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听了不置可否,只管往里走,陈妈妈和紫睛几个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从后头追了上来,陈妈妈听到了白妈妈说话的尾子,从另一侧扶住素颜道:
“白妈妈,您看大少奶奶身上的伤都没好,昨儿个晚上又要雨雪里头傻站了几个时辰,虽是吃了药,你还晕着呢,快莫让她理事了,没得晕乎晕乎的,错了示下,坏了侯府的规矩可就不好了。”
白妈妈见素颜脚步果然有些发飘,人也殃殃的没什么气力,只好陪笑道:“知道是难为大少奶奶了呢,只是如今老奴也实在是没法子,宫里的人才走,那洪氏又呼天抢地的闹着,寻死觅活的,若再出个什么事,老奴怎么担待得起啊。”
素颜听得心中恼怒,手扶了头,身子倚靠在陈妈妈身上,懒懒道:“她又闹什么,昨儿个就在我院门口闹了一场,惹得夫人生怒,罚了我一通,我至今连她个面都没见过,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她如何了,与我何干?她既是爷的妾,那便让爷来处置就好,再或者,妈妈请了夫人的示下,该如何便如何就是,我实在是头痛得紧,爷午饭前跟人闹了一场,我到现在粒米未进呢,妈妈容我歇息半日可好?”
这白妈妈也真是有趣,洪氏闹或不闹是自己能平熄的么?既是送不走,又赶不出,莫非还要自己一个正室去给她陪了不是,求她不要闹了?侯夫人再病,会病得连说句话的气力也没了?分明就是把难题往自己身上推,当自己是傻子呢。
白妈妈听了脸色就讪讪的,紫睛自后头挤了过来,接过白妈妈的手道:“妈妈辛苦,还是小的来扶了大少奶奶回屋休息吧。妈妈您尽管自己忙去,大少奶奶有我们服侍着就好。”
白妈妈无奈地松了手,却还是道了句乖:“大少奶奶既是没用饭,那奴婢使人做些东西来与您可好?”
素颜听了忙回头谢过了,白妈妈便没有再跟着,素颜自行回了苑兰院。
不过多时,白妈妈果然亲自送了饭菜来了,四菜一汤,菜色精致,看得出是用了心备来的,紫绸接过,谢过白妈妈,但白妈妈却站在堂中不走,一副要服侍素颜用餐的样子,紫绸看着便皱了眉,这白妈妈难道是来监视的不成?
素颜虽然不喜,却是淡定得很,她身子本就不爽利,额上的伤痛清晰可见,就算自己吃过饭了又如何,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于是安静的用了饭,喝过茶后,便神色恹恹的,仍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跟白妈妈道了声乏,便要去里屋休息。
转头看白妈妈似是在话讲,便先开了口:“求妈妈在母亲跟前帮我说两句好话,我实是身子不舒服,歇息一会子再去看望母亲。”
白妈妈听了张口结舌地怔在原地,好半晌,才干笑道:“自然是大少奶奶身子要紧,夫人也不是那不体恤的人,才还使了老奴着人下了贴子,一会太医就该来了,等太医诊治过后,大少奶奶再歇着吧。”
说着,就退了下去。
陈妈妈皱着眉头道:“大少奶奶,这事怕是躲不过去呢,您身子可是真的不舒服?”
