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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哥,你不会以为我还不知道吧?这是我的身体耶!这种双脚像不是自己的、明明还在却感觉不到的情形,你以为我还不明白吗?嘛,说沮丧当然是沮丧过一阵子,毕竟我是真的挺喜欢运动的,但是与其自怨自哀,赶快找到接下来的生存之道不是比较实际吗?齐哥,你不知道,绝望这种事,我在好多年前就已经放弃。」

习斋似乎笑了一下,自嘲地扬起唇角,无神的双眼,挪向窗口逐渐爬升的太阳:

「你不会懂那种感觉的。小的时候,我的视力还可以清楚看见齐哥你的脸。但是有天开始,我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的世界逐渐在变暗,我打开所有的灯、跑到大太阳底下站着,拚命地站在光亮的地方,但全都无济于事。」习斋深吸了口气,

「我的世界渐渐消失、渐渐变小,渐渐抛下我一个人,把我留在黑暗里,就像妈妈一样。每天睡觉时,我都好怕闭上眼睛,深怕下一次再睁开眼,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会不知道我在哪里,身边有什么人,我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种感觉,你们是永远也不会懂的,齐哥。」

他又吸了几口气,微微甩了甩头,像要把那种过往的情绪抛离。回头又看向习齐,不禁笑了出来,

「齐哥,你又哭啦?」他彷佛觉得很有趣似地,听着习齐不住啜泣的声音:

「怎么又哭了,拜托你不要哭好不好?你再这样哭下去,我会想欺负你耶,你不知道你每次哭,我都要在心底忍耐很久吗?真想看看你哭着求饶的表情,可你是齐哥啊,我最喜欢、最照顾我的齐哥,我怎么舍得呢?」

「小斋……」

习齐吸了口气,他拉住了习斋的袖子:「不要这样……不要再这样下去了。过去是齐哥不好,拜托你,停止这种行为,我……我想办法替你换所学校,或是你要休学回家都好,这次齐哥一定会帮你办到,不要再和别做这种事……」

「齐哥,你还是一样耶。」习斋打断了他的话,笑着弯下了腰:「总是说一些不可能做到、不符合现实,像是演戏一样的漂亮话。也罢,这就是齐哥可爱的地方嘛!」

习斋无神的眸稍稍抬起,正对着习齐的方向,他扬起了唇角:

「何况说到那种事情,齐哥不是也做得挺多的?就在家里,和瑜哥和桓哥?」

习齐脸色顿时惨白:「你知道……」

习斋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拜托,在同一个屋檐下耶!齐哥,就算我不是盲人,没有过人的听力,光是看瑜哥他们对你的态度,白痴也都知道吧?而且在上高中前,我还不是全盲咧,桓哥看你的表情,谁都知道他有多肖想你的肉体。」

习齐连足趾都颤抖起来,但习斋不打算放过他,

「你第一次被他们□□我就知道了,我那时候还在想,啊啊,总算发生这种事了啊?齐哥,你真的不能怪他们,你的叫声和哭声实在太犯规了,连我这么小的年纪,都差点有反应了。难怪桓哥他们会食髓知味,怎么也不肯对你放手。」

习斋转动轮椅,再一次面对着已然呆滞、空白,连泪也流不出来的习齐,温暖的十指,慢慢地爬上他的颊,

「不过他们也太过份了,发现齐哥一次比一次瘦,我也很心疼。吶,齐哥,你应该很痛苦、很难受吧?每天都在哭吧?真可怜。」习斋温柔地望着他的眼睛,

「齐哥,你不要怕,等我有力量了,就快要有了,一定把你从那个可怕的家带出来,然后下次,换我来让齐哥哭泣,齐哥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伸出了手,顺着颊侧的线摸上了习齐的头,哄小孩似地抚了抚。就像那天在医院里,习斋的语气仍旧明亮的令人心折:

「在这之前,齐哥,你就像我说的一样,保持你原来的善良,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知道地活下去,那就够了。知道吗?」

习齐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挂着笑容的习斋。半晌退了一步,两步,一直退到了门口,忽然发出了一声不像是人、短而空茫的大叫,然后转身跑出了会客室。

