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政司衙门出面干预之下,这场棉布炒作风波算是暂时平息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善后问题却没少让曹长鹤费心。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布政司衙门的大部分人手都投入到了这场棉布风波的善后处置之中,先是由苏州知府衙门出面缉拿了几个冥顽不灵、聚众闹事的首要人物,接着便是安抚那些亏损严重的商贩们,出台了相关善后措施来维护整个交易市场的稳定。
曹长鹤不愧是理政的能手,在他的苦心运作之下,这场风波逐渐降温,渐渐归于平静。在布政司衙门宣布的措施里面,最能够发挥作用的便是这么一条:衙门并没有关停棉布交易行,而是继续让其营业,并召集相关商会首脑开会商议,共同涉入棉布交易之中,由布政司衙门带头购置了棉布五万匹,其余的各大商会都必须按照分配任务少量购入。
这样一来就避免了许多中小商贩的破产歇业,能够为他们减少损失,更能够化解亏损商贩们的暴戾情绪。许多商贩们此时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接受亏损这个事实,尤其是那些从外地而来的布贩子们,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纷纷将手中囤货发卖,希望早点返回家乡。
在曹长鹤的要求之下,孙越陵的联合商社也不得不注资为这场风波余震出力,如此一来却正好遂了他的意愿——联合商社的初衷本来就是要购置大量棉布销往海外,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绕了一个大圈,终于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起点。
于是乎联社商社上下群情激动,此时也顾不得三两一匹的偏高价格,纷纷加入到了棉布收购之中,一时之间竟然是货源不尽,采办不绝,甚至还有许多商贩们为了早点抛掉这手中的烫手山芋,不惜贿赂联合商社的几位主事人,并愿意以市场偏低的价格二两一匹甚或一两一匹卖给联合商社。
至此,联合商社收购了大量的棉布,起码有五、六百万匹,足以发往南洋来回三趟,再也不愁没有充足货源。且经过接连数日的困束装箱,清点入库,江南联合商社此刻已经开始启动第一批发往东南洋的跨海贸易。
这一日在城南运河之畔,看着十艘装载着棉布生丝的海船停靠在河湾之中,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起锚远航,孙越陵不禁感慨万千——半年多来的辛苦经营总算是没有白费,如今江南联合商社终于走出了跨海贸易的第一步,只要这趟货物贩卖成功,那么接下来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海船开往到东南洋的各个国家,为江南的商贩们带来大额的财富,也为这大明江山的南半江山奠定起更为强大的物质基础。
孙越陵和楚欣莹并肩而立,他笑着对站在身前的韩弱水、颜佩玉等人笑道:“老韩,颜老板,江南联合商社的第一次出海贸易,可就拜托给二位了!”
韩弱水一脸坚毅神色,答道:“会主放心,定不会辜负你的一番期望,将这些货物悉数发往东南洋。”
颜佩玉更是笑道:“孙会主你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这次一定赚他个盆满钵满,彻底打响咱们联合商社的名头,让所有人再也不看小瞧了咱们!”
孙越陵微笑点头,走上前拍了拍二人肩膀,道:“如此,那我就祝二位一帆风顺,首航成功!”
