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他呆呆地看过去,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他已经忘记了身上的痛苦,竟缓缓支撑着坐了起来。
刚才还能风轻云淡安慰刘禅的徐庶这会儿完全说不出半句话来,
刘备看着看着徐庶身上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一双虎目竟煞气大作。
“是谁,是谁伤了元直,
告诉朕!告诉朕!”
徐庶痛苦地摇了摇头,微笑道:
“是曹叡亲自动手惩治了我这个叛逆,这会儿他应该已经跑了。”
“跑了?”刘备大怒,“阿斗,为父把大军都给你,定要将曹叡的人头取回来!”
刘备说话的时候全身都在不住的颤抖。
牵招自刎,关羽与张辽一战之后身体状况似乎也出了严重的问题,现在徐庶又遭受重伤,刘备已经丧失了种种理智。
他突然理解历史上听闻关张二位兄弟惨死之后,自己为什么不顾一切要去报仇。
出身湖海,一路奋战,靠着一群兄弟的拼死战斗,好不容易有了栖身之地,而帮助自己拼下如此大业的兄弟一个个被奸人所害,这是刘备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若是这都能忍,他不配统帅这支由无数志士统帅的精锐。
他听说是曹叡亲自下手,刘备勃然大怒,
刚进城的他还不太了解情况,还以为魏军已经逃窜,立刻就起了尽起大军,追上曹叡报仇的念头。
刘禅这会儿已经让手下人烧了开水,他不顾暴露,抓紧试着打开穿越门,这是他最后的努力。
可遗憾的是,周遭的一切没有半点反应。
刘禅重重一拳打在地上,沉默片刻,叹道:
“父亲,叔父,曹叡已经死在乱军之中,现在伪朝已经成了丧家之犬,他们……不知道还要再立谁为帝了。”
啊?!
众人都知道司马懿掀起的叛乱已经被平息,还以为常雕等人的手段高明,在这样的危局中都能把皇帝救出来逃走。
谁知道曹叡到底还是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庶强忍着剧痛,笑的有些凄惨,他痛苦地摇摇头,叹道:
“陛下,孔明,诸位将军,徐庶终究还是寸功未建,心中有愧。
现在命在旦夕,还能再见诸位,平生心愿已了,惟愿诸位珍重了。”
多年前,困居新野的刘备遭到曹操的猛攻,曹操以徐庶的老母威胁徐庶来投,徐庶万般无奈,也只能辞别刘备和一众好友,孤独地踏上北行之路。
这一别匆匆十六载,徐庶每一天都在后悔与痛苦煎熬之中渡过,虽然还能在敌国居于高位,可他仍是怀念当年在新野的日日夜夜,怀念跟他一起作战厮杀的战友同袍。
诸葛亮看着老友如此模样,也早就泣不成声,
他知道若是可以,刘禅一定会竭力相救,可徐庶现在的身体状况恶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
若是换做旁人,诸葛亮还能说要好好照顾他的子孙后人,让他放心离开,可徐庶这些年来放弃自己的一切,生活艰苦朴素,一直默默探听大汉的消息,在洛阳做着极其渺小的事情。
他终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业,现在即将离世,也没有留下子孙甚至什么至亲之人可以关照,饶是诸葛亮多智,一时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只能仰天长叹,缓缓跪坐在徐庶身边,抓住这位老友枯瘦的手掌。
不能死啊元直,好不容易重逢,我还等你跟我一起共话天下大事。
你要坚持住啊。
关羽和张飞也已经泣不成声,
当年长坂坡之战,徐庶辞别刘备去投奔曹操时张飞怒不可遏,他虽然没有暴跳如雷一矛刺死徐庶,可仍是恶狠狠地盯着这个文士,暗暗咬牙称他是叛徒。
当时的徐庶不敢直视张飞的眼神,一路北上一路没出息地哭个没完,
这十几年来,他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想起自己抱头鼠窜时张飞那个又是愤恨又是无奈的眼神。
“翼德,请恕我当年贪生怕死,给诸公丢脸了。”
张飞再也忍不住,他哇的一声哭出来,不住地用粗壮的大手擦着满脸泪水,更咽道:
“俺什么时候怨你了,俺什么时候怨你了!
元直休要胡说,我一直当你是好兄弟啊!”
他手足无措地跪在徐庶面前,看着老战友惨白的脸上痛苦的表情,哭的非常真诚。
十六年前的张飞头上还没有一根白发,
而现在他也是白发满头,皱纹爬了满脸,
再见老朋友就是人生的最后一面,这种体验实在是让张飞痛心疾首,他不住的捶胸顿足哇哇大哭,听得刘禅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对了!”
徐庶强忍着剧痛坐起来,从榻边费劲地摸过来一个木盒。
木盒被长矛穿透,满是血渍,里面露出了一丝雪白,刘禅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
他颤颤抖抖地接过来,将木盒轻轻打开,直接里面好端端地放着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玺,温润的白光让人看的心旷神怡。
“传国玉玺啊,”徐庶微笑道,“我在洛阳费劲心力,就是为了这个,只恨我费劲心力,最后居然是刘晔白送给我,倒是让我这努力全成了笑话……”
刘晔……
刘晔全心全意为了大魏谋划,他竭尽心力跟大汉作对,绝对称得上是顶级的大魏纯臣。
但他一边跟大汉作对,又一边选择将传国玉玺送到徐庶的手上,这固然是此物配合蛊毒杀伤刘备,但细细想来,说不定他的内心深处,也不愿意让这方承载了大汉伟大历史的玉玺流落他乡。
可能这也是他心中对大汉最后的一点执念了。
无暇的传国玉玺被曹叡的铁矛刺出一道细细的伤痕,帮徐庶挡下了大半杀伤,不然徐庶当场就会丧命,鲜血将这方玉玺染红大半。
刘禅捧着玉玺,心中五味杂陈,竟忍不住大哭出来。
徐庶虚弱地笑了笑,叹道:
“阿斗。”
“叔父请说。”
“你刚出生的时候,大家都来抱你,
只有我抱的时候,你不情愿,一直在我怀中哭个不停。
嫂子怨我弄疼了你,总不让我抱,我只能在远处看着。
那时候我还想着,趁着嫂子不注意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抱抱你,以后把平生所学都教给你……
现在你长大了,终于成了顶天立地的人物,听说你一路摧城拔寨,恢复民生,还让那些蛮人仰慕汉化,叔父别提有多高兴了。
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叔父一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连这传国玉玺都被我弄坏……”
徐庶的意识已经开始渐渐模糊,见刘禅越哭越厉害,他凄惨地咧开嘴,抓住刘禅的手掌。
“最后了,让叔父抱抱你,这次你别哭了!”
