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孙越陵正在联社商社中交代相关事宜,忽然见到颜氏兄弟和沈杨等人联袂而来,满脸焦急忧愁之色,来到他身前后,沈杨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下,口中叫道:“孙会主救我!”
孙越陵大吃一惊,连忙俯身相扶,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尔等为何如此仓皇?”
沈杨却坚持着不肯起身,只是垂着头喊道:“会主,沈杨对不住你,沈杨对不住你啊……”
孙越陵环眼看过颜佩韦、颜佩玉等人,只见这些人也都是一脸的羞愧神色,个个转过头去不敢和他对视。
他心中顿时一沉,皱眉道:“你等为何如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颜佩韦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回答他道:“会主,我们做错了一件事,对不住你的一番扶持,也对不住整个联合商会……”
在颜佩韦的叙说之下,孙越陵总算是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日在松鹤楼饮宴完毕之后,沈杨竟然撺掇着颜氏兄弟和其他一些商贩再次加入到了苏州棉布市集的价格炒作当中,为了能够获取大额利益,他们这一次竟然连本带利外加大部分身家财产都投入其中。岂料人算不如天算,自发生金陵会劫狱事件之后,官府衙门不仅关闭了苏州城门,阻断了从各地源源不断涌入的布贩子,更是颁布了相关法令条例来阻止这次炒作风潮的扩散,譬如加重棉布交易税费、限制交易数量等等措施来稳定棉布的交易市场。
在种种措施影响之下,棉布的价格竟然生生定在了每匹六两上不再攀升,并且随着各种政策的不断使力和民间织户的棉布耗尽,棉布价格竟然逐渐回落,这段时间以来,棉布价格已经由最高峰的每匹六两降为了每匹二两,而且还有继续往下跌的趋势,只怕便会回归到以往的正常价位上。
而联社商社中的颜氏兄弟、沈杨及其他一些商贩,却在棉布价格最高峰的每匹六两之上购入,如今货仓之中不是囤积着大量的棉布就是怀揣着那一沓沓的交易契约,全部资产几乎都已经押入其中。并且,要是棉布价格回归正常价位的话,他们势必大为亏损,只能是关门歇业,更别提拿出钱来应承联社商社的一些外贸活动。
说到这里,颜佩韦满脸愧色,再次叹道:“都怪我们禁受不住暴利的诱惑,如今输得家底赔光,更连累了联社商社,我们……我们对不住孙会主……”
孙越陵听完后只感到阵阵揪心,几乎难以自持。联合商社是他来到江南后倾注了大量心血经营的事物,如今这些商会中的骨干,竟然大部份人都背着他做下了这等事情,这对于他们自己,对于联社商社来说,可算是一个惨烈的打击,不但会影响到即将实行的跨海贸易,更将影响到联合商社在江南商贾中的信誉。如此一来的话,只怕联合商社用不了多久就要关停倒闭,无法在江南商界立足。
想到这,他顿时感到一阵无力,口中喃喃说道:“你们……你们……”却后继无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沈杨见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完整,更是汗出如浆,说道:“此事都怪我,怪我被猪油蒙了心呐,不仅连累了大家伙,还拖累了联合商社……”眼中留出了悔恨的泪水,对着孙越陵匐拜道,“会主,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我对不住大家啊……”
孙越陵跌坐在椅中,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怪你又能如何?不如大家坐下来想一想,看是否还有补救之法?”
众人于是围坐一堂,商量着能不能对此进行一些补救措施。可是商议来商议去,还是想不出一个稳妥的法子来解决眼下的危机。闻讯而来的楚欣莹和杨念如等人也是一筹莫展,被颜氏兄弟和沈杨等人的行为给彻底震惊。
杨念如气愤愤说道:“沈杨你这个勿切粥饭咯的猪头三,竟然瞒着会主蛊惑大家伙做出了这等事情,这下好了,你们全部给套住了,看你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杨此时只是低着头,不敢出声反驳一句。
楚欣莹轻叹一声,道:“如今想要化解眼前危机,非得棉布价格再次上涨不可,而且还要大幅度上涨,否则的话大家纵然能抛售存货出去,也要亏损不小。”
杨念如摇头道:“这事说的轻巧,可做起来谈何容易啊。棉布价格几经沉浮,已经不可能再次回涨,而且官府衙门势必也不会容忍此事的发生。再加上最近时局动荡,官府更不可能放任市场波动,只会尽力稳定民生,哎……”说罢再次一叹。
孙越陵皱眉问道:“现今市面上的棉布,有多少被你们收购了?”
颜佩韦苦笑一声,道:“十有三四吧。”
楚欣莹讶道:“那剩下的那些落在何人手上?”
颜佩韦答道:“除了我们联社商社的商贩外,同善会的一些商贩也忍不住再次出手,恐怕落在他们手中的棉布不会比我们少,其他的则散落在各地的布贩手中。”
“同善会怎么也被套死了?”杨念如不由惊讶问道。
颜佩韦摇头一笑,道:“高士鹤贪得无厌,想要一赚再赚,结果也把自己给玩进去了,还累及了同善会的大部分商贩。”
“吗的,搞到最后,还是我们联合商社和同善会倒了大霉,倒是魏金杰等人见机的快,不仅从中脱身,还大赚了一趣÷阁。”杨念如恨恨说道。
孙越陵转向楚欣莹,问道:“欣莹,事到如今,我们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楚欣莹喟叹一声,道:“想要脱身,除非有人想要接套,可是事到如今,就是傻瓜也看得出来棉布价格不可能回涨,只怕这次的炒作风波要归于平静,我们注定是要输了这一仗。”
居然连她都如此说,孙越陵只感到阵阵心凉。
众人都是哀声叹气,个个垂着头,仿佛打了败仗而归一般。沈杨更是自感无脸见人,恨不得从地上扒出个裂缝钻了进去。
就在此时,却见到东方胜平走了进来,来到孙越陵身边,在他耳边一阵附语。
孙越陵一听之下,眉头一耸,讶道:“他果真是这样说的?”