素颜微微一笑,往里屋走去,陈妈妈和紫绸跟在后面,紫绸忙帮素颜铺床,素颜便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对陈妈妈道:“妈妈,我冷得很,多灌热水瓶,烧两个手炉来。”
紫绸反应过,听了立即就出去了,陈妈妈过了一会子才笑着摇了摇头,在素颜的床榻边坐了,一时紫绸弄了两个热烘烘的手炉放在被子里,素颜又抱了两个热水瓶,加盖了一床被子捂着。
紫云在外头看着,约么三刻钟后,进来报信,说是白妈妈带了太医来了。
紫绸便搬了一床被子走了,太医进来时,陈妈妈放下纱帐,隔着帐子素颜伸出一只手来,太医三指探下,只觉触手过热,再探脉息跳得过快,又进快时慢,有些紊乱,便道:“大少奶奶是着了风寒,正在发热,开两剂散寒的药就好,只是不能再创了风,要多在屋里休养才可。”
白妈妈听得心中虽惊,面上却不显,谢了太医,又给过诊金银子后,带了太医离开了。
素颜热得浑身直冒汗,忙将被子里的暖炉拿了出去,却是留下了两个热水袋,晕呼呼的就睡了。
一下午好睡,其间文娴和文静分别来看过她一回,陈妈妈只说病了没起,文娴和文静便小坐了一会子就走了。
文英和文贞也来过一趟,只在外头听紫绸说素颜睡了没醒,便留下补品,离开了。
到了晚间,叶成绍还没有回来,素颜一觉睡醒,人也觉得神清气爽,却是不肯起来,让陈妈妈熬了药,弄得满屋都是药味。
到了晚饭时,白妈妈让人送了饭来,自己却没再来了,用过饭后,二夫人却来了。
陈妈妈拦住二夫人道:“真是对不住夫人,大少奶奶正病着,没起得来床,一屋子的药味,怕过了病气给您呢,您看这……”
二夫人脸色就不太好看,却还是带了笑意:“什么过不过病气的,我身子好,不怕那些个,既是来了,自然要的看侄儿媳一眼的。”
陈妈妈没法子,只好将她引进内室,素颜正躺着,见二夫人来了,强撑着想要坐起来,二夫人快走几步到床前,按住她道:“身子不好,就快躺着吧,婶子也就来看看你,可怜见的,前两日看着还是花朵儿一样的人儿,这会子瘦了一个圈了。”
能不瘦吗?挨打受罚又出了好几身老汗,素颜虚弱地笑了笑道:“多谢二婶关心,听妈妈说,二妹妹下午也来看过我了,真不好意思,竟是睡得迷迷糊糊的,人事不省,几个妹妹来了也不知道,赶明儿得跟妹妹们说声谢去。”
二夫人怜爱的拍了拍素颜的手道:“谢什么,都是自家姐妹,嫂子病来来看看是应该的,文静那孩子性子有些倔,却很是喜欢侄儿媳你,都在我跟前儿夸过你好几回了,就想着跟你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呢。”
素颜听得腹诽,叶文静会喜欢她?前两天看着自己就摆脸找茬,只昨天莫明奇妙又换了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哪根筯先错乱,再又结正了,或者说,另有所谋?
面上却是笑得温婉:“二妹妹性子温和,行止端庄,哪里需要到侄媳这里学什么啊,二婶子也太谦逊了些。养了个这么好的闺女,真是您的福气啊。”
做娘亲的最喜欢就是人家夸自己的女儿,哪怕明知是砣屎,也巴不得被人说成是金子啊,二夫人听了素颜的话笑得眼都眯了,素颜就耐心地等她,以这两天她对二夫人的了解,她过来,应该不会只是来闲聊的吧。
果然,又胡扯了一阵子后,二夫人就开始抱怨了起来:“侄媳呀,你说,大嫂病了,家里没人理事,那就让文娴学着理家吗?也是十五岁的人了,怎么着也该学着点当家理事啊,她竟然就让个奴才管着家,你是不知,今儿的晚餐,过了酉时三刻才备好了,那菜也是昨儿买的,没几个新鲜的,一大家子人,就那么几个菜,连个汤也是冷的,这是什么事嘛。”
素颜一听这话,便只笑,不再接口,一接又是事非,被二夫人说得烦了,便来了一句:“不如二婶子您去帮着母亲吧,母亲病了,家里就您位份最大了,您又素来精明能干,不过一家子的伙食,您还不是信手拈来?”
