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么人?”牛二被张虎捆住手脚拎上马车, 他害怕极了, 大声问道。
“这你就先别管了。”楚辞轻笑一声, 跟着坐上马车。张虎鞭子轻扬,马儿就嘚嘚嘚地跑起来了。
牛二躺在车厢里, 神思不定, 脸色时青时白, 也不知是在脑补些什么东西。
到了家门口时, 张虎下车开了门,然后又赶着马车进去院子, 而后又把车厢里的牛二拖了出来扔在院子里。
楚辞下车之后,坐在牛二跟前, 说道:“我看你猜了一路了, 你猜出我是谁了吗?”
“你是…城西米铺杨掌柜派来的人?”牛二试探道。
“不是。”
“你是兴隆酒坊派来的人?”
“不是。”啧, 得罪的人还真多。
“那你到底是谁?这位好汉,小人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你们了。若有得罪, 我在这里给你们赔不是了, 请你们放过我吧!”牛二涕泪交加,也不知到底怎么招惹他们了。
“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吧。让我找你的人是钱——”楚辞故意大喘气, 果然,还没等他把名字说出口, 牛二就叫起来, “是钱柄旺对不对?一定是他!这个王八蛋!”
他显得很是激动,但眼角的余光却放在楚辞身上,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楚辞也注意到了这点, 他不慌不忙地开口:“谁叫你今天要去找他呢?”
牛二心里一咯噔,连这个都知道,看来果真是他了!
“我不是说了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吗?为什么他还要派你来找我?”
“他说他信不过你,要我们来看看你老不老实。”
“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我也是偶然才知道他是国子监的人!要不是昨天输急眼了,我也不会鬼迷心窍上那儿找他去呀!”
楚辞觉得真相似乎快要出来了,他耐着性子,趁热打铁:“你也知道他的为人,怎么这么想不开呢?要不你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我,让我来评个理,怎么样?要是你真有隐情,我就放了你,回头和他说你已经被处理了,怎么样?”
牛二听到处理两个字,顿时心神俱裂,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狠心!
“我告诉你,你可一定要放了我啊!”牛二抓住救命稻草,恳求道。而后,他就将自己知道的这些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这钱监丞是通过一个掌柜的放印子钱的。他放印子钱的时间也有两三个月了,因着这里的利息比别家要少两分,所以借的人还挺多的。
牛二也去借了十两银子,到手的却只有九两五钱,扣除的五钱银子叫做鞋袜钱。这钱自借出那日便开始生利息,一天大概要还三百四十文钱,累计一个月还清,若是一个月还不清,便要在原有基础上加息。
牛二第一个月手气好,很快就连本带息地将钱还干净了。第二个月时,他又去借了二十两,想着本钱多一点,赢来的钱也就多一点,可是这个月,他却输了个精光。
无奈之下,他只得到处去借银子先来还每天所需的本息。那段时间他借遍了所有亲戚邻居,才堪堪还清了利息,又打点了收钱的人,让他们暂时松口,允许他下个月还以这利息还钱。
谁知第三个月到了,那掌柜的忽然说要在三日之内将放下去的钱全部收回来。这可不是要他们的命吗?一时间,变卖家产,卖儿卖女为仆的人多了起来。
牛二是个光棍,他既无妻子又无孩子,只有他爹娘还在世的时候留下的两间房。这是祖屋,可不能卖了!要是卖了,他爹娘在下面都得要气活了。
牛二想着能不能去找那掌柜的说说情,再宽限几天。于是,就埋伏在那掌柜家外面,想着天黑之后再进去和他打个商量。
谁知道,天一黑,他却看见那掌柜的提着个箱子悄悄出了门,往一个地方走去了。
牛二一路跟着他,终于看见他在国子监的后墙停住,轻轻敲了几下墙,很快,就有一个人顺着墙爬了下来。
他猫在一个角落仔细听,发现掌柜的喊他钱大人,又将手中箱子交给他,说是收了几百两上来。
牛二有些后悔,早知道他手上拿的是钱,半路就该冲出去的。忽然,他又想到,这个钱大人大概就是在背后放印子钱的人吧?要不是这些人放印子钱,他又怎么会欠下这么多债?以至于要到卖房还债的地步?呸,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牛二歇了求情的心思,却又蹦出了另一个心思。这印子钱在嘉佑年间,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朝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现在是天和二年了,当今圣上对这个印子钱看得很重,很多逼死了人的,都被下狱了。要是他用这事威胁一下那个当官的,岂不是就不用还钱了?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牛二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这一放松手就痒了。牛二颠着借来的银子乐呵呵地朝赌坊走去。
第二天,他就上国子监来了。那看守山门的还不让他进去。牛二就说,让他们去给钱大人通报一下,说秀水街茶水铺的人有事和他商量。
这门口的仆役听他语气得意扬扬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重要的人,于是马上便去通报了。钱监丞一听这个地方,脸色立刻就变了,因为这处正是他让放印子钱的地方。
牛二被放了进去,还没走到院子里,就被匆匆往这边赶的钱监丞撞了个正着。钱监丞拖着他往后面去,牛二站定之后就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把来意说清楚。钱监丞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所谓的小人,一口便拒绝了他提出的要求。然后牛二就以举报他放印子钱为威胁,不仅销了帐,还从他手里又弄来一点银子花销。
谁知,这银子却是送命钱来的!