生命的最后时刻,徐庶见到了刘备和诸葛亮,见到了当年被自己抱着哇哇大哭的小阿斗,他心愿已了。
“不会的!”刘禅抱起泡面盒,直接把热水泼在墙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希望能看到奇迹。
苍天啊,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
长安都有门,没理由洛阳没有啊。
徐庶苦笑一声,费劲地伸手,刘禅扔下泡面盒,忙不迭弯下腰去,感受着徐庶费劲的环抱,刘禅克制不住眼泪滚滚而下,却强行忍住哭泣,甚至,他还露出一丝坦然的笑容。
徐庶也咧嘴直笑,
恍惚间,面前众人似乎又年轻了十几岁,一个个容光焕发,笑容满面。
而徐庶怀抱的少年也变成了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只是这次婴儿不再啼哭,他看着徐庶,笑的天真无邪。
这一日,洛阳的夜非常平静。
兵变、弑君、行瘟、入城、逃跑都只在一日之内,跟这个巨大的变故相比,徐庶伤重明显不算什么。
他的手缓缓松开放在一旁,似乎沉沉稳稳地睡了过去。
刘备明显又老了许多,他不住地用拳击打着地面,不敢相信自己和徐庶见面会是这样的光景。
牵招死的时候,刘备无法阻止,现在刘备再次遭到重创,
他缓缓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徐庶的生命一点点消失,面色越发难看,一时天旋地转,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从讨伐黄巾开始到今年已经整整四十年过去,当年二十三岁的少年手持利剑踏上战场,发誓要为重塑一个伟大的时代奉先自己的全部。
早岁哪知世事艰,
刘备满以为凭借自己的武勇、热血和身边同样热血的兄弟可以早早还天下太平,
可一路奋战,四十年岁月弹指一挥间,他不仅要忍受一身的痛苦伤病,还要忍受身边不断有亲人离去,有战友倒下,有故交背叛。
一路战一路走,当年带着匡扶汉室的单纯理想跟他一起奋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尽管现在占据洛阳,驱逐曹魏,离收拾当年江山也只差最后一击,刘备还是被迫接受了身边种种利益纠葛缠绕,忠义之士渐渐凋零,投机之人渐渐占据上风的事实。
这让他颇为孤独。
关羽和张飞都哭成泪人,诸葛亮和孟建也哭的几乎窒息,连韩龙等人也被这凄凉的场面感染哭个没完。
只有刘备父子很绝情地没有哭,两人呆呆地坐在徐庶面前,呆呆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孟建这会儿已经接过这方被鲜血染红的玉玺,颤抖着问刘禅要不要将玉玺清洗一番,
不等刘禅回答,刘备已经寒声道:
“忠臣之血,岂可洗去!”
孟建打了个寒颤,赶紧低头称是。
见刘备和刘禅心情不好,诸葛亮叹了口气,带着众人一起退出屋中,让这对父子再陪徐庶最后一程。
“不能去未来吗?”刘备道。
刘禅看了看在远处缓缓散发着香味的方便面,痛苦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
“没有反应。”
刘备长叹一声,捡起已经被刺坏的玉玺,想狠狠扔在地上,可想起这是徐庶拼死保护的东西,又是一阵绝望。
就没有办法了吗?
就没有办法了吗?
复兴汉室,身边的老友一个接一个故去,这就是代价吗?
“为父可以不要这方玉玺,只求多救活几个老朋友。”刘备喃喃叹着,突然感觉手上被碧血染红的玉玺发出一片片柔和的亮光。
周遭的墙壁也开始逐渐变得柔软,变得……光芒万丈。
刘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一把抢过传国玉玺,抓紧一头撞向墙壁,熟悉的天旋地转再次涌来,这次比以往更剧烈更恐怖,慌得刘禅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等他站定,却发现自己不在网吧,而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欢迎光临。”
之前在梦中世界见过的面馆老板蒋承志打着哈欠冲刘禅投来一个微笑。
他似乎并不奇怪刘禅会来这里。
“救……救,救救我叔父。”
刘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长安和洛阳都遇上此人,但他还是饿虎扑食一样一把扑上去将他按住。
“救救我叔父,我有重谢。”
“面钱都没有的人……拿啥重谢?”蒋承志笑道,“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我就帮你。”
刘禅毫不犹豫将玉玺塞进蒋承志手上,认真地道:
“救救我叔父,这个你尽管拿去。”
“你确定,这可是传国玉玺啊,你想救的人就算现在活过来,以后早晚会死,这传国玉玺可是天命的见证,值得吗?”
“你知道?”刘禅一愣,“管他呢,不就是一块石头。
你要是能救回叔父,我再给你挖!”
“我为啥不知道。”蒋承志微笑着抚摸着手上这方玉玺,感慨地道,
“我曾经以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阿斗怎么扶也是一个废物。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次,我一定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