楚欣莹笑道:“福建傲福永和台湾郑芝龙那边,我们已经打好了招呼,到了那边你们只需按照他们的指引便成,他们会派人带着你们前往东南各国销售货物。”
二人点头表示明白,颜佩玉笑道:“这趟出海楚老板不去,少了你这个主心骨,我们可是压力倍增啊……”
楚欣莹对着颜佩玉道:“颜老板说笑了,由你亲自前往暹罗,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的能力可是众所周知,相信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难得住你。”
“楚老板过誉了,过誉了,颜某承受不起啊!”颜佩玉朗笑回应。
这一次跨海贸易,江南联社商社的船队将会从杭州湾出海,首先开往福州,然后再分成两路,一路再傲福永的指引下开往暹罗等国;一路在郑芝龙的指引下开往吕宋。当然,联合商社也与傲天门和十八芝达成了初步协议,所获取的利润将会按照二八开来分付给他们,傲天门和十八芝各占一成,剩下的八成归联合商社。
这样的做的目的也是为了让跨海贸易的一路行程得到他们的许可和照应,否则光靠孙越陵一句话虽然可以勉强办到,但他们心中却未必十分舒坦。如此一来的话,双方皆有所获,这样的买卖才可以长久往来,在他们的护航和支持下一直运营下去。
要知道,如果不是有孙越陵这层关系在其中,外来的商贩们若是想要插手到这福建的对外贸易之中去,恐怕难如登天。而福建的贸易格局也是孙越陵巡查福建期间一手缔造的,随着代表军方利益的许心素团伙被彻底捣烂之后,代表着文官利益的傲天门和十八芝基本上已经主导了福建对外贸易,福建的海税收入更是连番剧增,福州更是成为了大明与东南洋各国通商往来的重要海港城镇。
孙越陵大手一挥,道:“时间紧迫,二位赶紧上船吧,我和欣莹就在苏州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
江苏巡抚衙门后堂中,身材肥胖、大腹鼓鼓的魏家主事人魏金杰对着巡抚毛一鹭道:“毛大人,这一次的棉布炒作风波可让我们亏损了好几百万两银子,这事,您得替我们做主啊!”
毛一鹭沉着脸道:“你不是早就收手了吗?谁叫你贪图利益,再次注入其中?如今亏了老本却来找本官喊冤!”
魏金杰苦着脸,解释道:“大人,这……这不能全怪我啊,如果不是有人散播谣言,说什么宫中急需大量棉帛的话,我们……我们哪能轻易中招啊……”这次棉布炒作风波的始作俑者便是他魏金杰,他如此做的初衷也是为了打压江南联合商社,本来一切都如他所愿,联合商社的跨海贸易泡了汤,他也趁着这个机会捞了一趣÷阁;可天不遂人意,谁知道谣言扩散之后,棉布价格竟然一路狂飙,他忍不住这个诱惑再次注钱其中,结果谣言被揭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深度套牢,依附他魏家的大小商贩们也纷纷中招,连日下来大家竟然亏损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毛一鹭沉默一阵,问道:“曹长鹤可查到了散播谣言之人?”
魏金杰摇头道:“曹大人信誓旦旦说要彻查此事,可查了这么久却连个头绪都没有,估计是没有下文了……”
“这个奸猾的老曹!”毛一鹭狠狠咒了一句,道,“这个谣言是从织造局衙门传出来的,他自然不敢彻查到底,否则要是查到了李实的头上,他有几个胆子敢动魏公公身边的人?”
魏金杰看了看毛一鹭的神色,突然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道啊,这事表面上看来是织造局衙门所为,恐怕始作俑者便是风华社的孙越陵,此人才是大奸大恶之徒,不严惩不足以彰其罪过……”
毛一鹭眉头一皱,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这是明摆着的事啊!”魏金杰咬牙说道,“造谣者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混淆视听,从而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以这次的炒作风波来看,最大的受益人便是联合商社的孙越陵,不仅低价收购了大量的棉布,还在这次炒作中赚了一大趣÷阁银子,如果始作俑者不是他,那还会是谁?”
毛一鹭听后仍感疑惑,缓缓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此次风波的背后助推之人极有可能便是他。只是,为何织造局衙门要帮他这一回,这没道理啊,李实凭什么要帮他?”
魏金杰沉默片刻,终于从牙缝里冷冷蹦出了一句,道:“只怕这个李实已经被风华社所收买,所以才偏帮孙越陵这个东林余孽!”