二夫人听了不屑地道:“大嫂肯让我老三家的插手管家才怪了,一说就是隔了房的,这隔了一层,就不能作主啊。”
素颜听了又让她建议文静和文娴一起去理事,也好学学理家的本事,二夫人眼中就有了怨气,说侯夫人根本就分了心,对文嬷如何的好,对文静便只是泛泛的,文娴比文静还小,就有了媒婆上门,而文静却还没什么动静云云。
素颜被二夫人好闹了一通,后来二夫人临走时才道:“侄儿媳妇啊,若不是你病了,就该是你来理家,好在侯爷跟着皇上去了别苑,不然,府里弄成这样,侯爷一定会大发脾气。”
原来是想拾缀着自己去与侯夫人抢掌家权呢,这两个婶娘果真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也不知道自己与侯夫人闹急了,她们能得了什么好处去,昨日自己被侯夫人那样凌辱,二夫人根本就没有出现,三夫人却是在一旁看戏,这样的亲人,生活在一起,又有什么亲情可言?
见素颜听了面色淡淡的,二夫人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也就离开了。
那天晚上,叶成绍也没回来,倒是使了墨书送信回来说,他也去了别苑,得几天之后才能回。
素颜听了心里越发的认定这厮的身份不简单,他也有很多事情是瞒着她的,不过,才成亲几天,她也不强求他就能完全的信任她,将他的秘密全告知于她,而且,她暂时也不是很想知道,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是危险啊。
第二天,素颜睡不下去了,一大早,侯夫人终于沉不住气,让晚荣来请她了,“大少奶奶,夫人今天觉得身子越发的重了,头都抬不起来,吃了几副药也没见好转,让奴才来请大少奶奶过去一趟。”
陈妈妈听着就气,明明两个人都在病中,夫人却是非逼着大少奶奶去见她,大少奶奶若是不去,一个孝字就要压得她透不过气去,不由怜惜地看了眼素颜。
素颜也知道再装病也没用,这样耗着也不是个事,白妈妈精明能干,昨天也是故意在晚餐上动手脚,让府里的人吃得不舒服,生了意见,怨怪侯夫人的同时,也是在逼自己去理事,说理事,也是假的,不过几天的光景罢了,又有白妈妈看着,自己一星半点的权也落不着,还是想让自己亲自去面对洪氏……她怎么就不肯消停呢?非要让自己跟洪氏闹得不可开交了才好么?
走进侯夫人院里,远远地就闻到一股子药味,彰显着夫人的病有如何的重,素颜半倚半靠地傍着紫绸进了屋,就见夫人的内室里,二夫人,三夫人,还有文娴也在,刘姨娘正端着碗侍立在夫人床侧,她身姿纤秀,神态安宁恬静,脸上还着淡淡的笑意,只那样轻盈盈地站着,也能让人眼前一亮,生生将一屋子的珠翠给比了下去。
侯夫人头上绑了块白绸布,脸色苍白,人也殃殃的样子躺靠在大迎枕上,看着就像真的大病了一场似的。
素颜进去后便先给二夫人,三夫人行了礼,又上前去问候侯夫人:“母亲身子可好转了些?”
侯夫人抬了抬手,让她起身,脸上带着倦容,“也不知怎的,那夜回来身子就不好了,吃了两副药,反倒越发的沉了,身上乏力得很,这头痛得就像要炸了。”
“夫人怕是头痛病又犯了,您那可是痼疾,得好生养着才是啊。”一旁的刘姨娘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拿了汤匙舀着里面的汁水喂侯夫人。
侯夫人喝了两口便拿手推开,不肯再喝。
“母亲既是吃了药不管用,那不如另请个太医来看看吧,可别误了病才是。”素颜看侯夫人那样子比自己装得像得多,心里好生佩服,仿佛她那病是真的很严重似的。
侯夫人虚弱地摇了摇头道:“无用的,我这病好多年了,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太医,只说不能动怒,不能操心,不然,就会发作,唉,府里这一大摊子的事又没人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明知你病了,还把你请来,你……不会怪母亲不通情理吧。”
素颜听得在心头腹诽,嘴上却道:“儿媳怎么会怪母亲?原本昨儿个一会来就该来看望母亲,只是也着实病得难受,也怕母亲瞧着心焦,吃过药,今儿好多了,母亲既便不去唤我,也是要来看望母亲的。”
侯夫人听了脸上这才有了笑意,一旁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也连连夸素颜孝顺知礼,刘姨娘温和地看着素颜道:“夫人有大少奶奶这么个能干又懂事的儿媳,这回可真要好生歇歇,把病养好了再操心吧。”
侯夫人点了点头,笑着看了刘姨娘一眼道:“你也莫要羡慕我,将来给成良也讨个好儿媳,你也能享我这福了。”
刘姨娘听得诚惶诚恐,忙躬了身道:“夫人可折霎卑妾了,三少爷就算是成了亲,那也是夫人您的儿媳,卑妾哪敢让她服侍。”
侯夫人听了脸上笑意更甚,素颜却是皱起了眉,这刘姨娘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暗示自己要给侯夫人侍疾呢,再听侯夫人与她一唱一和,心里更明白了几分,屋里二夫人,三夫人几个又正看着她,便笑了笑道:
“说来真是惭愧,倒让姨娘辛苦了,若不是儿媳这身子骨也不争气,就应该是儿媳在您跟前侍疾,姨娘,素颜在此多谢您了。”
说着,便要向刘姨娘行大礼,刘姨娘脸色尴尬地偏开了身子,慌张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大少奶奶可不能折了卑妾的寿呢,卑妾侍奉夫人是份内之事,哪能受大少奶奶大礼呢?”