习斋挪动轮椅,一路移到了走廊上,看着习齐颠倒的、落荒而逃的背影,再次笑了起来,他笑得停不下来,直到整个人瘫在轮椅上。有人从后面扶住了他,是另外一个男人。正是那天习齐把习斋送去寄宿处时,那个慈祥的老牧师,

「就这样让他跑掉,不要紧吗?你不担心?」

习斋无力地仰起头,把头靠在椅背上笑了:

「不要紧的齐哥不是那种会寻短见的人,应该说,他只会想,但永远不敢去做。他会找很多很多理由骗自己。」

老牧师看了他一眼:「可是我刚才进来时,听门房说,那个孩子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好像碰见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习斋沉默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应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反正那个家,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毁了,只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还把他变成了一座简陋的舞台,在上面的每个人,都化身成演员,在上面舞蹈着、搬演着拙劣的戏码。现在观众都散了、演员也都累了,所以,该谢幕了。」

牧师抚着他的颊,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半晌开口:「我可不允许你谢幕。」习斋笑了一下,又恢复那种百无聊赖的笑容:

「放心吧,我不会的。至少在向这个世界复仇、讨回一切之前,我不会放手的。属于我的舞台,才刚刚展开呢……」

伫立在东海岸的岩石上,习齐静静地看着大海。

他发呆了很久、很久,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一出很长、很长的舞台剧中,忽然醒了过来。

他听见观众的掌声,听见导演的笑声,也听见了剧组人员的呼唤声。他睁开眼睛,发现过去在他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堆虚妄的幻影,有着虚幻的布景、虚幻的道具、虚幻的戏服和台词。还有虚幻的亲情、友情、爱情,虚幻的尊严和人生。聚光灯熄灭的倾刻,一切都从他眼前消失了,只有他仍站在舞台上,看着舞台

剧散场的光景。

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喂,下戏了,该走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把手中的蘑菇罐,远远地抛向大海,玻璃罐在风中飞扬,落到了袭岸的波涛上,被大海卷走,在海面上载乘载浮,终于渐渐远去。

全是蘑菇!看哪!这个世界,就只有蘑菇而已。

习齐看着逐渐飘远的蘑菇罐,忽然轻、极淡地笑了。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习齐把他拿了出来,贴到耳际,电话里传出女王熟悉的怒吼

「ivy!你跑到哪里去了!晚上就要公演,你知道吗?所有人都在这里,你马上给我滚过来彩排!」

手机似乎被人抢了过去,电话那头,传来罐子低沉的声音:「喂,ivy,你在哪?你还好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所以就先来了,你没事吧?」他难掩忧心地问。

「嗯,我没事。」

习齐对着手机笑了一下,声音既清脆又温柔:

「我来了,我马上就来了。ivy很快,就会回舞台上了。」

然后,他面朝大海,张开手臂,迎着海风的方向,大方地鞠了个躬。

***

他是一个观众。

他在市民会馆的讯息墙上,看见了剪刀上的蘑菇这出戏的公演海报,又买了手册。一读之下,深深地对剧中人物和剧情感到好奇,于是就跟售票处预购了票,打算在星期六的夜晚,来一场舞台剧的飨宴。

海报的模样,是一把剪刀,上面放着两朵蘑菇,非常简洁有力的设计。

他平常很少看舞台剧,自从脱离孩提时代开始,他就很少接触这一类的事物。所以他买了最前排的位置,离舞台很近。

他坐进观众席,手上拿着简介,和满座的观众一起盯着舞台。

过不了多久,音乐响起、布幕拉开,聚光灯从上打下来,打在舞台中间的金属塔上,观众们都「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是非常壮观的剧场,悬在垃圾场上的橘色月亮、金属塔下的留声机,还有那座像家一般单薄的纸箱,每一样都吸引着他的目光。

戏开始了,演员一个接一个上台,他安静地看着。从主角tim和ivy一上来,他的心神就被吸引了,他着迷于tim的疯狂、残忍和骄傲。那个演员,就像是用尽生命般,诠释着这个因犯罪而被城市放逐的男人,既可怕,又叫人移不开目光。

