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云一行人离开临戎城后一路向东,跋涉数日,经过五原郡、西河郡,又回到了太原郡。预计在太原郡逗留二三日,略略歇脚并补充些给养,再沿着官道,直趋坐落在上党郡境内的云莲峰青光寺。
孙尼摩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剑客,为了防止被人认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路行云在临戎城给他买了一件黑色斗篷,遮罩他的脸面身躯。孙尼摩身中“龙闸”,自知难以与三人为敌,便也打消了反抗的念头,一路上只是插科打诨着闲聊,排遣忧愁。
“路少侠,我和你说些求心入道的事,你怎么每次都不愿听?”高峻雄伟的太原郡治所晋阳城遥遥在望,孙尼摩旧事重提,“你受求心那老匹夫蒙蔽太深了。”
“闭嘴!”路行云瞪他一眼,“再说什么‘老匹夫’之类的字眼侮辱求心大师,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罢,一脸毅然,举起手指晃了晃。
孙尼摩叹口气,无复言语。
崔期颐道:“我听师父她老人家说起过,暖庐幽斋的花开求心入道大师是当时大贤,不但武功出神入化,对禅道佛理的见解也是鞭辟入里。与青光寺赏峰院首座妙明长老常有佛法上的切磋,给佛经做了许多注释,颇有心得。”
路行云道:“求心大师是怎么样的人,不必说也人尽皆知,岂是三两盆脏水能污蔑的?”
孙尼摩摇摇头,冷笑不迭。
路行云道:“你笑什么?且不论求心大师品性如何,就从你与赵侯弘不顾同门之谊对唐贞元痛下杀手的举动看出实在是生了蛇蝎心肠,我怎会信你这种人的话!”
孙尼摩硬声道:“唐贞元憨包,执迷不悟。这种为虎作伥的蠢货,死了也活该!”
崔期颐道:“你别总有恃无恐的模样,等到了暖庐幽斋,见过求心大师,你就笑不出来了。”
孙尼摩撇撇嘴道:“哼,那倒未必。求心入道虚伪得很,未必会杀我。”
崔期颐冷冷道:“是怕家丑外扬吗?你倒是对求心大师的心理拿捏得很准啊。”又道,“但你恐怕要失望了,求心大师和我们说了,绝不姑息你与赵侯弘这种悖逆狂徒,一定严惩不贷!”她并没有去过暖庐幽斋,之所以这么说单纯是看孙尼摩不顺眼吓唬他罢了。
孙尼摩昂首道:“女人的话我从来不信,走着瞧吧。”
崔期颐恼火起来,看向路行云娇嗔道:“行云哥哥,你看他!”
路行云清清嗓子道:“我再说一遍,除非我们问你话,你要是再主动胡言乱语,往后就不要再想讲话了。”
孙尼摩哼哼唧唧道:“哦,老公给老婆出头来了。啧啧,小夫妻联手,厉害厉害!”说到这里,脸色一变,赔上笑脸点头哈腰,“最后一句,最后一句!”
崔期颐脸红不语,路行云刚想教训一下孙尼摩,却听定淳道:“晋阳到了。”
不知不觉,四人已经走过了晋阳的城门洞子。
此时正值午间,城内车马熙攘,沿街无数商铺敞门迎客,叫卖吆喝不绝于耳。
崔期颐许久没逛过这等街市,自是兴致勃勃。她出身静女宗,耳濡目染,生性'爱美爱打扮,对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什最是感兴趣,当下边走边看、走走停停,不时把玩小物件,不时又将视线直往成衣店瞟。
“行云哥哥,我们走了这么久,身上衣裳都脏破了,不如趁在晋阳,换一换吧。”崔期颐停在一家名为“云想记”的成衣店前彻底停下了脚步,绛唇微抿,期待地望着路行云。
此前路行云在落日军的库房与孙尼摩身上搜罗到不少金叶子,富得流油,手一碰腰边悬挂着的布囊,都是沉甸甸的响。但他朴素惯了,自己上下看看,觉得衣服虽说蒙上了一层灰,也多了几个破洞,但总体还过得去,找机会洗涤缝补即可,实无必要买新衣服。然而,看到崔期颐略带疲惫的神色,心想:“期颐正是青春年华,本该在栖隐湖养尊处优,吃好穿好,如今却跟着我风餐露宿,辗转千里,实是吃了许多苦头。我早前就立下暗誓,只要她渡过心火的难关,就绝不再委屈她。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食言,她想买新衣服,买便是了,我和她说我不需要,免得再多破费。”想到这里,解下腰间的布囊,交给崔期颐,道:“这些你拿着吧,自己想买什么就买,却不必给我买了。”
崔期颐接过布囊,嘴角轻扬,露出一排洁白的编贝:“行云哥哥最好啦,你放心吧,我会斟酌着买,不会乱花钱的。”
路行云点点头,指着街巷那一端的客栈道:“上次途径晋阳,我看到那里有客栈可住,你在这里逛着,我先与定淳师父去客栈安顿好,再回来找你。”
崔期颐笑道:“好啊,你快去快回,我想和你一起逛。”
路行云答应一声,与定淳带着孙尼摩继续向前走,发现孙尼摩表情怪异,问道:“你挤眉弄眼什么意思?”