素颜见了也不强求,笑盈盈地站在一旁,身子娇弱地倚上紫绸身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侯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怒色,随即又道:“儿媳啊,今儿请了你来,是有正事要办的,昨儿个绍儿发酒疯,把洪氏给痛打了一顿,又非要送她娘家去,贵妃娘娘使了人来看了,也训斥了洪氏一回,只是她本是太后娘娘赐下的,咱们侯府哪里真敢就将人送回去?谁见过天家赐的东西还能退掉的?那不是冒犯天威么?绍儿自来便是个不着调的,做事浑,不靠谱,但儿媳你可是书香门弟出身,又最是知礼懂法,绍儿虽混,却是最听你的话,他这原也是为你出气呢,只要你松个口,他也就不会说什么了,洪氏是不能送回娘家的,儿媳你作个主,将洪氏留下吧。”
素颜听得心火直冒,一个犯上作乱,扰得家宅不宁的妾室,却只是被训斥了一顿便了事,叶成绍若不打她,要将她送走,只怕这些个人还在好医好药,好茶好饭的供着她呢,这会子拿叶成绍没法子了,又来用礼教逼自己就范,要自己亲口留下洪氏,这不是让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若真听了侯夫人的,将来这洪氏再闹,叶成绍怕也不愿意站在自己这边了,谁让自己要装贤良,将祸患留下呢?再说了,自己也不是那贤良的主,是个女人都不愿意将小三留下给自己添堵吧。
可是,侯夫人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能不应么?
正寻思着,突然有个人向自己扑了过来,一下便跪在了自己脚下,抽泣着道:“大少奶奶,卑妾错了,卑妾不该不分尊卑冒犯了大少奶奶,惹大少奶奶生气,请大少奶奶责罚,可是,千万不要赶卑妾出去,卑妾生是世子爷的人,死是世子爷的鬼,把卑妾往外赶,那不是要了卑妾的命吗?”
素颜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弄得有些晕,定睛看去,只见眼前之人,脸上像开了颜料铺子,青红紫绿的,眼睛肿向只剩一条缝隙,嘴唇也像两条腊肠,两颊红紫得发亮,侧脸上还有一条条抽打过的痕迹,看着着实触目惊心,再听她这一番话,才依稀辨得出她是洪氏,可是,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悲情苦肉戏?
素颜看着洪氏就有些发呆,怔了半晌,努力地想移开自己的脚,怯怯地问道:“你……你是谁?”
