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1 / 1)

开学前的三天,遥远还在艰难地与生物钟抗争,毕竟要把一个暑假里日夜颠倒的作息调整过来是非常困难的,这天清早睡到十一点起来时,赵国刚与谭睿康都不在,出门去了。

遥远有种被抢了父亲的不爽,看到桌上纸条时知道他们中午不会回来了。

应该去考试……祝他一切顺利,过几天回来就拎包入校,遥远躺在沙发上跟他的好友齐辉宇打电话,顺便抱怨几句他的堂表哥。

“嗯,他们那边就是这样吧。”遥远说:“也挺悲哀的,念完小学去读个初中,娶老婆,盖房子,下地种田,养鸡养猪,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要不是他爸去世,到城市里来谋生,估计他一辈子就呆在农村里了。”

齐辉宇在电话里笑道:“他来你家闹笑话了么?我家上回亲戚来过就闹笑话了。”

遥远道:“还行,挺聪明的。”

齐辉宇说了个他家乡下亲戚过来做客,把他妈的电水壶搁在煤气炉上煮,煮得底部胶全融化了的事,遥远和辉宇大笑了一通,又聊了几句班上女生的八卦,才各自挂了电话。

遥远无聊地翻通讯录找人对寒假作业的答案,这次是戴着厚瓶底眼镜的林子波。

对完答案,林子波问道:“你的远房亲戚怎么样了?”

遥远把先前对齐辉宇说的话又朝林子波倒了一次,林子波说:“他们学习进度可能跟不上这边的教育。”

遥远道:“连英语都是用的人教版,我爸应该去给他联系技校了,学门手艺饿不死人。抠鼻发下来的那张附加题小卷子你做了吗。”

抠鼻是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没事喜欢用拇指抠鼻孔,遂被起了这外号。

林子波也没做完,约好交作业当天带出来给遥远抄,门铃响,遥远挂掉电话去开门,赵国刚与谭睿康回来了。

“怎么样?”遥远问道。

赵国刚道:“过了,你哥表现很不错,九月二号开学。去换衣服,出去吃顿饭,买点东西。”

谭睿康笑了笑,赵国刚道:“上学后英语要抓紧,不会的问小远。”

谭睿康连连点头,赵国刚又道:“留一级关系不大,正好互相照顾……”

遥远在里面听见,问:“念哪间?吃过饭一起去看看吧。”

赵国刚:“不用了,三中,联系过你们副校长,周一直接去上课就行。”

遥远:“!!!”

“三中?!”遥远难以置信道,他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就跟做梦一样,蹙眉道:“你……谭睿康!你就这样进三中了?”

赵国刚微有不悦道:“他要留一年级,下来和你一起念初三,明年你俩一起参加中考。”

遥远整个人就快炸了,把谭睿康当透明人,问道:“哪个班?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赵国刚道:“一班,你们的尖子班。”

遥远:“这不……这……”

赵国刚抬头看着自己儿子,遥远差点就把“这不行”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南国小升初,初升高,全是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上了三中的尖子班就等于一只脚迈进重点本科的门槛,他是怎么做到的?!就凭他?!

“这太……”遥远及时刹车,改口道:“太厉害了。”

遥远的脸色阴沉下来,回去换上衣服,出来穿鞋,赵国刚知道儿子好胜心强,妒忌心犯了,但当着谭睿康的面总不能教训他,脸色也不太好看,只得找了点别的话朝谭睿康岔开去。

遥远躬身穿鞋,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谭睿康学习有那么好?三中不设插班的入学考试,是爸爸先带着他去级组长那里做了张试卷,再到副校长家里坐了会儿。遥远想起当年小学升初中那会赵国刚说得很清楚,考不上就去普通中学垫底算了。

遥远拼了命的死读,最后还是差了几分,当然赵国刚去找教育局的朋友开了张条子,还是把他塞进去了,过后遥远才知道,赵国刚还出了三万的择校费。

遥远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挫折,意识到人不能一辈子靠老爸,上初中后便刻苦念书,终于有点成绩,足够洋洋自得的时候,一个这么不起眼的谭睿康竟然也被塞进去了,还和自己同班!

赵国刚出了多少钱?

遥远穿好鞋子,起身跟着赵国刚出去,在电梯忽然问道:“爸,你出了择校费么?现在几万进一班了?还是三万?”

赵国刚又被自己儿子算计了一道,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遥远问完就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按钮,知道赵国刚完全无法回答。

答三万择校费吧,谭睿康就在旁边。

答没有吧,赵国刚好歹要照顾自己儿子心情,况且想也根本不可能,遥远对自己的母校简直是知根知底。

谭睿康吓了一跳,问道:“姑丈,什么东西,什么费?”

