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时,何氏气喘吁吁的进来,说道:“姐姐们,好了好了,那贼秃死了。”
张鸾吹翻身而起,问道:“怎么死的?莫非是伤势过重而亡?”
“不是,不是。”何氏抬手抹了下沾了满脸的黑灰,“是被活活烧死的,先前我出去在他房里打听,那五台山的法云正在外屋画符做法,谁知他念着咒拿着符要在蜡烛上去烧,忽然脚下不稳往前抢了一步,袖子把蜡台拖了下来,火烧了衣服。法云赶紧把身子乱抖,不料火越抖越旺,袈裟烧成了十几段,七飞八舞,碰到哪烧到哪。”
说到这里,何氏有些奇怪的道:“不知何故他脑袋上落下来一截横梁,正好砸中了火人似的法云身上,他惨叫倒下去时,又恰好飞出去一块火苗,落在了松庵的纱帐上,引着了床顶板,那帐子四面都烧,把个松庵裹在里面乱嚷乱叫,竟活活给烧死了,而那法云在地上躺着,已是成了一具木炭。
当时两只秃驴往死了喊叫,火势在房中冒起,四面通红。我等到大火透上了屋,这才到处叫人,谁知东西两带的禅房,那些和尚都如死人一样,再也喊不醒了。”
刘嫂子大喜,连连唾骂活该这些贼僧被烧死,而张鸾吹和李素娥则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都心说此乃都督凡事不拖泥带水的作风,不定有多少同僚暗中将僧人放倒,这些恶人被烧死也不亚于凌迟了。
也是为了给朝廷遮丑,毕竟松庵和法云都是圣上册封的所谓有道高僧,其实就算揭发了罪行以出家人的身份,绝无可能被凌迟处死。
外面大火愈烧愈旺,西面十几间禅房都烧着了,眼看着越过墙要烧到大殿,周围远处人声鼎沸,附近的人们都跑过来救火。有官兵推着岛上的水龙也来救火,问题是木质结构的建筑一旦火起很难熄灭。
巡视的和尚们无影无踪,刘嫂子和李素娥一起跨出门来,抬头一望。天上的红光与墙头的大火相映,好似雨后晚霞,鲜艳夺目,到处火星喷射,浓烟滚滚。
东南角上有人一上一下的正在打斗,众人看呆了眼,有几个女人从地窖里出来,吓得大叫。
何氏连忙阻止,叫道:“这是啥时候,不想逃命还看得有趣么?”
外面风声怒号。火势愈紧,一股火舌高高窜起,吓得女人们慌忙后退回屋,刘嫂子走在最后面,猛然见墙外有一个人影。飞来越去,在房顶疾驰。
几个女人都一起抬头看去,那人一只手里拿着一支长干的家伙,一只手里拎着一柄宝剑。
就听得屋顶上砰的一声,格格震动,接着幕板被宝剑洞穿,瞬间四分五裂。直直落到了中间的桌子上,喀嚓几声,茶杯落地跌的粉碎。
那人跟着跳了进来,张鸾吹看清来人长相,叫道:“我表哥来了。”
来人还真的是徐灏,松了口气对着她们说道:“快出去。如今只有东北一带留着通道。
当下众妇女们一起出来,徐灏随二女进了地窖把锁着的女人也放出来,冒着两边的大火跌跌撞撞的跑到外墙。
徐灏一枪轰开角门上的锁头,女人们纷纷冲了出去,劫后余生不禁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大火很快就会把寺院烧得干干净净。人们跑来跑去的忙着救火,刘嫂子说道:“大家先随我回家。”
趁乱一群女人跑到了岸边,寻了艘不知是谁家的画舫,江南女子大多会操舟,七手八脚的合力驶到了对岸。
徐灏瞅着发号施令的少妇,面貌十分艳丽带着端重,模样不比张鸾吹和李素娥稍差分毫,相对而言其他妇女虽也有几分姿色,比起这三位无疑有着天渊之隔了。
刘家位于临街,进了家门劫后余生的女人们散坐在各处吃茶,刘嫂子和何氏忙着打水招待众人。
有女人问起经过,张鸾吹心中得意讲了起来,当说到蜡台一节时,有妇人说道:“这可奇怪了,那蜡台有四十多斤重呢,你如何举得动它?”