他也着迷于ivy这个角色,他为他的每一丝变化而颤抖,从善良无暇、因不正常而被母亲丢弃的孩子,逐渐被自己、被环境、被命运而牵引,最终只好毁了自己,毁了一切,毁了他所深爱的人。那个演员,就像是在演自己的故事般,生动得令人为之动容。

那出戏演了很久、很久,中间没有休息,也无法离席。但所有的观众都像他一样,屏息地坐在位置上,直到这出戏的最后一幕。

舞台上的ivy举起了剪刀,狠狠地往tim的眼窝刺落,逼真到甚至溅出了鲜血。那瞬间灯光暗了,他才知道,这出戏已经结束了。

然而在黑暗中,他似乎听见那个饰演tim的演员,在观众惊呼下,悄悄说了声:

「谢谢你。」

周围响起了如雷般的赞叹,所有人都在鼓掌,都在疯狂地欢呼。他们感动地站起来,向舞台、向所有的演员、向这出「剪刀上的蘑菇」,报以最热烈的掌声。大家都引颈期盼着,等着演员回到舞台上,向大家谢幕。没有人停下掌声,大家都激动异常。

但是演员始终没有出来谢幕。他却跟着其它观众,一起热烈地拍起了手。

—全剧完—

番外肖桓

「已经好了喔,先生,你可以准备一下毛巾和换洗衣物。」

看护从疗养院的房间门口探出头,对着等在门口肖桓笑了一下。肖桓从长廊上回过头来,对着年轻的小姐笑了一下:「啊,我知道了,谢谢妳!」

看护小姐脸红了一下,看了肖桓俊俏的侧脸一眼,就提着刚换下的尿布和脏衣服走了。肖桓就走回房间里,先绕到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条大毛巾,又走进了公用浴室,试了试浴缸的水温,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毛巾抛到肩膀上,又走回长廊。

他走到属于刚才那个房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露出愉快的笑容,然后边进门边轻快地开口:

「ivy,该起床啰,桓哥来帮你洗澡啰!」

***

肖桓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小学的时候,只要老师出什么「以后想做什么职业」、「长大以后想当什么」或是「我的志愿」之类的作文题目,同学总会「我要当总统!」,「我要开一家大公司,赚很多很多的钱!」,发下各种宏愿。

但或许是从小就有自知之明,又或许是真的太笨。肖桓对自己的未来不但不抱希望,而也从不认真,老师问他时,他就半闭着眼睛说:

「我不知道。」

等老师逼着他交作文作业时,他就大笔一挥,写上:「我以后要当无业游民。」即使拿了零分回来也不在意。

而他的人生,就是一连串失望的写照。

他是家里的次子,从小他的大哥肖瑜,就是个令人期待的孩子。

所谓令人期待的孩子,就是那种老师上课问问题,一定会举手回答,而每次老师交代的功课,一定会整整齐齐地按时缴上。不迟到、不睡过头,考试出来都有令人满意的成绩,对待师长恭敬有礼,还会背出那一周的中心德目。而肖瑜就是这样的孩子。

要说「在大哥的阴影下成长」,这对肖桓来讲,实在有点太夸大了。说实在话,他很庆幸肖瑜是看起来这么成材的孩子,这样身为家里的次子,又只差一岁,父母也好老师也好,想着反正大哥已经这么优秀了,次子就放过他吧!肖桓反而得以幸免于难。

肖桓甚至觉得,或许肖瑜是他人生中,唯一可以抱持希望的事物也说不一定。

他对人生的失望,很快就传染到学业上。他从小学就会翻墙逃学,但有一次因为学校在墙上加装了碎玻璃,结果脚被割伤了没翻过,还被训导主任揪着耳朵请来家长。那是肖桓人生中第一次的发奋,他决定要好好锻练体能,这样下次翻墙就不会失败了。

结果还是让他失望,因为后来他进去的高工,学校根本没有墙。

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打手心、拉着耳朵到训导室打电话给家长,这对小学的肖桓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记过早就记到在退学边缘,老师请妈妈来学校谈了几次,肖桓觉得母亲到最后也已经来到不想来了,所以老师也不想管他了。