楚辞听完,感慨了一下,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过某件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楚辞将这牛二嘴堵上,然后让张虎把他关进了厨房。牛二一晚上都在心里咒骂他们,完全不知道夜里玉春坊那边起了火,将牛二家的两间房烧了个精光。要不是他家房子和别人家都隔了一点路,恐怕整个坊都能烧起来。
楚辞也还不知道这事,他将牛二所说与自己的所见所闻写在状纸上,状告那个胆大包天的钱监丞。
第二日早上,楚辞就押着牛二上衙门去了,他要亲自状告那个钱监丞。因为他官居六品,七品知县不敢怠慢,而且这又和放印子钱有关系,所以立刻就派人过去,搜查那个掌柜的家。一搜之下,果然在他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大箱子,里面满满都是按了手印的条子,金额从一到二十两不等。
等人证物证齐全之后,知县又派人去请钱监丞过来,在朝廷下令撤官之前,他还是要给予朝廷命官应有的尊重的。
因为人证物证俱在,钱监丞即使说破了天也没用,只得老实承认自己一时糊涂。他之所以升官那么快,不就因为平时打点的多吗?
一个监丞一月四十五两,一年也才五百多两!而这印子钱,所有的利息加起来,一个月就差不多能赚到这个数了。
因为证据确凿,所以知县立刻递了折子上去给知府,而知府又将这事往上传,一来二去的,折子便到了当今圣上的手里。
“哼!想不到国子监内也是藏污纳垢之所,身为一名监丞,竟然带头触犯国家禁令,有这样的人待在里面,我大魏学子能学到什么好东西?”皇上看完折子之后大怒。
“请皇上息怒。这钱柄旺虽然胆大包天,但天网恢恢,他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多亏了状元郎明察秋毫,不然的话……哼!传旨下去,先将这钱柄旺打五十大板,再打入大牢,三日之后举家发配边疆,十年之内不能回京!兴许是朕往日太过仁慈,只关几年便罢了,让这些人等存了侥幸之心,继续祸害百姓们。今日朕就要杀鸡儆猴,让那些人再不敢出手。”
“皇上英明。”
此次检举有功的楚辞得到了二十两赏银,可是在他将案子办了之后回到国子监时,却发现汪祭酒对他的态度不如往常了。
楚辞初时还不明白,在他话里话外都暗示楚辞以后不要擅自行事时,他明白了。汪祭酒这是怪他没有经过他的手,便将这事捅了出去。
楚辞却想,汪祭酒身为一个部门负责人,肯定是不会希望本部门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圣上面前的,大概率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能像现在一样痛快?他早上听说玉春坊着火的位置时,心里一下就明白了,这分明是想杀人灭口啊!打蛇打七寸,他自然是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的。
与汪祭酒不同的,却是外院下属的其他官员,他们对待楚辞是毕恭毕敬的,生怕在什么地方惹恼了他,被他抓住把柄告了状。
楚辞倒是不在意这些,自古以来要成大事者,哪能被这些小小的事情拖累了。处理了国子监的蛀虫,震慑了其他官员,对他接下来大刀阔斧搞改革的事是有好处的。
当然,目前要最先处理的,还是班名的那件事。楚辞把门口的何平又叫了进来,让他去将乙班的温然找过来。
何平去了一会,回来时后面就多了一个人。
“学生温然,拜见楚司业。”温然面无表情地行礼。
“温然来啦,坐吧。”楚辞抬头,露出一个笑容。
“司业有事便直说吧,说完温然还要回去温书。”这眉眼精致,长得像个小姑娘的温然性子却不像小姑娘,和人说话时,满身都是刺。
“行,那我就直说了。我选定了你们九个人暂代班长一职,将班名班训确认下来。昨日上午,其余八个班都已交了过来,为何你们班的还没有交过来?”
“他们没有上报,我如何能得知?”温然哼了一声,觉得楚辞明知顾问。
“那么你有主动去找大家问一问这事吗?”
