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武祭之后，尚曦都中实实在在的冷清了一段时日，昔日盛况仿佛还在昨天，就连街边叫卖的小摊贩都好似少了两分热情。
然而在这水深复杂的地方，从不缺的就是新鲜事儿。
远东国大皇子，有意与西昀结亲，而对象竟然是云府二房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云冰蕊！
“竟然是正妃？！”
饶是弘远帝都惊讶了，远东国大皇子是最有继承权的皇储，放着他们西昀那么多公主嫡女不娶，把一个庶女娶回去当正妃，也太自降身份了！
何况皇储之争历来激烈，朝野之中犹如一盘豪赌，为了赢得更多的支持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结亲。宝贵的正妃之位，袁求鸿竟然留给了一个西昀国的小庶女？
“陛下，您意下如何？”礼部尚书笑着问道。
“当然可应。”
或许由皇室中的公主出嫁更能使关系牢固，但是他如今膝下只余五公主待字闺中，然而公主乃皇后嫡出，嫁给一个远东国皇子怎么想也亏了。
左右都是他西昀的女孩儿，虽然是庶女，但也是堂堂八族贵女，嫁过去也算合适。
“传朕旨意，云家之女冰蕊温柔贤淑，秀丽端庄，封为东和郡主，赐绫罗绸缎二十匹，玉如意一双，金百两，银千两，着择日和亲远东，以示我西昀与远东之国的友谊长存。”
这是自古以来和亲的规矩，按照和亲对象的身份，这边出嫁的女孩儿便会由皇室赐予封号，说白了就是一种撑腰、添妆的手段。
没有人家会希望自家女孩儿远嫁他国，若是有个好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回娘家也五门，多可怜？
因此一般都会给较高的品级，这样一来，嫁过去也能得到重视。
远东国比之西昀尚有差距，以郡主品级下嫁既能让对方觉得被尊重，也不会显得自己太掉价。
圣旨来到云家的时候，几乎都一应的惊讶不解，云冰蕊是怎么就入了远东国大皇子的眼了？！
他们不知道，别人更不知道。
“只是去万宇阁的时候与大皇子结识，却不知他的身份，兴趣相投，多聊了几次罢了。”
云冰蕊含羞带怯的回了祖母的话，心里却在想，他真的遵守她们的约定了。
“如此便好，我与你爷爷倒是怕那大皇子心术不正，贪图你什么。”云良氏叹了口气，楼过她，“只是我们家女孩儿好端端地却嫁那么远，以后有了委屈，谁给你撑腰啊？”
老太太严厉是严厉，但对晚辈是真的在关心。
宗室那边给的日子迫在眉睫，短短十日，操办的东西太多。
“咱们家倒是置办了一些，只有一点。”云方氏如今已经揽了府里半数中馈，帮着置办嫁妆也在情理，她考虑周到，因此说话时有些迟疑，“是之前为你大堂姐准备的，东西是极好，就怕冰蕊介意。”毕竟名头不对。
关于品级规制的嫁妆是礼部宗室那边准备，他们就需要准备嫁女儿的嫁妆，诸如首饰桌椅，喜被刺绣，林林总总极多。给长房嫡女准备的自然是最好的，云方氏一直都锁在库里，如今特殊情况大方拿出来毫不迟疑。
问这个问题也当着云良氏的面，可以说兼顾两方。
云冰蕊却道：“给大堂姐准备的，我怕是没资格……”
言外之意就是不介意，云良氏极满意大媳妇这样的大局观，一锤定音，“那就这样吧，咱们家第一次嫁女儿，可要风风光光地嫁。”
圣旨一下，尚曦都中人再惊讶也得跟着表示。
由于是和亲，各家都会添妆，带着红绸的马车一车一车往府中去，云良氏、管家、云方氏以及再不愿意也得强颜欢笑的云陈氏忙的是脚不沾地。
一时间，喜庆的气氛竟然蔓延到整个尚曦都。
砰！
“你们都给我滚！滚出去！”
二夫人才来到院子里，就听见接连一阵摔东西的声音，两个小丫鬟捂着被打得乌青的脸哭着跑了出来。
“夫人，您快去看看小姐，她又……”
“给我闭嘴！”
说罢来到狼藉的屋里，还没说话，兜头一个大花瓶砸来，若不是闪得快，说不定这辈子就交代了！
接连几日的憋屈此时也爆发了，指着叫嚷不休的少女骂道：
“若你再这样闹下去，我陈金千就当没生过你！”
云冰华自回来后就被禁足在这里，虽说吃穿不改，可自从那日听见哥哥说会被除族以后，就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再加上云冰蕊竟然要嫁给远东国大皇子为正妃，脑子就此炸了，凭什么？云冰颜那女人总看不起她就算了，那个贱人竟然也要骑到她头上去？！
明明……明明当初她才是家里最受宠的女儿……
“娘！女儿好命苦啊！”她一头金钗凌乱，哭得双眼红肿，“我不过是扯了云冰梦一下，她云冰颜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爷爷也太狠心了！”
她一哭，云陈氏也没了辄，亲女儿这般受罪，她却还要去勉强自己操办那贱丫头的婚礼，如何不憋屈。
跟着母女俩哭做了一团。
良久，云陈氏摸了摸眼泪，哽咽道：
“我儿莫再哭了，为娘一定会想尽法子救你的，就是去你奶奶院子里跪着，也要让她心软。”顿了顿，她到底没有将退婚的事情说出来，转而道：“便是除族，等你哥承了爵，也一定让你回来！”
云冰华再单纯，也是在这尚曦都长大的人，当即抓紧母亲的手臂，死命摇着：
“怎么可能，那样的话我的婚事怎么办？九门提督家怎么会允许一个除族的人嫁过去！”这些日子来她也算是尝尽冷暖，看事情总往不好的地方想，这一次竟然猜对了，盯着她娘躲闪的脸色，尖叫起来，“九门提督是不是来退亲了？！”
云陈氏不禁想，若女儿能早有这样的危机意识，就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只能苦着脸点了点头。
完了，全完了！