倒是每次他在嚼口香糖被抓到训斥,或是打同学被老师在走廊上罚站时,肖瑜和他念同一所小学,肖桓还记得小六的哥哥,已经很有吓人的威严。

他总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之只要看到自己被骂、被打,肖瑜就会站到自己面前,很有礼貌地询问对方:

「我弟弟出了什么事吗?」

肖瑜天生有某种气场,总之老师们一看到肖瑜的脸,总会亮起「好学生」的大灯,脸色也缓和起来。平常看到肖桓就打,看到肖瑜不知道为何又会讲起道理来,有时候真的就这么放过了肖桓。

而每次解救肖桓、把他带到教室时,肖瑜就会抓着他的手,什么也不说地看着他。肖桓觉得肖瑜如果像妈妈一样,唠叨个几句的话,说不定他还能反驳。

但是那种无声的、无言的凝视,反而令他无法抵挡,最终只能低头。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嘛,哥,我以后不会了。」

虽然他对这个承诺也从未认真过,下次照样我行我素。

肖瑜十二岁、肖桓十一岁那年,父亲入狱的消息震憾了他们家。虽然肖桓觉得父亲本来就是个乱七八糟的人,就算去杀烧掳掠也不奇怪。但是这个消息却彻底震惊了肖瑜,妈妈几乎不想理爸爸了,肖瑜就一个人为父亲奔走。

但十二岁的孩子,说实在什么也做不了。肖瑜最多只能问到看守所的位置,每天提些饭菜去探望他,就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般,不停地去确认父亲这种生物的存在。

他们的父亲却不领情,态度一次比一次嚣张,甚至叫肖瑜送饭来不如送钱。

他大字不识几个,连孩子的脸也没好好看过几眼,有一次肖瑜去见他,他竟然当着肖瑜的面问:「你是谁啊?我儿子吗?」从此肖桓就再也没看过肖瑜去了。

六年之后,他们在新家接到父亲因酒精中毒过世的消息,肖桓看见肖瑜默默地把亲戚的通知给烧了。

父亲入狱的消息一传开,对肖桓而言,好像反而是种解脱。至少国中的他不论再怎么叛逆,喝酒、抽烟,甚至跟着熟门路的同学去见了什么「老哥」,一下课就往教室后面拿了棍棒,跟着那些狐群狗党玩个通宵,连学校大门长怎样都有点记不起来。

老师们再管无可管的时候,就会悄悄和同事说一句:果然是犯罪者的儿子啊!看来基因真的会影响犯罪耶。默默地在肖桓的学生名册上打了个叉。

全天下像笨蛋一样没有放弃他的人,就只有肖瑜。那时候的肖桓,看谁都觉得烦,肖瑜的亲情攻势对他而言也已经不管用。

但是肖瑜还是很坚持,一听到他逃学,晚上立刻就站在家门口等他。肖桓多晚回来,肖瑜就站到多晚,一看见他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进屋里,桌上总是摆满了热腾腾的食物,肖瑜就沉默地坐到他对面,和他一起吃迟来的晚餐。

肖桓发现肖瑜越来越瘦,有一次他超过十二点才返家,肖瑜在七度的寒流中站了四五个小时,看到他回来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屋里时,肖桓发觉他连鬓边都结了薄霜。隔天就得了重感冒,肖桓有一个礼拜都没晚饭吃。

后来他就和同伴说,有马子在等他,所以他得早一点先走人。三年来没人知道肖桓的马子就是他哥,还得了个疼女友的男人这种称号。

有一次他和隔壁校的干架,那次因为人数多,又是盛夏,大家火气都大,不知道怎么的事情就闹大了。虽然不是肖桓下的手,听说隔壁那方阵营有人受了重伤,右眼被人用蝴蝶刀戳伤,恐怕会瞎一辈子。

这事一闹闹上了警方,警察把他们这群青少年全带回警局。那一晚的情景,肖桓到很久以后都还记得,原本个个意气风发的弟兄,听到可能会被关之后,每个都紧张起来。他的朋友有的开始抽泣,有的向警察呛声:我爸爸就在附近很出名!你不可以抓我啦!

