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态可掬的游乐场吉祥物在小朋友们的簇拥之下,摇摇晃晃地从项南伊面前经过。
她就在如此欢快的气氛中瘫坐在长椅上,一脸生无可恋。
手机里跳出盛恬的语音消息:“今晚相亲怎么样呀?”
听这雀跃的语气,估计是想听点浪漫的故事。
然而可惜的是,项南伊今晚没有邂逅浪漫,倒是浪出个笑话。
反正都在任斯年面前丢脸了,也不差被小姐妹知道她恐高,项南伊索性拨过去一个电话,把进入游乐场后的糗事从头讲了一遍。
最后她还蔫蔫地嘀咕:“当事人现在就是很后悔。”
盛恬好不容易止住笑,问:“哎呀你干嘛非要逞强呢?现在要不要紧啊?”
“勉强还活着吧,”项南伊看见任斯年过来了,便说,“行了他过来了,回头见面再跟你说。”
任斯年把刚买的热饮递给她:“抱歉,我不知道你恐高,今晚是我的错。”
他这句话说得挺妙的,把错揽到了自己身上,也缓解了小姑娘的尴尬。
项南伊含糊地支吾几声,然后就低着脑袋专心致志地喝饮料。
她这会儿有点无法直视任斯年。
毕竟刚才牵了那么久的手。
她悄悄撇向任斯年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男人的手掌清瘦修长,晦暗光线沿着他的指骨向后延伸,依稀可见指缝与手背处有几道青痕。
项南伊心里总算迟钝地察觉出愧疚:“不好意思啊,抓疼你了。”
“嗯?”任斯年看了一眼,“还好,你力气不大。”
其实相比普通女孩子,项南伊力气还算比较大的,一方面可能是遗传了项太太的手劲,另一方面归功于她学摄影需要成天扛着器材到处走,再娇弱的人也能练出七分力来。
不过人家既然给了台阶下,她也只能抿抿唇角冒领了这份殊荣。
此后便无话可说。
但任斯年这人是斯文俊秀的类型,气质温和得让人没有压力,和他坐在一块儿哪怕不说话,也不会觉得有多尴尬。
项南伊便慢吞吞地喝着饮料,顺便安抚自己被吓破了的胆量。
任斯年往后靠上椅背,视线无声地扫过女孩的小半张侧脸,最后落在她左耳那颗猫眼耳坠的旁边,那里有一排不明显的耳洞。
他记得项南伊发来的那张照片里,她的左耳仿佛活页夹一般,戴满了一串闪耀的耳环。
平心而论,任斯年原本不喜欢这种类型。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理想型,应该有乌黑蓬松的长直发,长相不用太漂亮,眼神也别太有攻击性,最好能有秀丽且温婉的气质,说话的语调舒缓,宛若开春后绵绵落下的细雨。
因此当任太太想为他介绍项南伊时,任斯年的第一反应是不要浪费时间。
他十八岁后在国外留学,接触到的圈子里不乏沂城的富二代。关于项南伊的传闻,哪怕他不主动关注,也多少会听到些风声。
一个娇纵又嚣张的小姑娘。
这是他对项南伊这个名字所留下的全部印象。
然而九月的某天清晨,他例行早起晨跑。
中途收到项南伊的照片时,手机里那个婀娜娇俏的身影却意外地让他站在路边笑了笑。
就像他对项南伊说的那样,很有趣,也很可爱。
·
元旦刚过,任斯年和项南伊定下了婚约。
没有什么海誓山盟的感人画面,只有两家各自请来的律师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商议婚约期间双方需要履行的条条款款。
签好字后,任斯年拿出一枚订婚戒指给项南伊戴上。
不是多么奢华的款式,但尺寸刚好合适。
项南伊怔了一下,脑海中忽然闪过平安夜那晚十指交握的画面。
她清清嗓子,想假装对此并不诧异,但走进电梯后又实在忍不住,悄悄挪到任斯年身边,轻声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手指的大小?”
任斯年双手插兜,侧过身微笑道:“你觉得呢?”
“是……坐过山车那回?”
项南伊当时头脑一片空白,也不记得任斯年有没有握着她的手仔细研究,但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可能性,“那你估得还挺准呢。”
她不由得心生佩服,猜测难道这也是学霸的基本技能?
任斯年笑而不语,更让她笃定自己没有猜错。
这个误会持续到一年后的某天,项太太从她的梳妆台角落里找到这枚订婚戒指,当即数落起女儿不拿这桩婚姻当回事。
“不管你喜不喜欢小任,总归要装出该有的样子嘛,订婚戒指哪能这么乱扔?”
项太太提起准女婿时,眼尾眉梢都洋溢着欣赏的意味,“人家小任对这事多上心啊,平安夜才过两天就来问我你什么喜欢款式的戒指,还一直跟我说对不起,时间太仓促准备不够周全。”
项南伊咬着苹果愣了愣,咽下去后才说:“他还找过你呢?”
“那当然啊,这可是订婚戒指哦,他不问清楚怎么买?买得不合适到时候戴不上怎么办?”项太太白她一眼,觉得女儿问了个傻问题。
项南伊:“……”
她真是高估了任斯年。
·
随后几年,任斯年始终没有时间回国。
博士毕业后他被聘请到某个实验室主导课题研发,每周一次的例行电话渐渐减少到每月一次,如果项南伊刚好也没空,那么通话时间就会默契地顺延到下一个月。
久而久之,项南伊对任斯年的印象越来越淡。
如果不是父母时常提醒,她都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未婚夫。
其实项南伊大学毕业后,每年多少都会去几次美国,有时是纯购物的私人行程,有时是参加时尚活动的工作行程,但每回她都要等到快回国时,才想起是不是该联系一下任斯年,出来见见面吃个饭什么的也好。
不过这些念头,最终也都只是念头而已。
她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对外的形象也基本和单身没有区别,因此实在没兴趣主动让自己去适应某人的未婚妻这样的身份。
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逝,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盛恬结婚的那天。
从小认识的好朋友终于如愿嫁给了她的心上人。
项南伊当天感慨万千,婚礼结束后回到家里又小酌了几杯,一时间竟然诗性大发,在朋友圈里洋洋洒洒写了篇祝贺盛恬结婚的文章。
在文章的最后,她还发了一张她与盛恬的合影。
一个穿婚纱,一个穿伴娘礼服,笑容里透着同样的幸福。
项南伊刚发完朋友圈没多久,一通国际长途就打了过来。
“你朋友今天结婚?”
任斯年的声线早已比几年前更加成熟,但不知为何今晚听来,却有些莫名的急躁。
项南伊:“是啊,恬恬嘛,我好像跟你提过?”
手机那头静了几秒,任斯年问:“为什么不通知我?”
“……通知你干嘛?”
项南伊怀疑他喝多了,他和盛恬还有段晏都不认识,难道还打算兴冲冲从美国跑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任斯年站在实验室外,望向楼下的篮球场,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签下的那一纸婚约,其实基本上等于形同虚设。
还好项南伊那边也反应过来了,她满不在乎地回道:“我知道你是我未婚夫,这种正式场合按道理来讲是应该一起出席。但你不是很忙么?再说我俩又不熟,把你大老远叫回来就为了参加一场婚礼,我觉得有点太麻烦你了。”
听起来还怪体贴的。
可任斯年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缓缓转过身望向实验室的玻璃门,片刻后像是想通了什么,轻声笑了起来。
“项小姐,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
“嗯?什么?”
“年底等这边的项目结束后,我就准备回国了。”
任斯年一字一顿地叙述道,“希望到时候,我们能尽快熟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