徐灏吓了一跳,没听说过锦衣卫的武功这般神奇呀!怎么可能?
张鸾吹笑个不停,说道:“当时谁顾得上轻重,反正死力一扔就飞了出去,正好把贼秃的脑袋戳了个大洞,血流如注抱头鼠窜而去。”
徐灏暗道你真是猛人也!此种事也听说过,情急之时人往往能发挥出巨大的潜力。
刘嫂子提了一大茶壶,托着一大盘米糕过来,说道:“是白天剩下的,相公小姐们胡乱用些,等丈夫回来再弄饭吃。那看寺里边的火,到这时候尚未熄灭,不知烧了多少人呢。”
徐灏拿起一块糕饼吃了一口,走到窗边望了过去,张鸾吹走过来低声道:“可是大人下令做的?”
徐灏笑了笑算是默认,稍后说道:“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没死成,就看接下来的造化了,咱们静观事变。”
张鸾吹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虽说寻到了被囚禁的妇人,可这功劳实在是有水分,说到底即使没有自己,都督一样可以把人给救出来。
徐灏很了解自己的属下,她二人算是他的嫡系,都出身于秦淮河的青楼,说道:“没有你俩引路,不会如此顺利,记上一功!”
应付了忠心耿耿的属下,徐灏没说除了她们俩,先后动用了数十个密蝶,有扮作香客有扮作卖菜等等混进来的,还有在贵妇圈子中打听隐秘消息,还有掠去和尚严刑逼供,如此多管齐下,短短时间内即把个昭庆寺查个底掉,二女其实不过是起到吸引松庵注意力的作用
外面有人叩门,何氏过去打开,刘大郎一身衣服半湿半焦的走进来,见一群女人挤在家里,不知何故。
刘嫂子跑出去扯住了他大哭,刘大郎惊喜交加,急忙问这些天哪里去了?
刘嫂子把前后经过没头没脑的夹杂叙述了一遍,何氏帮着将她誓死不从,几番欲寻短见。日夜防守之事说出。
徐灏在一边冷眼旁观,见刘大郎很信任妻子,加上邻居何氏作证,疑心似乎尽去。
刘大郎身材魁梧二十三四岁上下。面相很像古代侠士,和妻子站在一起给人的感觉是郎才女貌,听到妻子说被徐灏救了性命,冲过来跪在地上磕头。
张鸾吹和李素娥相视一笑,有感于刘嫂子的善心肠,也很欣赏刘大郎对待妻子的大度,心说夫妻俩靠着卖糕饼糊口,这一次苦尽甘来,帮着他夫妇说些好话,有都督提携的话。今后也就时来运转了。
徐灏察觉到她俩的心思,赞道:“好一表人才,人高马大力气不消说了,可会武艺?”