洪氏一听,眯成一条线的眼里透出一丝怨恨来,眼泪很快又淹没了那条缝隙,声音暗哑:“卑妾是洪氏啊,世子爷将卑妾打得不成人形,大少奶奶,您也该出气了吧,求您放过卑妾,给卑妾一条生路吧,不要赶走卑妾。”说着,就咚咚地磕起头来。
素颜忙虚弱地转头,对紫绸道:“快,快扶住洪姨娘,哎呀,姨娘,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你不要总哭哭啼啼的嘛,有话好好说。”
紫绸装模作样的去扶洪氏,洪氏悲切地趴在地上不肯起来,仍是哭,紫绸也不免强,又回过头来扶住素颜:“大少奶奶,您身子骨还没养好,在奴婢身上靠靠吧。”
言下之意,让洪氏不要太过吵闹,会加重素颜的病情。
洪氏哀哀切切地哭着,神情可怜又可悲,一个劲的求着一旁的二夫人似是看着不忍,怜悯地看了眼洪氏,对素颜道:“侄媳啊,说起来,这洪氏着实让人生气,仗着与贵妃娘娘的关系,太过张狂了些,不过,她也挨了打,也知错了,你就得饶人处且饿人吧,倒底是太后娘娘赐下的人,还是不能送走的,这是若是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娘娘为着一个孝字,也不允许侯府将洪氏送走的,绍儿混帐,侄媳你可要明事理啊,这洪氏,可送不得。”
素颜越听心越冷,抿了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洪氏发怔,一旁的三夫人就有些不豫,板着脸道:“侄媳,那日大嫂生气打你,我在一旁看着也过意不去,知道你是受了委屈的,你闹着冲回娘家去,我知道了也没拦着你,让你出气呢,如今侯爷亲自去了你家里赔礼,大嫂也去接了你回来,你里子面子都得了,这洪氏也受了惩处,你再要闹下去,那就没意思了,咱们女人家谁不受这么点子气啊,真要都如你这样,这府里还要闹翻天去,只会家无宁日了。”
素颜听了眼里露出一丝嘲讽,原来只要自己不留下这洪氏,便是无理取闹,便是要闹得家无宁日?
她不由低下头,冷笑着看着洪氏,淡淡地问道:“洪姨娘,我可曾骂过你一句?”
洪氏被问得愕然,眯了眼想了会子才摇了摇头道:“奶奶不曾骂过卑妾。”
“那我可曾打过你?责罚过你?”素颜又问。
“不曾……可是……”洪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被打得不成人形,但确实不是蓝氏所为,可是,那一切不全都因她而起的么?如果不是蓝氏,一向对自己温和笑着的世子爷又怎么会发狠打自己?
“那可又是我要送你回去?”素颜再问。
洪氏那肿成线的眼睛骤然睁大了些,幽怨地看着素颜,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你来求我作甚?我昨日回门就病了,今儿才起来,你的事情,我都不知情,夫人和几位婶婶都在,你怎么舍本逐末,不分长幼,求到我这里来了,有长辈在,哪有我说话的地方?你这不是逼我不孝不义么?”
素颜声音温和,笑容晏晏,附身去亲切地去扶洪氏,那些人全将麻烦往自己身上推,逼自己就范,难道自己就不会将皮球踢回去?
那洪氏果然听得愕然,眼里却闪出希翼来,但转瞬那抹亮光就黯淡了下来,哭道:“世子爷怕是不肯听夫人的话呢,大少奶奶,卑妾求你了。”
素颜听了脸就板了起来,大声训斥道:“你好生大胆,竟然背后编排爷的不是,爷虽游戏好玩,但绝不是那不孝不义之人,夫人可是爷的母亲,爷怎么会不听夫人的话?再者,你竟然说爷听我的不听夫人的?你的意思是我唆使了爷对夫人不孝?”说到此处,素颜眼圈儿一红,也哭了起来,
“我不过进门才三天,对府里的事情还一抹黑,那日你就闹到我屋里去,我连面都没见着你的,你便说受尽我的凌辱,要寻列觅活,夫人受了你的蒙骗,将我打了一顿,我才回来,你又来编排我,你若真是想要这正室位子,去求太后娘娘示下好了,让世子爷休了我去,我也好过在这里一再的被人欺负。”
一屋子的人顿时被素颜这话弄得面面相觑,明知她说的是歪理,偏生又不好反驳,又句句都占在理上,看她哭得悲切,心里又急了起来,不知道叶成绍一会子回来,会不会又要发火,一时都怔在了屋里,没一个人说话,屋里便沉静的有些压抑起来。
紫绸嘴唇微微翘起,她家大少奶奶今儿个可是又要出口气了,这侯府里的人还真是过份,联着手来压制大少奶奶呢,这洪氏今儿个一旦被大少奶奶亲口放过了,以后世子爷还怎么替大少奶奶作主,世子爷的面子又往哪搁,哪有男人作了主后,妻子又在后面推翻的?何况,这事还是世子爷为大少奶奶出气呢。
而且,那后园子里的女人可不止洪氏一个,大少奶奶一旦松了口,那些个女人就会有样学样,以后还有谁将大少奶奶放在眼里?大少奶奶的正室尊严又如何保持?