“为何要我去问?你不是说班长乃是一班之长吗?我怎么能低声下气地去问他们?”
“是问,是商量,不是低声下气,谄媚讨好,更不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凌驾于众人之上。俗话说,要想别人尊重自己,就得先学会尊重别人。今日还只是在一个小小的班级里,你都不能学会和别人交流,若是改日你当了官,下面的人合起来欺上瞒下,你也等着他们主动告发吗?”楚辞语重心长地说道。
温然低着头不做声,但看他这个样子,似乎有些触动了。
“温然,你要明白,一个人身处的位置越高,责任也就越大,要做的事情也就越多。如果你连这一点点事情都办不好,如何能叫别人信任你,给你更多的责任呢?你现在回到乙班去,询问一下大家的意见,在散学之后,将纸条交过来,行不行?”
“是。”温然应了。
在散学之后,温然果然将他们班的班名班训交了过来。
楚辞将这些纸整理好,他要将这些纸拿到外面,换成木制的牌子再带回来。
第三天的时候,学子们来到教舍之外,纷纷在门口停留了很久,因为门框下面钉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他们班的名字。教舍里面也钉了两块木牌,写的是他们的班训。
看着这些东西,学子们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突然觉得好像有一种亲切感。
……
端午过后,蛇虫鼠蚁变得多了起来,楚辞也学着其他人,在身上佩戴了草药香囊,并且佐以雄黄酒驱虫。
楚辞早早地坐在饭堂的一处偏僻角落小酌,耳边突然传来了学子们的抱怨声。
“你们这几天有没有发现,咱们饭堂的菜色好像少了不少!”
“对,我也发现了!以往少说也有十几个菜,这几天慢慢减少,现在只有五个了,荤食剩两个,素食也只剩三个了。”
“难不成是里头的厨子克扣了咱们的伙食,让我进去问他一问!”
“对,问一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这些学子们左一言右一语的,瞬间就将气氛煽动起来了,有些原本老老实实用餐的,也将筷子放下,跟着讨伐起来。在这一刻,他们俨然就是正义的化身。
眼看他们就要进去后厨,一个声音淡淡地在旁边响起:“不用去厨房问了,这事是我决定的,过来问我便是。”
大家四下一寻,就见角落里站起一人,转身面对他们。
“楚司业,这是怎么一回事?您可否和我们解释一下,为何要克扣我们的饭食。”
“怎么能说是克扣呢?你们难道没有吃饱不成?饭堂里每日准备十几二十个菜,都要倒掉不止一半,这就说明大家其实是并不需要它们的存在。与其等着浪费,还不如减少几个菜色。”
“可是众口难调,若不多几个选择,我们又怎能吃得下去呢?”有些学子非常挑嘴,一道菜这不吃那不吃的。
“既是众口难调,那么这难调之人就要学会适应。若是你们以后去到偏远处任职,这不吃那不吃的,岂不是要准备饿死在那边了?”
“不是人人都似楚司业你是农家子出身的,只要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有人偷偷说了这么一句话,相当于是当面讽刺楚辞小家子气了。
“对,正因为我是农家子,才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民生多艰。《悯农》这首诗大家都应该会背,但是却少有人能够按照上面说的去做。因为你们的钱财来的太过容易,甚至不需要开口,便有人为你们送上。我并不觉得一个靠着祖辈荫庇之人,有权利看不起自食其力的普通百姓们。”
“楚司业,你若执意要减少菜色,我们以后就不吃饭堂的东西了!”他们说不过楚辞,便以自身为威胁,希望能让楚辞改变主意。
“行,你可以不吃饭堂的东西。那么,就希望你能在休沐之日,将这十几天所需的吃食全部带齐吧,因为我会让人日夜巡视国子监外围,不让外人有机会接济你们。”楚辞微微一笑,难不成他们以为他是家中祖父母吗?一听他们不吃东西,便心肝肉地叫着。
见大家都气得说不出话了,楚辞又补充了一条:“对了,明天中午打菜窗口我会请人看着,不再由你们自己决定盛多少了。”
看着大家目瞪口呆的表情,楚辞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也是时候该让他们体会一下,食堂阿姨的打饭实力了。
“这个目的嘛,自然是为了防止你们再浪费粮食。打了多少,你们便吃多少,若剩余量超过一定的份量,你们便要受罚。”
有些学子已经跺着脚离开了,在场的其他学子也是一脸的愤怒。他们刚以为这个楚司业是个好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露出本来面目了!
在这国子监本来就受气,现在连吃饭都要受限制,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楚辞不再理会他们,而是重新坐下来,慢慢品尝他面前的美食。他倒要看看,这群人能多有骨气!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二更五千送上,今日达成了日万成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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