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脚步声传来,一书生装扮的女子踏入幻境,这女子生的极美,似是通达了这人间的烟火,如一株暗夜里静静盛开的兰花,不耀眼却让人难以忽视。
她眼中平静无波,如同她的心一般,非是不染世事懵懂的平静,而是看透了这一切但无畏淡然的平静。
她静静的踏进来,看了床边流泪的姑娘一眼,启唇道:“这是第几个了?终于有一个傻子能活着完成幻境了。”
说完从怀中拿出一手帕,扔给那姑娘,略有些嫌弃,“擦擦你的泪。”
姑娘接过覆面擦干泪,又看了看赢璋,“这个孩子很好。”
刚说完一声嗤笑声便响起,“很好是因为她还是个孩子,你知道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姑娘沉默了,她知道这人什么意思,她很好,因为她还是个孩子。未被这修仙界种种黑暗而浸染,也还保留着心底的那一份属于孩子的善良纯真。
可这一份纯真又能保持多久呢?或许是三五年,又或许只是短短几个月,但总不会太久,她不可能一直是个孩子,总会有懂事的一天。
懂了事,知晓了修行的不易,明白了资源的可贵,疏减了年少的轻狂,她就会在合适的情况下做出‘合适’的事,哪怕会抛弃良知。
在懂事之后,再遇到此事还能坚持自己的本心,不顾自身利益的去救陌生人,这种可能性又有多少呢?
床边的姑娘又给赢璋擦了擦身上的血,淡淡道:“若有一天你发现她变了,那就杀了她罢!”
总好过违了心在这世上煎熬。
那儒衣女子眼珠转了转,仔细看了看赢璋面容,似要把她记到心里去,而后点头答应了。
床上昏迷着的赢璋似有所觉,打了个寒颤。
“今天最后一个人也死了。”
“死了好……死了,我也就无憾了。”床边那女子阖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攥起,从那指缝里,血一滴滴的滴在地上,“我等了二十年,你也等了二十年,咱们都解脱了。”
字字泣血,句句煎熬。
二十年的等待布局,终于还是换来了大仇得报!
二十年她夜夜重复之前的噩梦,困在这幻境中不得解脱,执念让她得以在这幻境中存活,可也束缚住了她,幻境每重复一次,她的恨也增添一分,于此不得解脱。
那些仇人死了,与她也是解开了枷锁,大仇得报,执念已完成。没有了这执念,幻境也要消散了,而她,也终于要死了……日日的重复早已让她感到乏味,仇人的身死也让她了了心事,该走了。
她压下了心底的那份雀跃,低声道:“多谢了。”
儒衣女子摇了摇头,“琴姬,时间不多了。”
天快要亮了,最多两个时辰,幻境消散。
琴姬站了起来,挺直了身躯,向儒衣女子走去,在离她一步远的时候停下了,她叹了口气,一手抚上了面前人的衣服,仔细把皱褶处抚平,声音是一贯的温柔,“再过不久,我也要消散了,那些事就让它随我一同消散罢,你以后,好好的。不要总那么好强的压着自己,该忘得就忘,为自己活一回吧!”
儒衣女子身躯一颤,终于还是有泪落下,她抱紧了琴姬,梗咽道:“最后,还是只剩我一人,琴姨!!”
琴姬没再说话,轻柔的为她揩泪,依旧是长辈般温柔的关怀,这还是个孩子呢,看着坚强充满棱角,到底还是别扭的可爱,死前看她再叫一次‘琴姨’已是满足,想想还是有些怅然,原来那个白嫩可爱的孩子也长大了。
须臾,她还是放开了琴姬,认真道:“我会好好的。”
你就在下面,看着我搅动风云,看着我在这大道登顶,看着我……精彩的活着,如此方可安生。
“咳咳……咳!”赢璋醒来了,她揉了揉头,睁眼就看到多了一个人,至于那些禽兽,已经没了身影。
她有些不确定,眼神瞟向儒衣女子,问琴姬,“这是?”
琴姬笑了笑,没做介绍,只是含糊过去,“这本是个幻境,你出去后就忘了吧。”
赢璋有些踟蹰,“刚刚那些,应该是你经历过的吧!”
儒衣女子的眼神立刻射了过来,如刀一般的锋利,琴姬碰了碰她,转身问赢璋,“若是,你当如何?”
“自是将那些禽兽一一杀死,免得有更多人受害。”
“那些人已经死了。”琴姬淡淡道,“你应该猜到了,我们是妖,你为何会为了受害的妖而伤同族?”
“那些不算是人。”赢璋迟疑了一下,“你们怎么不去上报朝廷?”
大秦以法治国,可不管是人是妖。
“你们人类将我们从妖族中掳出,又怎么会给我们机会出去报案呢。再说,那些来这里的,有身居高职的,有修为通天的,那些人又怎么敢得罪!”琴姬苦笑道。
赢璋沉默了,她知道大秦有蛀虫,或者说每一个朝廷世家都会有蛀虫,只是真的面对这些真相,她还是不免愧疚,她是大秦的储君,到底还是治下不严。
琴姬也察觉到了她的愧疚,却只以为是身为人族对她遭遇的难过,便温柔的道:“这人间,不直的。”
这世间本不温柔,便不必太过难过。
天又亮了些,琴姬的身影也淡了不少,赢璋察觉到了,便也想到了,执念消散,琴姬也不复存。虽只相处一夜,可她到底还是难过,或许是琴姬太过温柔,教她更不愿这经历了不好的事却依旧美好的人离开。
因为她本就是种光明。
琴姬看到了两人的伤情,却还是笑了笑,道:“让我最后为你们弹奏一曲吧!”
她拿出了一把陪伴了她一生的七弦琴,轻轻的拂过它每一寸琴身,每一根琴弦,这琴并不名贵,可伴了她一生,到底在她心里是在意的。
琴声起,如水滴落在了玉盘之上,清脆动听,周围又出现了好些红装女子,她们随着这琴声起舞,衣带纷飞,好似一团能烧灼人心的火焰,热烈而刺眼,琴声急了起来,她们也随着琴声飞至空中,脚尖轻点又再次落下。
天渐渐明了,她们的身影也慢慢变淡,不断有人在这过程中消散,可每消散一人后面便有人顶上其位置,人在减少,火焰也在变小,如同她们的生命一般,一曲终了,满室无人。
琴姬笑着对两人点了一下头,泪落下,人不见。
那泪也在落地前消失了,徒留下两人。
儒衣女子拉着赢璋走出幻境,声音很凉,“你以后,不要变坏!”
不要辜负了琴姬,不然我会杀了你的。
赢璋点头,两人不语。
出了青楼的门,天已大白,两人回头,青楼还是白天破破烂烂的样子,只是再无那一室弹琴跳舞的人,儒衣女子指尖一动,一簇火苗飞至青楼的门上,然后火蔓延,燃烧……
“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一切脏污随火烧净,如此琴姨也是愿意的。”
两人慢慢的看着,看着火一点一点的烧尽,一切归于无。
“你叫什么名字?”
“吾名兰无定。”
“赢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