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筵席散了,送完宾客,大夫人吩咐下人收拾,二夫人识趣今天不纠缠。每年只有太太生辰,将军一定是在大夫人院里歇下。
入夜的风凛凛,穆南城走着走着,就走到穆莺莺住的小院,丫鬟小莲端着水盆出屋便看见他,正要行礼叫他,他手指当即放到自己唇上让她不要出声。
“小姐呢?”他走到她身边,小声问。
“正准备休息呢。”丫鬟不解其意,“将军有事找小姐吗?”
他正欲回答,屋内莺莺便在唤“小莲”。小莲忙放下水盆进屋。
“我忘了前几日答应你让你回家探望母亲,明日你就走吧,趁最近无雨,早去早回。”莺莺坐在床头,见她进来,便开始说,“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路费。”
丫鬟见她举起荷包,停住了脚步,怯怯地不敢向前“小姐,这可使不得。你好心给我回家,小莲已经感激不尽,怎敢再要你的钱。”
“拿去吧,给你母亲买点东西补补身体。”莺莺轻声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有至亲可以伺候,可以探望,真是世间最幸福的事情。”
门外等待小莲进去通报的穆南城听到这里,眸子黯了黯。
“小姐,使不得。”小莲不敢收。
“你过来呀,你明日一早就趁早走,免得路程远天黑还不到。”莺莺探出身子,伸手招她,恨不得直接把她拉过来。
“天气太冷了,你可舍得叫我这样下床。”见她依旧不敢动,她只好掀开被子下床,不料被被子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就要摔下来。
“小姐!”小莲见状尖叫一声上前要扶她。
“哈,骗你的,叫你不过来。”莺莺被她抱住,在她怀里哈哈大笑。
得意的样子像极了在杜府里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模样。
穆南城看得有些入神了。
等莺莺抬头望见站在几米开外月门的穆南城,吓了一跳“穆你怎么在这?”
“小姐,将军见你早早离席,怕你身体不适,来看看你。”小莲回头看了,忙解释。
“我在门外等着,以为你摔了才进来。”穆南城语气温和,这是小莲在穆府多年,从未见过的穆南城。
“你明日要让小莲回家探亲?”穆南城问。小莲和穆莺莺面面相觑,想必刚刚的话他听见了。
“那我回去吩咐房里丫鬟过来照顾你几日,等小莲回来。”穆南城坐到她床沿,说。她们听了,皆在心里长吁一口气。
“小莲谢将军,小姐。”小莲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连忙跪谢。小姐批准只能悄悄地走,如今托小姐得福,能得到将军准批,就是响叮当的赦令了,爬墙走都行。
“你先下去吧,明日备马车走。”穆南城依旧面无喜怒,说出来的话却足够叫人心窝暖得透透的,“别让小姐为你一路担忧。”
小莲连忙多磕两个头,喜上心头慌张得连出月门都绊了一脚。
“将军府上下都很怕你,平日怕是对仆人不怎么样吧穆将军。”莺莺见小莲出去,忍不住打趣身边的穆南城。
“我很少在府上,都是大夫人持家,她对下人很好。”穆南城说完,莺莺并未回应,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桌上煤油灯里的灯豆忽明忽暗,穆南城背对着她,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6年不见,他性子还是那样,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多说一句话就会让他掉了一块肉一样。
6年,想念远行不归的人时很长很长,如今想来却很短很短,在杜府无忧无虑的时光像白马过隙。
那时候穆南城同哥哥弓箭射枪,年少的公子哥们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骑马所到之处,都是城里姑娘亮闪闪的眼光,和娇羞的窸窣细语。
虽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她就怕这月亮飘远了,每次因为吃醋不理睬人,穆南城一定是静悄悄地在她耳边说“等我以后,八抬大轿带你走遍整座城。”这样的话,谁听了都得醉醺醺。
“把你飘去大西北吧!”年少的杜朦小罗扇一挡,故作恶狠狠地说。
果然他后来去了大西北,而且一去就是6个年头。
记忆摇曳在脑海里,忽暗忽明。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明扬城去?”她小声开口,却如同一脚踩住了他的尾巴。穆南城腾地站起,走向窗边。窗外夜色灰暗,白墙上摇曳的竹影莫名狰狞。
“我会找机会带你去的,但不是现在。”他说,她直直地坐起,心中期待和恳求比她坐得还高。
“机会机会,什么时候才是回去的机会?”她反问,但声音已不见喜怒,哭过闹过,穆南城总是轻描淡写一句“等找机会”。
什么机会,什么时日,她夜夜徘徊在噩梦里无法解救自我,如果机会只是免自己一死,如今早就生不如死。
他抬手阖上窗户,阻止夜风涌入屋内。
她依旧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连敷衍的话都没有,沉默像猛兽咬了她一口。她哼地一声,气极了但无可奈何,钻进被窝,把头都埋没了。
“莺莺,穆府就是你的家。”他将床帐轻轻放落,阖上的最后一刻,他说,更像是叹息。
一罗帐隔开了明暗,隔开了一对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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