毛一鹭闻言大惊,不由仔细思忖起来。李实在这一次的炒作风波之中确实是行为诡异,先是放出宫中需要大量棉帛的谣言,再是在东、西棉布市集频繁走动,助推着棉布价格的升温。如今细细想来这些行径分明就是在偏帮风华社,再联想到刘德喜与钟不离的一番会晤便是此人从中牵线搭桥,种种迹象表明,此人已经彻底倒向了东林党,所有行为都是在为东林人蛊叫作伥。
想到这里,毛一鹭怒填胸臆,猛地一拍桌案,喝道:“李实阉竖,竟敢背叛魏公公,他这是自寻死路。”
魏金杰见毛一鹭动怒,连忙火上添油道:“大人,如今孙越陵的联合商社已经开始运作起跨海贸易,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的话,只怕我魏家和李家要从此没落,在江南商界中再也没有发言权和影响力……”
毛一鹭闻言心中愈加烦闷,不光是他自己,他的所有亲戚友朋都是依赖着魏、李两家做些生意买卖,魏、李两家如今于他来说可谓是同坐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魏、李两家倒台的话,他毛一鹭也将失去在江苏的势力和权柄。
如果说刘德喜让他锁拿东林党徒的时候他还瞻前顾后,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动手,但此刻财路被断,后路被掘,他已经彻底被东林激怒,于是冷哼一声,道:“你放心,此事我一定给你做主,不会就这样便宜了联合商社那些人。”
……
回到联合商社后,孙越陵还来不及喝一口茶水,东方胜平就满脸惊慌地向他禀告了一个消息。听到这个消息后,本来心情大好的他登时就觉得如鲠在喉,胸中憋闷。
原来,江苏按察使司衙门竟然趁着他们去城外送别出海商队的时候,派人查封了属于联合商社中数个财力雄厚的商家,不仅如此,还将颜佩韦、杨念如、沈杨等人悉数抓回了衙门。
孙越陵大怒,对着东方胜平问道:“王启泰凭什么抓人?”
东方胜平答道:“王启泰怀疑他们在上次的棉帛炒作当中散播谣言,要将他们抓回衙门严加审讯。”
孙越陵闻言沉默了,按察使司衙门突然发难抓人,说明了在上次风波中亏损巨大的魏、李两家坐不住了,也不知他们使了何种手段,竟然能够蛊惑按察司绕过布政司直接插手此事,看来他还是小看了魏金杰等人的运作能力。
只是,这个谣言虽然是由他孙越陵而起,但造谣者却不是江南联合商社,而是苏州织造衙门,颜佩韦等人对此根本就不知情,只猜测出棉布之所以升温极有可能是孙越陵的风华社在背后助推所致,眼下王启泰把颜佩韦、杨念如等人抓了起来又能审讯出什么名堂来?
孙越陵料想此事区区臬司衙门还不至于敢如此大动干戈,此事少不得要经过巡抚毛一鹭的点头,早就听说毛一鹭乃是魏、李商族的大后台,看来他这一次终于是忍不住要亲自出手了。
一番思忖之下,他心中反而笃定下来,造谣的始作俑者并非他们联合商社,纵然毛一鹭、王启泰抓了颜佩韦等人,但他们根本就毫不知情,自然难以被定罪问夺。
想到这,孙越陵下令道:“东方兄弟,你叫上一些人,跟我前去臬司衙门要人。”
“好!”东方胜平满脸兴奋,答应一声便快步蹿了出去。
“越陵……”身后的楚欣莹叫住了他,满脸担忧地说道,“臬司衙门差役众多,你可要小心一些。”
孙越陵笑了起来,道:“欣莹放心好了,我是去讲理的,又不是去打架,不用担心。”
楚欣莹笑道:“如此就好,我就怕你忍不住动起手来,那里可是官衙重地,王启泰也不比曹长鹤,此人据说是个十足的酷吏,平素里就不太看得上咱们。”
“我知道,你就放心吧!王启泰再厉害,也不过是条会咬人的狗而已,没有主人的命令,他是不敢乱来的。”说罢朝着外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