洪氏心里如浇了冰水般凉透了,她小看了蓝氏,没想到蓝氏如此牙尖嘴利,如此会钻牛角,原本她只有逼蓝氏这一条路才有可能留下,如今不但没成功,反倒让蓝氏又斥了她一回,还全占了理,她不由哀哀地看向床上的侯夫人。
侯夫人正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也是一副头痛的样子,洪氏硬着头皮,顺着素颜的话求向侯夫人:“夫人,大少奶奶说的是,世子爷是您的儿子,没有不听您的话的道理,卑妾求您了,不要送走卑妾,卑妾的父母年事已高,可受不起这个打击啊。”
侯夫人听得大怒,怪不得叶成绍不喜这洪氏,竟是蠢笨如猪,蓝氏不过几句话便将她套住了,还真的就将事又移到自个身来了,她真想一巴掌将这猪头打烂了才好。
一时真的头痛欲裂了起来,不由哼了两声,一旁的刘姨娘忙关切地过来扶她道:“夫人,可是头痛得厉害,卑妾给您按摩按摩吧。”
侯夫人听了哼的声音就越发的大了,正好装病和稀泥,“这头真的痛了,呀,今儿府里的采买可都派了人去了?那些个管事娘子都在门外候着么?让她们进来回事,今儿中午的饭食可不能再如昨晚的出差子了,哎哟,我这头,真痛啊。”
刘姨娘听了慌忙给她按揉着太阳穴,温柔劝道:“夫人,您这病就是操多了心的缘故,以前是府里只有您理事,没法子,如今大少奶奶也进了门,又是宗妇,您也得多心疼些自个,把事情分些下去,至少病着的这几日就别理事了,交给大少奶奶管吧,卑妾知道您是看大少奶奶才进门,舍不得她劳累,可这要是累坏了您,这不是更大的事了么?府里没了您的支撑,还不得乱了套去?”
素颜听了半挑了眉看着刘姨娘,这个女人看着云淡风清,一副不沾人间烟火的样子,拍起马屁来却是技术一流啊,侯夫人站累了,她就会送椅子,侯夫人要下楼,她就送梯子,侯夫人要面子,她就送台阶……怪不得,她能在府里生下一男二女来,没有些手腕,又怎么能在侯夫人这种厉害主母手下生存得下去?
“是啊,大嫂,我们是隔着房的,不好理这府里的事情,可侄儿媳妇可是世子夫人,将来整个府里还不都得交到她手上,你如今病着,那就让侄儿媳妇来管几天家吧。”二夫人也适时的在一旁劝道。
侯夫人为难地看着素颜,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道:“那儿媳,就辛苦你几天了。”
话说到这份上,不应也得应了,素颜只好笑着说道:“看母亲您说的,能为母亲分忧是儿媳的荣幸,只是儿媳对府里着实不熟,又年轻不懂事,在娘家时虽是管过一点子,但娘家哪有侯府大,所以,儿媳求母亲让文娴妹妹帮着儿媳,有她在一旁看着,也省得儿媳做错事,犯了侯府的规矩。”
文娴一直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屋里发生的事情,只觉头痛得很,母亲厉害,大嫂也一样是个厉害的,看着她们斗来斗去,心里就有些慌,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婆婆,会不会也是天天这样为些小事斗呢?