赵国刚沉声道:“目前还没定,看他中考的成绩。”

“哦。”遥远冷冷道。

谭睿康脸色有点不知所措,他听到一个天文数字,却不知里面有什么玄机,而且遥远与赵国刚的气氛有点僵,电梯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遥远无数次地听过他爸的钱就是他的钱这个道理,赵国刚家那边的亲戚有许多人告诉过他,要看好他爸,别被人骗了钱。赵国刚没有续弦,遥远也不可能愿意多个后妈,他的独占欲不是一般的强,谁霸占他爸都不行,他们父子的钱也不能给外人花。

赵国刚去开车,谭睿康小声问道:“遥远,择校费是什么?”

遥远善意地说:“没什么,恭喜你,哥,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

谭睿康眉头拧成一个结,赵国刚把车开过来,带他们去吃午饭。顺便聊几句关于新学期的事,要去给谭睿康买新的书包与文具,衣服鞋子,办公交卡。

遥远一句话不说,坐在副驾驶位上,倚在车窗边看外面的烈日,在想谭睿康是不是赵国刚私生的。

“你爸爸带你来那年。”赵国刚说:“小远才两岁,你四岁。”

谭睿康的眉头暂时舒展开了些,说:“我都忘了。”

赵国刚道:“当时这里坑坑洼洼的,还是开发区,现在已经是市中心了。小远的妈让你爸爸来做生意,刚开始改革开放……原野的股票一股三块钱,最高的时候涨到一百多。”

谭睿康说:“我爸他当年为什么不来?”

赵国刚道:“他说老家两老没人照顾,小远的外公住不惯城市,家里的田也没人打理。”

“现在呢,田都租出去了?”遥远道。

赵国刚道:“现在你母舅家没多少人种田了,可能再过几年,能发展点旅游业……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赵国刚说:“你睿康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喜欢得不得了,抱着你亲个没完……”

遥远脸上泛起红晕,愤恨地说:“别提这些行不行?”

谭睿康哈哈大笑,说:“姑丈,我都忘了。”

赵国刚想起去世的妻子,声音温和了很多,又说:“睿康还舍不得走,说要弟弟要弟弟。”

谭睿康唏嘘道:“我妈妈那时已经不在了,她以前说过给我生个弟弟。”

赵国刚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挂档踩油门,说:“小远的妈妈和你爸爸虽然是表兄妹,小时候感情却最好,小远,你和你哥哥也要好好相处,知道么?”

遥远冷冷地答了,赵国刚知道这个儿子正是青春期犯浑的时候,说多了只会吵架,便这么轻轻揭过了。

中午赵国刚带着他们去吃饭,谭睿康吃不惯带血的白切鸡,赵国刚便又给他点了些别的菜,看在遥远眼里只觉谭睿康越来越讨厌,就算不做什么光坐着,也有种说不出的排斥感。

赵国刚还是很能聊的,在商场混了多年,哄两个小孩自然不在话下,提到家乡时谭睿康便有说不出的话,家里养的柴鸡,吃鱼的鸭子下的鸭蛋,开春第一道笋子,老家的特产……遥远听得心烦,谭睿康说话的时候他就不说话,而遥远说话的时候谭睿康也有八成听不懂,遂插不上话。

一顿饭勉勉强强吃完,赵国刚又带着他们去买东西,遥远很少在国贸里买书包文具——他看不上这些,都是赵国刚的习惯。遥远喜欢去步行街淘一些不贵却显得时尚的男生卡通玩意,譬如酷猫又或者日本货。

赵国刚给谭睿康买的单肩包,文具都很贵,看上去却平平无奇,没半点品味,还买了双球鞋,那种款式的球鞋倒贴钱给遥远穿遥远都不穿。

结账的时候谭睿康坚持要自己付钱,遥远心里既无奈又好笑,赵国刚道:“睿康,别和姑丈客套这些,以后等你工作了,有的是时间给姑丈买东西。”

谭睿康沉默很久,最后感激地点了点头。

赵国刚开车回楼下小区,付完钱让谭睿康先去剪头发,带着遥远上楼去,打算安抚一下儿子,然而回家没几句两人就吵起来了。

“你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钱?!”遥远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国刚道:“遥远,他的爸爸是你妈妈的兄弟,你是独生子,不懂手足之情……”

遥远:“问题他不是你生的啊!凭什么?!他已经成年了,完全可以自力更生!怎么不去打工?!”

赵国刚深吸一口气,根本没办法与这个儿子沟通。

“假设,小远,假设爸爸和妈妈一起离开了你。”赵国刚道:“让你初中毕业后不念高中,一个人出去打工,你觉得命运对你公平?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你堂表哥今年只有十七岁!让他带着初中学历去工地搬砖头,简直是毁了他!换了你,你愿意?”

遥远道:“自力更生有什么困难的!真轮到我了,那我也可以自食其力!边打工边读书,谁就一定得靠父母了?”

赵国刚道:“说得轻巧,既然你这么说,爸爸为他出学费和择校费,你为什么又会生气?”

遥远语塞。

赵国刚正要好言安抚几句,遥远却黑着脸回房间,砰的一声摔上门,上锁。

赵国刚知道遥远不过也只是嘴上说说,真要让遥远出去打工,这少爷脾气肯定没过两天就会摔东西不干了,这孩子从小就惯得太过头,以后出社会还不知道怎么办。

抽了根烟后,赵国刚去敲门,和颜悦色说:“小远,爸爸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永远只有你一个,自己想清楚,你怎么能生爸爸的气?”

