎十二三岁房里就有人,宝乾帝说他没碰过女人,谁信?
盛言楚没注意后面的话,单单在心里复述金玉枝说得那句俗语,要知道那话是后世年轻人之间的一句玩笑话。
眼前这位金玉枝举止投足落落大方,俨然从小受过家里人的指点,金玉枝出生时,正是金家坐上皇商之位的时候,金家那时候给金玉枝请个礼仪嬷嬷应该不难。
而金玉枝又会后世的俚语,可见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想,金玉枝去过现代。
好嘛,古今结合的美人,也难怪宝乾帝爱得死去活来,只是不知宝乾帝爱得到底是穿越女,还是眼前这个去现代镀了金的金玉枝。
不过这个问题只要现在的金玉枝不说,恐怕宝乾帝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具身躯里曾经出现过别人。
相比较那个咋呼不知礼节的穿越女,盛言楚还是看好眼前这个真正的金玉枝坐上国母之位。
据可靠消息,这位金玉枝在陵州做了不少好事,他走后,陵州的辣椒种植很多手法都是这位在操办,为此金玉枝离开陵州时,得了不好辣农抹泪相送呢。
会试出榜当天,宝乾帝突降圣旨,说要立后。
百官欢呼雀跃,忙问立得是哪家千金。
钟大人配合的上前一步,说是他的小女,早年流落民间,今年才接回钟家。
钟家家学渊源世代书香,且是少有的清贵清流之辈,立钟家女为后当无不妥。
礼部立马让下边的人去主持皇上的大婚事宜,京城很多人都没见过金玉枝,以至于宝乾帝将金玉枝接进宫后,也无人知晓他们的国母是金玉枝。
不过后来后宫有妃嫔嫉妒帝后和睦,便着家里的人去查金玉枝,倒查出了些蛛丝马迹。
事情闹到前朝,百官齐齐上奏要让皇后娘娘上金銮殿对峙,宝乾帝对此勃然大怒,痛骂朝臣不敬皇后。
盛言楚得知消息后,立马找到卫敬,让卫敬前去做文官和宝乾帝之间的和事佬。
虽事情平息了下来,但还是在朝臣心中种下了疑惑的种子,为了前朝的安稳,金玉枝着凤冠去了金銮殿。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骂百官手伸得太长,宝乾帝是堂堂九五之尊,万人之上,他想娶谁,立谁为后,干卿何事?
至于百官质疑皇后身份的问题,金玉枝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农妇皇后、乞丐皇后等等,这些女子皆出身低微,照旧辅佐帝王成就大业。
末了,金玉枝一针见血地问朝臣这般逼着她来金銮殿验明身份,到底是针对她是不是钟家女,还是不甘心皇后是她而不是他们中谁谁谁的女儿。
几位老臣脸一黑,属实没想到金玉枝这么能说会道。
宝乾帝挑眉,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的皇后潇洒的离开金銮殿。
金玉枝在金銮殿上的一番话很快在坊间传开,宝乾帝在位的这两年,正妻的地位蹭蹭蹭的往上飞跃,如今金玉枝骂得那些官员无话反驳,民间妇人们纷纷举起支持新后的大旗。
各种画本册子像流水一样飘向五湖四海,各大梨园戏台上日夜不间断地唱着金玉枝怒怼朝臣的戏词。
民间欢闹无比,然在京的贡生们却处在焦灼当中。
四月二十二,殿试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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