不曾想,就听到素颜点了她的名,不由怔住,三夫人却是个嘴快的,笑咪咪的起了身道:“三小姐也十五了,是该学着些理家,侄儿媳妇一是才进门,着实不太懂得府里的规矩,二是她的身子骨也不爽利,也不能太累着,大嫂,我看这样最好了。她们两姑嫂相互帮忖着,也能促进感情。”
侯夫人虽不愿意让文娴在这个时候理事,但又恐素颜再行推辞,便对文娴道:“你素来娇养着,让我惯坏了性子,好多事情都不懂,这几日你可记着,要事事以你大嫂为主,多看看你大嫂是如何理事的,不要自已为上,自作主张。”
文娴听了只就乖巧地应下了,素颜听侯夫人的话里就有话,心里便提了几分小心。
这边洪氏被冷落了半晌,自己的事情还没有个结果,又哭着求侯夫人:“夫人……求您……”
“住口,你是绍儿屋里的人,大少奶奶才是你的主母,你的事情不求大少奶奶,倒是求到我这里来了,哪有婆婆连着儿子屋里的事情也管着的?你不是想挑着我和大少奶奶婆媳不和吧?”侯夫人不等洪氏说话,便是声音哄亮的喝斥道,全然不记得,她早就管到素颜里,还为此打了素颜一顿的事了。
洪氏听得一阵瑟缩,忙又转过头来求素颜,素颜知道再躲不过去,却是笑道:“洪姨娘果然糊涂,你我都是爷的女人,哪有爷作下的决定,我们作女人的唱反调的?你我都得听爷的话才是啊,我可不敢处置你,还是等爷回来了,你再求爷去吧。”
说着,身子摇了摇,不再理又放声大哭的洪氏,向侯夫人告辞出来了。
都不接的皮球,那就只有丢给叶成绍了,素颜也知道,除非太后对这洪氏也生了气,不然,侯府还真的不能将洪氏送走,不过,送回家去不行,那送到庄子上去总可以吧?
文娴也跟素颜一起出了门,白妈妈也跟了出来,一脸笑容地对素颜道:“烦劳大少奶奶跟老奴去回事房,一干的管事娘子都在等着主子们的示下呢。”
这逼得也太紧了些吧?素颜微微蹙了眉,拉着文娴一起往回事房去。
在蓝家管了几个月的家事,素颜对古代各个府里管家的规矩也清楚得很,侯府虽是大了很多,但这种事情一通百通,真正理起事来,还是很容易的,不过,她坐在回事房里,身子窝在了太师椅里坐着,有管事娘子回事,每一伯事情她都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白妈妈,等白妈妈解释一遍后,她又去问文娴的意见,能不作主的,尽量不作主,推不过意的,就打马虎眼,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还是爽快得很,如此这般,在回事房里忙了好一个多时辰,才得以脱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去时,文娴很乖巧要送素颜回院子里去,边走边说道:“大嫂,娘是真的有头痛病,都好多年了,每年都要犯的。”
素颜听得微怔,转头含笑看着文娴,文娴长得与侯夫人有几分相似,不过也像侯爷,生得一双杏仁大眼,鼻子小巧可爱,丰唇,唇线清晰,皮肤细嫩如瓷,端得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素颜看她正友善地笑着,眼里带了一丝讨好和无奈,是想自己与侯夫人关系不要太僵了吧。
这样的文娴让素颜有些心软,拍了拍她的道:“嗯,头痛病可得好好养,不能轻易发怒,也要少吃油腻的东西,你以让告诉白妈妈,给母亲备些清淡爽口的吃食吧。”
侯夫人可能是神经性头痛,或者患有脑栓,多吃油腻和动物内脏都不好,不过,这个时代都认为动物内脏是好东西,讲的是吃什么,补什么,她若提出吃了那些会影响身体,只怕没人会信她的,反而会引得人家的猜忌,以为她不安好心。
文娴到是听出她是好心,大大的杏眼里带着欢喜的笑,勾了素颜的手往前走,脚步也欢快了些,素颜也被她带得心情好了些,两人边走边聊,到了那片郁金香苗处时,素颜看到离郁金香不远的围墙处,开了个小门,她不由诧异,问文娴:
“那是通向哪里?”