孙尼摩道:“没什么意思,只觉得路少侠借花献佛,真是大方极了,无怪小女孩喜欢。”
路行云道:“待会儿到了客栈,你就待在厢房里不许出来,吃食我会给你送。”
孙尼摩嘬嘴道:“那敢情好,能得到路少侠的服侍,过过当老爷的瘾,这一遭也值了。”
三人到了客栈,开了三间上房。定淳对路行云说道:“组长,你去忙。小僧恰好要做功课,孙尼摩就交给小僧看看管吧。”
路行云道:“好,我先去找期颐。”
两下分别,路行云按照原路往回走,但想崔期颐应当还在“云想记”拣选衣裳,脚步如风,旋即就到了店门口。然而入店转了转,却不见崔期颐的身影,于是向掌柜询问去向。
崔期颐容光照人,掌柜自然印象深刻,说道:“适才那位姑娘在店里挑了一件女裙、一件男袍,还让我包起来,像是要买了,但一转眼人却不见了。喏,你看两件衣服还在案台上摆着呢。怎么,郎君是来给姑娘付账的吗?”
路行云皱眉道:“人不见了?她没说什么吗?”
掌柜直摇头:“不声不响就走了,我正纳闷来着呢。衣服也不知要不要包了。”
路行云看了看那两件精致的衣服,暗想:“这不像是期颐的作风,难道她临时改主意,去客栈找我们了?我怎么来时路上没见到她?”想到这里,撇下掌柜的大步走了出去。
只是再去客栈,亦不见崔期颐。路行云又想:“该不会是逛到别处去了。”心中越想越觉得蹊跷,便开始沿街打听崔期颐的下落。
街上人来人往流动甚大,路行云连问七八人都未曾看见崔期颐,直到兜回“云想记”成衣店的门口,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叫花子道:“这位爷,你可是在找人?”
路行云道:“正是,找一个高高白白的少女,刚就在店里,不知去了哪里。”
叫花子先道一句“我看到了”,继而低头心不在焉玩起了地上的蚂蚁。
路行云知他故意摆谱,好在身上留有些散碎银子,摸了一粒丢给他,问道:“她往哪里去了?”
叫花子得了好处,笑得眼见牙不见眼,一叠声道谢,回道:“小人回爷的话,适才看到那位姑娘跟着别人走了。”
路行云惊讶道:“什么人?带兵刃的吗?”他只道崔期颐是被人掳走了,不免发慌。
叫花子道:“没有,那人头戴幕离,瞧不清面目,但是个女子。”想了想又道,“身材短矮又有些富态,比你那姑娘差得远了,两人出了店,就向着城门方向走了。”
距此不远,便是晋阳城的北门。路行云走到城门洞子,守门的军官认得他,略带调侃道:“怎么刚进城又要出城了,莫不是细作?”
路行云故技重施,摸了几粒散碎银子给那守城军官,道:“兄弟可曾见到与我同行的姑娘?”
军官迅速收起银子,沉声道:“半刻钟前出城了,西北方向......”似乎欲言又止。
路行云追人心切,虽看他神色有异,却也没有多问,谢过就走。
出城向西北走四五里,偏离了官道,人烟渐渐绝迹,只田亩间偶尔可见些耕牛低头吃草。
眼前是一片槐树林,土路没入林中,路行云看到田垄边上有名男子坐着。那男子约莫五十左右岁数,身着短褐,皮肤黝黑,胡须稀疏凌乱,头上戴着一个头巾,眉毛又长又黑耷拉下来,一副哭丧脸。他的脚边放着一根扁担、两桶粪水,貌似是个浇田施肥的农夫。
路行云沿途并未找到崔期颐的踪迹,便向那农夫询问。
农夫说道:“你找她们做什么?”
路行云道:“我朋友不辞而别,怕是遇上了事。”
农夫摆摆手,悠然道:“不会有事的,你回去吧,接下来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路行云听他话说的奇怪,心知眼前这农夫势必知道崔期颐的去向,便道:“我从不抛下朋友。”
农夫双手放在膝盖上,笑了笑,法令纹深邃:“你叫什么名字?”
路行云抱拳道:“江夏郡路行云。”此时他已经感觉到,眼前这个农夫不寻常,必有来头。
农夫道:“江夏郡路行云,嗯嗯,没有宗派吗?”
“没有,路某只是一名野剑客。”
农夫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泥土,回头看了眼茂密参天的槐树林,道:“野剑客......你知不知道,过了那片林子,是什么地方?”
路行云摇了摇头。
农夫道:“林子的后面便是崛围山,那可不是一个好去处,你回去吧。”
路行云一愣,继而道:“崛围山?莫非就是墙宗的宗门所在地?”
农夫道:“不错,太原郡崛围山场墙宗不好招惹,你别去了,否则进得去,出不来。”说话间,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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