东方胜平点了点头,表示千真万确。
孙越陵心中一松,对着东方胜平说道:“你告诉他,今夜我定将前去一会。”同时心中想到,如果真能够化解掉眼前的危机,使得联社商社走出困境,那么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绝对是个利好消息。
……
金鸡湖畔,映荷轩中。
孙越陵和戚辽隔桌而坐,喝着凤离姑娘亲手烹制的茶水。但孙越陵此时没有心情喝茶,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对着戚辽问道:“四哥,你说有办法可以帮我们联合商社度过这个难过,未知是何法子,还请快快说来!”
早前在联合商社时东方胜平向他传报的内容,就是戚辽邀他晚间于映荷轩一会,并说有办法能帮他解决联合商社的入套危机。此事对他来说迫于眉睫,所以他入夜之后急忙而来,就是想听一听戚辽到底有何方法可以帮得到他。
岂料戚辽好整以暇,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呷了一口香浓的茶水,对着他反问道:“老弟,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一句,那日晚上在闻香阁救走钟不离的人,是不是你?”
孙越陵不由一愣,想不到戚辽竟然问起这个问题。那日他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出手帮了钟不离一回,没想到竟然惹起了眼前四哥的怀疑。不过此时要是据实相告的话,只怕便会引起他的不快,毕竟自己也算是违背了当日与他的约定。于是装作听不懂他的话,道:“哪日晚上?救钟不离?没有啊,我并不知道这个事。”
戚辽似笑非笑,望着他道:“果真不是你?”
“绝对不是我。”孙越陵觉得自己的演技似乎也提升不少,一本正经道,“我只是听说了那日晚上的事,好像是刘德喜邀钟不离谈判,双方没有谈拢,发生了一些争斗,最后情形如何我不清楚,只知道后来金陵会派人劫了府衙大牢,官府衙门查封了苏州分舵,并广发布告来通缉他们。”
戚辽点了点头,道:“只要不是你的话我便放心了。”
孙越陵叹道:“没想到事情闹的这么大,这次金陵会只怕要遭殃了。”
戚辽哂道:“金陵会仗着身后有权贵士绅支持,就如此嚣张跋扈对抗官府,这一次他们势必难逃覆灭一途。”
“可曾查到了劫牢的那些人?”
戚辽冷哼一声,道:“这些胆敢打劫府衙大牢的人必是金陵会中人无疑,可惜的是,我们在苏州分舵内并未查到相关证据,想来这些人不是躲往他方,就是在藏在苏州城的某个角落里面,只要我们一旦发现他们在苏州城里的秘密据点,定将其连根拔起,尽数缉拿。”
孙越陵暗中捏着一把汗,附和道:“四哥说的是,金陵会纵然势大,可又怎能对抗得了官府,对抗得了朝廷,败落是迟早的事情。”
戚辽猛地看向他,双目精光熠熠,一脸郑重说道:“老弟,你千万要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不要插手到这场斗争之中。只要金陵会败亡,高、周等人失去这个得力臂助,唯剩覆灭一途,到了那个时候便是你接掌东林、号召士林的大好机会。此时你务必要隐忍克制,不可因小失大,错过此大好良机啊!”
孙越陵看着眼前这张充满期待,依旧沧桑的面孔,忽然间感到有一点陌生,一向熟悉的四哥似乎变了,可哪里变了他又感觉不出来,只能点头说道:“四哥的话我记住了。”
戚辽为他倒上一杯茶,叹道:“你是不是觉得四哥的话有些不近人情,强你所难?”
孙越陵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戚辽自顾自说道:“老弟,坦白对你说吧,我知道要你不顾同门情谊,放任高、周等人不管,依照你的性子来说心中肯定不快,可是,愚兄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将茶杯推到他身前,续道,“高攀龙、周顺昌食古不化,党同伐异、钱谦益奸猾懦弱,胆小怕事,东林党要是落在他们手里,才真的是要一蹶不振,走向没落;而你不同,你是为兄见过的东林党中少有的实干派,也是东林内堪能与孙承宗相提并论的人,为兄相信,东林只要被你掌控在手中,必然能够重振雄风,且只有你掌握了东林,才能够为天下苍生带来希望和福祉,才能使我煌煌大明威震四夷重现辉煌!”
说罢再次叹了一口气,道,“所以为兄才让你不要介入此番争斗当中,唯有如此,他日方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孙越陵沉默半晌,方才吐出一口长气,道:“四哥这番肺腑之言,让我感慨不已,也承蒙四哥你对我如此推崇高看,如此,我自然不会违背当日誓约,定当按照四哥的教诲去做。”
戚辽听他如此说,神情一松,展颜笑道:“老弟言重了,你我兄弟一场,我岂敢教诲于你,只是希望你我二人共同努力,为天下百姓,为这大明朝尽一份心罢了!”
孙越陵一笑罢之,拿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道:“你之前说有办法帮联合商社度过眼下危机,到底是什么法子?”
戚辽接话道:“我是从巡抚衙门那边知道了你们联合商社参与棉布炒作并深陷其中,只是,眼下要从中脱身的话,非得要棉花价格暴涨,大商大贾接手不可。”
孙越陵摇头叹道:“我此刻就是为了这事而烦恼,眼下苏州四门封闭不许商贩往来,官府衙门更是强力介入棉布炒作,只怕棉布价格再次上涨比登天还难,还会哪家商贩肯再次接手?”
戚辽淡淡一笑,道:“事在人为,不去试试又怎知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