文娴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脸色却有些黯淡,“那是一个药园子,里面种了不少药材。”
素颜听得诧异,以侯府这样的家世还用得着自己种药么?什么样的药材买不到?就算买不到,也能在宫里弄到吧。
她正疑惑着要不要进去看看,那里都种的什么药,就看到叶成良带了一个小厮正往那小门而去,便问文娴:
“那个药园子是由专门看着的吗?”
文娴也看到了叶成良,却是低了头道:“是有专人看着,不过,那里面有一种很珍贵的药材,是由三弟亲自载种的,三弟每日都要去照看一回,也难为他了,每日要与扬大总管出去学管庶务,又要定时回来照看药材,很辛苦的。”
素颜听得更是诧异,转头看文娴,却见她眼神暖暖的看着那小门处,并无半点作假之态,看来她是真心为叶成良心疼呢。
“咱们府里有人得了什么怪病么?为什么要自己种药材?”素颜忍不住又问。
文娴的眼睛就黯淡了下来,脸上露出疼惜之色,语气也很伤痛“是二哥,他三岁时就得了场怪病,每三个月都会发作一次,每次都痛得在床上打滚,请了好多太医也没能查出病因,每次都要痛上好几个时辰,娘就到处给他求医,还是刘姨娘厉害,不知从哪里找到了那种药,二哥痛得厉害时,吃了那药就能缓上一缓,娘再找药来压制压制,二哥就能过了那一关。”
素颜听得大惊,眼前浮现出叶绍扬温和俊秀的脸来,那样飘逸温暖的少年,怎么会得了这种病?那药,又是什么呢?
她来了兴趣,安慰了文娴几句后,拉着文娴的手道:“三妹妹,带嫂嫂开开眼界吧,看看那是什么药,嫂嫂对药理也是懂得一些的呢。”
文娴听了也不介意,真的就拉着素颜往那小门里去,进得小门,素颜才发现,原来这里另有一片小天地,这园子里果然种了好多草药,三七,党参,茯苓,黄芪,地黄……这些都是很普通常见了,素颜也没觉得稀奇。
就见叶成良正站在一小块田畦边,正在侍弄着什么,她不由走近前去,看着地上还是小苗的植物,不由皱了眉,心中大惊。
叶成良看到文娴带着素颜一起来了,忙直身给素颜见礼,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嫂嫂怎么来了,这里味重呢。”
有的草药确实有种怪味,但素颜不介意这些,只是盯着地上的植物看,越看越眼熟,越看越心惊,便问文娴,“这就是你说的那种很珍贵的药材么?”
文娴点了头应是,见成良额头上有些草屑,便笑着帮他拂去,“三弟,辛苦你了,每天都要你两头跑呢。”
成良忠厚的笑了笑道:“不累的呢,只要二哥哥好,母亲好,我累点子也没关系呢。”
素颜听得更是惊诧,问文娴:“母亲也用这种药吗?”
“母亲的头痛得厉害时,就拿了这果子煎些水喝,不过,太医说,这种东西只能用一点点,不能过量,用多了就不好了。”
文娴叹口气答道,素颜附身想要摘一片叶子看看,成良却笑道:“嫂嫂,不要动,这东西……不太好侍弄……”
竟是很舍不得的样子,素颜深深地看了叶成良一眼,十四岁的少年抬了头,也飞快的睃了素颜一眼,那眼中一抹凌厉一闪而过,但很快便隐逆在他憨厚的笑容里。
素颜对她淡淡一笑,拉着文娴回了屋。
是夜,叶成绍仍没回来,素颜也乐得清净,早早就睡了,睡到半夜时,突然院门被打得呯呯作响,紫绸起了身到穿堂外看,只见白妈妈在外头大声喊着什么,粗使婆子开了门,白妈妈就心急火撩地往素颜屋里冲,紫绸不由皱了眉,还没开口问,白妈妈就道:
“快请大少奶奶起来,出事了。”
紫绸听得心慌,忙拦住白妈妈道:“妈妈慢些说,出了什么事?大少奶奶正睡着呢。”
“出大事了,洪姨娘没了!”白妈妈那样子像是要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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