而肖桓还是一如往常,对自己的命运不愿多想,只是沉默地坐在警局的椅子上。

后来警察和他们解释,只要有人来保他们就可以先回家,少年们才欢天喜地的开始打电话,顿时警局里都是此起彼落的通话声:「妈呀,来接我啦!我在哪?派出所啊!」、「老头!我在警局!条子难搞,快来帮我。」只有肖桓依旧沉默。

他不像许多家里有钱的同伴,有那时候刚盛行起来的手机。等同伴都差不多打完手机,在家人又骂又拎的陪伴下走出警局后,肖桓才慢吞吞地和警察借了电话。

肖瑜听见他在警局后没有表示什么,只是迅速挂了电话。几分钟以后就出现在警局里,肖桓的脸上都是群架打出来的伤,他不敢抬头看肖瑜,肖瑜也没有看他。

「我弟弟会怎么样吗?」

肖桓记得肖瑜很认真、很严肃地问着警察。警察看到来保他的同样是位少年,有点吃惊,但还是回答:

「虽然重伤有点麻烦,但他们都还小,又是群架……如果不是受伤那方坚持提告的话,应该会不会有太大麻烦,不过以后请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回家的路上,肖瑜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责备他。母亲又是醉醺醺的回家,肖瑜试图告诉她时,母亲还愤怒地对他丢酒罐,所以只好由肖瑜代理母亲过来。

越接近家,肖瑜的唇就咬得越紧,脚步也越急,脸上的表情让肖桓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回到家里,肖瑜也像以前一样,把饭拿去热了,放到肖桓面前,在他对面坐下来,肖桓怯怯地动起筷子时,却发现肖瑜一动也不动,像个木偶似地坐着。

他惊讶地抬头一看,才发现肖瑜双唇颤抖,眼眶竟然红了。他似乎想强忍着不掉眼泪,但是颜面神经还是出卖了他:

「喂,瑜!」

他惊得抛下筷子站了起来,从小到大,他还没见过这个好像万能的大哥哭。听见肖桓唤他,肖瑜好像再也忍受不住,趴在桌上就哇哇大哭起来。

那年他十五岁,肖桓十四,也是肖桓不再叫肖瑜「哥哥」的一年。说实在话,两个都还是孩子。

「不要这样啦,瑜,我以后不会再跟人家打架了可以吧?晚饭也都好好回来吃。哎哟,哥,拜托,别哭了,不像你耶!」他尴尬地安抚着。

没想到肖瑜抬起头来,忽然满眼泪痕地握住他的手,哭得像小孩一样抽咽,

「我、我以为……你……会……会被关,和……爸……爸爸…一…样……」

他哭得说不清楚话。肖桓觉得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有一块什么地方化了,被肖瑜的哭声融化了,他伸手抱住了他的大哥:

「不会啦,瑜,我不会那么笨……虽然我是满笨的,我不会像爸爸一样,就算以后要逃狱,我也会回到你身边。老哥,我不会走,不会离开这个家。」

他坚定地保证着,虽然这个保证,到最后也被他忘了大半,规矩了没几天,又开始故态复萌。但或许是始终忘不了肖瑜那晚的眼泪,肖桓每天至少还能回家吃晚饭。

基本上,肖桓觉得自己能够到十六岁还在社会所谓的正途上,没有因为杀人放火就提早到铁笼子里报到,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肖桓都觉得那是肖瑜的力量,是肖瑜牺牲他自己部份人生的结果。

所以当肖瑜说,自己要从国中休学,去餐厅工作时。他记得那是自己有生以来,对向来不太关心的家里,第一次表达意见,而且第一次就很激烈。

「你干嘛休学啦,继续念啦!」他不满地看着肖瑜。

肖瑜的反应却很冷静:「我的人生,和你无关。」肖桓就生气地叫出来:

「你和我不一样,瑜!你是他们那边的人!什么事情只要你肯做,一定可以做得比谁都好!你知道我有多期待你吗?我希望你有一天可以变成很了不起的人!像是电视上的总裁什么的,然后把以前看不起我们的那些家伙全都踩在脚下!」

「桓,不是只有念书,才能变成了不起的人。何况我也不希望变成了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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