遥远听到那话眼泪就掉下来了,他躺在床上翻画册,却不去开门,赵国刚知道他要面子,便不再去敲门,打电话让公司司机买了菜送过来,开始搞大扫除。

打扫到一半,遥远出来上洗手间,赵国刚说:“把菜整理一下,晚上咱们自己动手做饭吃。”

遥远生完气,有台阶下,便不好再和父亲对着干,进厨房去洗菜,谭睿康也回来了,剪了个很短的头发,笑道:“姑丈。”

赵国刚说:“很精神,剪得不错,小远,开学后你的头发也要理了。”

谭睿康回来便自觉进厨房洗菜,遥远依旧一声不吭,谭睿康便笑道:“小远,哥的头发剪得怎么样?”

遥远看了他一眼,心想还挺帅的,理发师还知道给他剪个短碎发?先前油油腻腻的印象没了,洗得很干爽,身上还有股淡淡的香味。

洗头妹要摆平谭睿康的头发多半花了大力气。

遥远敷衍地说:“不错,很精神。”

“你这头发好看。”谭睿康说:“剪了多少钱?店里的人又给我洗头又让我烫,真把我给吓着了,还要按摩,我说不不不,剪几下就成了……”

“这边都要按摩的。”遥远说:“按摩也就十块钱,洗剪吹十五,按摩了舒服得多,有精神,没什么。”

谭睿康说:“洗完不还是得剪短么?这不就白洗了?浪费钱。”

遥远:“……”

遥远发现自己和谭睿康真的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只得点头道是啊是啊。赵国刚打扫完后过来围着围裙做饭,谭睿康忙道:“我来吧。”

赵国刚说:“小远嘴刁,姑丈先把他伺候好了,以后姑丈没回来你再给他做饭吃。”

谭睿康笑着说好,又见厨房里没有自己容身的地方,便回房去了。

遥远给赵国刚打下手,赵国刚沉声说:“小远,你才是爸爸的儿子,谁也不能取代你的地位,你是这个家的主人,有什么事,要多让让你表哥,知道不。”

遥远眼圈有点红,哦了声,赵国刚说:“把鱼拿来。”

赵国刚接过准备的料下了,做个蒸鱼,遥远从背后抱着赵国刚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赵国刚一米八的个子,做个饭还得小心头不碰到抽烟机,遥远一米七,刚到他肩膀高。

赵国刚任他从背后抱着,转身去调蒸鱼酱油,把遥远带着动来动去,就像小时候赵国刚给遥远做饭吃,小遥远抱着他的腿发呆不松手一样。

赵国刚说:“都快和爸爸一样高的人了还撒娇,小心被你表哥笑话。”

遥远松了手,悻悻出去看电视。

晚饭四菜一汤,赵国刚的手艺很好,做的又都是遥远爱吃的,遥远心情也好了起来,不怎么计较了。但想到周末过去就要开学,要带着这么个表哥去自己班上,还得照顾着,遥远只觉头昏脑胀。

假期的最后几天过得哗哗的快,遥远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抓狂地大叫。

“啊——”

东西已经全整理好,谭睿康在外面吃早餐,一推开门就觉得又热又不舒服,遥远恨不得回空调房里去继续睡觉。

遥远刷完牙洗完脸,在桌旁面无表情地坐下,对着一盘蒸馒头,马上就倒了胃口,赵国刚让谭睿康把冰箱里的速冻食品拿出来蒸,谭睿康别的不碰,偏偏就蒸了一大盘速冻馒头。

“多吃点。”谭睿康说。

白水配馒头,遥远彻底无语了,起身去把冰箱里的公仔点心,烧卖虾饺拿出来塞进微波炉里转,烧水泡茶,一句话没说。

“小远有起床气。”赵国刚说:“别惹他。”

谭睿康笑道:“知道了。”

叮的声响,遥远开始吃他的烧卖虾饺普洱茶,勉强吃了点下去,把剩下的朝谭睿康面前一推,谭睿康忙摆手道:“我不吃。”

遥远穿好袜子换上鞋,坐在沙发上还没睡醒,啊的一声叫,倒在赵国刚身上,枕着他的大腿看翡翠台早间新闻。

谭睿康提着书包出来,说:“这个卡怎么用?坐几路车?”

赵国刚道:“小远会教你,去吧,第一天上学,好好和同学们相处。”

赵国刚翻钱包,给遥远和谭睿康钱,一人给了五百,遥远看也不看就朝兜里揣,谭睿康忙道:“不用,姑丈,我自己有……”

“快点,待会车走了。”遥远不耐烦道,反正谭睿康都花了他爸三万,四百也不算什么了。

赵国刚说:“拿着,生活费没了找姑丈要,等你工作了,有的是你给姑丈用钱的时候。”

赵国刚这么一说,谭睿康便点头接了,遥远带着他下楼去,离开小区坐车,开始初三新学期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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