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的时候,靖王府正厅已经点起了灯火。
大魏的早朝开的都很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大臣们就得收拾出门了,顾怀没有穿朝服,而是依然穿着黑底道服,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其实开国时候太祖曾经规定过文官上朝得骑驴子,那时候不是正在打仗嘛,为了抑制长安骑马的风气,将马匹全部送往军队,后来这规定也就渐渐被取消了,大臣们一般都是乘着马车去上朝,一辆辆马车从各个街巷驶出来,最后汇成了车流行进在四条大道上,也算是长安的别样风景。
但也有些清廉官员乘不起马车,甚至连驴子也没有,那就得老老实实一步一步走去宫门了。
顾怀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感受着马车偶尔的颤动。
眼前的魏国,和许白讲过的某个朝代,某些故事何其相似?
顾怀甚至都能预想到接下来的剧情,如果没有其他因素干扰的话。
入了一趟宫,才知道魏皇有多信任何公公,以及魏皇现在有多么衰弱。
如果魏皇很快就驾崩,太子争不过老二,老二一旦上位,自己就要倒霉。
所以魏皇必须得多活一段时间,但这个他根本控制不了。
所以他的内心很犹豫,要不要加快一下历史的进程?
如果老二昨天没有在酒楼对自己展示出杀意,那可能自己还不会那么急,偷偷摸摸蹭点权力,做点能刺激时代前进的事情,帮一把底层人民,最好是能别在朝中树敌。
可如果自己不把老二拉下来,这一切都是空谈。
可是做出这个决定要背负巨大的心理压力,一旦他做了,他有点不敢想象以后的史书会怎么写自己...
就在顾怀心乱如麻在心里的某个界限反复横跳之际,马车已经渐渐停了下来。
他掀开帘子,就注意到身边熙熙攘攘全是官员。
眯着眼借着微亮的天色仔细看看,几乎全是不认识的面孔,各自都分成一个个小圈子站着闲聊,等着宫门打开。
他下了马车,一身道服在一群官服中间很是显眼。
不少人第一时间就诧异的看了过来,片刻之后周围议论声顿起。
作为大魏最核心的一批人,这些人都立马想到了顾怀是谁。
然后他们的目光就转向了另一边,从马车上下来的顾道。
穿着正经藩王朝服的二皇子,齐王顾道向着顾怀走了过来。
一路上官员纷纷让开行礼,内心有些期待的火热。
听说昨儿齐王被揍了一顿,今天这是要找场子?
顾怀负手站着没动,他注意到了二皇子脸上的几道青紫,还有右眼眶有些发黑。
看来是抹了些粉,他想到。
二皇子走到了顾怀身前,先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拱手行礼:“见过皇叔。”
顾怀脸上浮现笑容,搀起二皇子:“齐王客气了,同朝为官,又是参加早朝,称呼官职爵位即可。”
二皇子也笑道:“靖王说的是,倒是本王有些公私不分了,那就等朝会散了再私下宴请靖王。”
“今天是孤第一次上朝,听说齐王掌百官风纪,若是孤有什么失仪,还希望齐王高抬贵手。”
“父皇许的差事,本王也推辞不得,但现在朝会都是阁老领着百官议事,倒是没以前那么重风纪了...不过靖王为何没穿朝服?”
“齐王想必也知道孤因为没带朝服去了一趟礼部,估计还得有些时间才能织出来。”
顾怀扫视了一下四周,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礼部萧侍郎,笑着拱手:“萧大人!孤还得多谢萧大人仗义援手,拍着胸脯说会在祭祀之前把朝服送到王府,这才放下了心。”
一旁的萧巩立马黑了脸,但还是拱手称不敢。
周围众大臣看见着融洽的气氛都有些诧异,这两藩王哪儿像刚斗殴完的样子?看来真的只是喝大了切磋而已,传言果然不可信。
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伴着吱呀一声,宫门也在几个禁卫合力之下打开了。
二皇子抬头看着阳光,虽然有些青紫但还是很俊的脸上笑容一直没断过:“那本王就先行一步了,得去殿前监察百官着装。”
顾怀也没看二皇子,只是看着厚重的宫门:“齐王请。”
二皇子带着一众御史迎着阳光进了宫门。
看见二皇子走后,才有不少官员上来与顾怀见礼,顾怀也一一拱手还礼,只是参加朝会的官员实在有些多,一时间太多名字他根本记不住几个。
直到一个中年人凑上来,顾怀一愣。
这居然是在长安城外蹭他酒喝的那个中年人。
中年人也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拱手:“下官监察御史范泓,见过靖王殿下。”
顾怀很快回过神,看着官员们已经有序进宫了,拉起范泓的手边走边笑道:“范御史啊范御史,可让孤一顿好找,别忘了你还欠孤一壶酒呢!”
周围的官员闻言有些吃惊,不知道这个都察院之耻是怎么搭上靖王这条线的。
毕竟是个王爷啊,刚才那些官员上前可没这个待遇。
范泓也有些郝颜:“让王爷见笑了,下官当时也没想到会是王爷,所以有些放浪形骸...还望王爷恕罪。”
“范御史为何如此拘束?须知孤还是欣赏范御史拎着酒豪放谈天说地的样子,难道因为孤身份变了就不能再淡然相处了?须知君子之交淡如水。”
“王爷说的是,”范泓眼看顾怀没有介意那天的事情,也渐渐放开了,“那天得见王爷便知道王爷不是普通人,这才起了搭话之意,只是没想到王爷这么...这么的平易近人。”
顾怀好奇问道:“范大人既然是监察御史,为何没有随齐王先行入宫纠察风纪?”
范泓干笑两声,有些难以启齿:“王爷有所不知...在下因为从来没有弹劾过官员,所以...所以都察院的同僚们都不太愿意与下官同行。”
顾怀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个奇葩:要知道都察院作为台谏部门,就是靠弹劾官员吃饭的,尤其在魏朝,御史弹劾无罪,一群御史都像疯狗见谁咬谁,怎么出了这么个与人为善的货色?
当初是谁分他去都察院的?
范泓看见顾怀的眼神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这事搁在都察院确实离谱,只能面红耳赤的解释:“王爷有所不知...在下曾经起过弹劾一位勋贵的心思,结果奏折还没递上去就被那位勋贵扬言要花钱买下官一条腿,从那以后才熄了弹劾的心思。”
“哪位勋贵这般猖狂?”
“陈国公...”
顾怀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个军功开国的郡王之后,后来降爵成国公了,原来是武将世家,那就能理解了。
他拍拍范泓的肩膀:“未曾想过换个部门?”
“下官这些年几乎成了都察院之耻,哪儿还会有人帮下官调个部门?”范泓苦笑道,“那天与王爷偶遇所提的多年不碰诗书了也是因为这个,这些年几乎都是虚度了。”
顾怀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存了些观望的心思。
如果范泓值得投资的话,他也不介意在都察院插根钉子。
他过了宫门,看着井然有序排队走过朝道,走过东门,从金銮殿前迎着阳光一步一步拾台阶而上,穿着不同官服铠甲的文武百官们,心生感叹。
大魏的中心,就这么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