刘大郎说道:“小人家贫落薄,哪里有钱习武。”
徐灏说道:“相遇就是有缘。等我举荐你去军校,学习武艺兵法,将来为国家出力,萌子荣妻不是难事。”
刘大郎不知他的底细,将信将疑的说道:“蒙相公错爱!小人没有此等福气,大家暂且歇息,我去收拾饭菜来。”
说完跑到了厨房将米淘洗干净。刘嫂子生火烧柴,夫妻俩将米煮好一起炒菜。
徐灏走出屋外,看刘家前后共是两进,头一进东边间后面空了一个小门出入,前东半间摆着一张做糕饼的石案,一只行灶上整整齐齐码放着蒸笼。向北是正门,外面是糕饼店,后东半间摆着一架石磨,地上堆着些砖块石灰。
西半间靠着墙壁安放一张跳桌,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墙上贴着一副对联,剑气冲霄汉,文光射斗牛。
中间挂一幅丹凤朝阳的画儿,向南四扇长窗,两扇短窗。窗外靠东就是灶房,种着几棵桑树,井口满地都是水,短窗檐下压着一个碳篓;靠西的地上都是砖灰,一个酱缸盖子打碎了,是个很普通的百姓家。
徐灏看了一会儿走进屋里,张鸾吹悄悄示意刘嫂子那是贵人,刘嫂子会意便擦干净了双手,进来递出一张椅子,不好意思的道:“家里穷,把家伙都卖尽了,只剩下这张椅子,公子请坐一坐,奴家若非恩公搭救,必被这火烧死了。”
刘大郎端着饭菜进来,闻言说道:“先前起火官府的水龙不中用,岸边的火龙一时半会的运不过去,官府就吩咐说救出一人,赏五两银子,小人就跟去救人。
谁想随着火兵拼命钻进去抢救,大家拉屋扯房,泼水断风的,寺里竟然处处藏着妇女,夜里都被烧了出来,一个个衣衫不整有的光着身子。
不说松庵死得最惨,奇怪的是四五十个和尚连同坐方丈的妙香禅师,都被烧死了,只有个八十多岁的病老和尚和六七个小沙弥跑了出来,大家伙都说此乃天意,又恨这班贼秃窝藏妇女,有力气也不出了。”
刘嫂子叹道:“好好一个昭庆寺化为了灰烬,如果天下寺庙都是如此,真希望老天有眼,都烧一个干净才好。可惜寺烧完了终须复建,又要苦了这些愚夫愚妇,掏钱中饱了这些奸僧。”
徐灏笑了笑,建不建寺庙不是朝廷所能主导,能阻止一时也阻止不了一世,大抵不能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佛教在中国最为盛兴,自然藏污纳垢的小人最多。
总得来说百姓毕竟需要精神上的信仰,大多数寺庙尽管有着圈占土地,纵容百姓出家的弊端,可奉公守法到底是大多数,长期加以约束就行了。
中国没有可能取缔所有宗教,管天管地管得了百姓去信什么?所以得因势利导,有读书人时时口诛笔伐佛教已经足矣,这方面读书人的作用很大,在他们笔下寺庙往往都是万恶之源。
只要中国人信仰祖先,就没可能全民信某一宗教,此乃祖宗留给后人的智慧,也是源自中国人骨子里的文明,永远不会因为各种运动而消失,只要大多数人保持着冷静即可。
中国有句俗语,小聪明也有大智慧。世间事不能走向极端,走了极端就容易出现混乱,徐灏很赞同传统的中庸之道。
刘大郎夫妇很实在,把家里所有的食材都拿了出来,每桌一碟白煮鸡肉,一碟煎鸡蛋,一碟盐菜,一碟清酱。
徐灏有心抬举夫妇俩,留下百两银子嘱咐刘大郎,关两日店,将众妇女问明地址,分头送回家去,有张鸾吹和李素娥暗中帮衬,不怕出现差错。
时下很多人家不可避免的见女人多日不回家,肯定会以败坏门风为由闹出事来,轻则赶出家门重则逼着去死,所以徐灏也做了预案,无家可归的女人都会有个去处。大抵最终是老老实实的靠着双手为生,还是选择去烟花之地舒舒服服的躺着赚钱,那就任凭去留了。
二日后,李素娥跑来紧急求见,说刘家出事了,等徐灏骑马赶到莫愁湖,就见刘家门口围着许多人。
走到门口,院子里也挤满了人,三四个穿着青衣的衙役,把铁索锁着刘大郎,拉着就走。
刘嫂子在后面披头散发的大哭大叫,大喊我夫妻冤枉,徐灏心中冷笑,示意李冬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