云冰华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母亲并不在身边，门外一阵喧天的声乐奏响着，反观她这屋子里，一地的碎瓷茶水，饭菜翻在墙角也无人收拾，散发着馊味。
服侍她的两个丫头接连受气，连表面的恭敬都不屑伪装下去，等她晚上睡了才来收拾，此时两人正凑在一起，坐在屋檐下唠嗑。
“要说咱们二小姐，那可真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嘿，竟然嫁给远东国大皇子做正妃，听说那位大皇子可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
“真的？那她以后可不就成了皇后？！”
“可不是？”年岁稍大些的一副感慨的模样，“这人啊，真不能端看出身，瞧今日远东国来下聘礼的架势，咱们这辈子能遇见一回，也是别人一辈子也开不了的眼界儿。”
有堂堂嫡女能把自己从族谱中作出去，也有庶女能搭上皇子。
云冰华听得浑身直冒火气，这两个贱婢竟然敢把她和那个贱女人放在一起对比？
原来这一阵锣鼓声是远东国来下聘了，这事情也就是盖棺定论，再无扭转的余地。
不甘心，好不甘心！
云冰华只觉得自己此时好像快要气得分成两半，一半去把云冰蕊杀了！另一半去把云冰颜弄死！
她缓缓抱紧双臂，缩着，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她光着脚，神经质一般在满是碎瓷的地毯上踱步，狠狠抠着自己的手臂，出血了也不自知。
双眼呆滞，口中念念有词。
门外两个丫鬟不知一个危险的疯子正在发狂，兀自谈天说地。
“说来也奇怪，你说冰蕊小姐到底如何认识那个大皇子的？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大皇子怕是连她的脸都没认熟吧？”
“圣旨是陛下下的，谁知道。”
两人并不知道这一番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至少，云冰华在听见时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赤红的眼睛充满着疯狂的光……
云陈氏傍晚时匆匆来到清华院，屋子里透着暖黄色的光，少女剪影清瘦，乍一看竟如出事前那般宁静。
带着人走进去，屋子里一片安静，干干净净，还点着熏香。
两个侍奉的丫鬟并列站在门边，垂首端身，极为规矩，只是她们走近时，两人抬起的脸却叫人唬了一跳——赫然两个大叉血口子印在脸上。
她们瑟缩着，眼中带着求救。
云陈氏不忍地看了眼她们，示意身边的妇人将她们带出去，自己去了里间，却见云冰华竟然正坐在镜前梳妆。
见她来了，便将手里的珠钗举起来，笑问道：
“娘觉得好看吗？”
云陈氏一时间摸不准她的想法，愣愣地应了一声，旋即坐在她身边，就着晶石的光芒给她戴上，笑道：
“我儿无论如何都是最好看的。”
云冰华开心的笑了，将头上的钗环一只只拆下来，摆在桌上，凝视着镜子里扭曲的脸庞，笑道：
“对啊，我这么好看的人，怎么能容许云冰蕊抢了我的东西呢？”
中年女人一愣，“冰……冰华你……”
未说完，双手就被一双凉到心里的手给握住，那双手上有细细的口子，看起来极为狰狞，云陈氏心里一抖，就听女儿说道：
“娘~您就忍心看着女儿就这样毁了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云冰华不需她回答，便红着眼眶继续道：“您以前若是早些把那贱女人嫁给表哥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现在嫁给远东国大皇子的，说不定就是我了。”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云陈氏脸色极为难看，反握住她，“冰华，事到如今你就别想那么多，你哥哥正在准备武举，待他搏出一番地位，你就不用愁了。”
谁知才说完就被少女猛一把甩开手，力气之大，她险些从凳子上摔倒。
云冰华看见女人不敢置信的眼神，狠狠咬了下口腔内壁，慢慢撇着嘴走过去，扑进女人怀里放声大哭。
“娘，我不甘呐，云冰蕊一个丫鬟生的贱人凭什么比女儿嫁得好？大房那些大大小小的贱人凭什么就要压在我们娘俩头上？娘，只要我嫁到远东国成了皇后，不管是爹爹哥哥，还是娘你，以后还用担心什么？”
都说知子莫若母，反过来又何尝不是。
少女一席话，让云陈氏心里是狠狠地震了一下，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云方氏指挥她做这样做那样的场景来。
顿时把心一横。
“我儿，你有什么计划？”
云冰华挂着眼泪的脸上笑颜逐开，把想了一下午的计划细细说了。
云陈氏到底经验足一些，说道：“此事绝不能让你父兄知晓。”
“为何？”
女人脸上有些苦涩，低声道：“你父亲与哥哥自来不喜为娘的兄长，更不看不上你表哥，若是知晓咱们要喊他来帮忙，多半是不允的。”
云冰华点了点头，娇嗔一声，“女儿都听娘的。”
云陈氏搂住心肝宝贝，一下一下拍着，心里跟着一阵一阵发紧，这事儿无论成与不成，以后她在云家怕都是难以直起腰来了……
毫不知大难临头的云冰蕊雷打不动的每日去清霜院探望，她现在开朗许多，有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活泼。
大约是从爱情中汲取的勇气，与人说话时落落大方，也不会再怯懦的不敢看，更甚者，她还能与长歌青樱聊上话来。
这些时日，她一边要学习和亲出嫁的礼仪规矩，另一边还有跟着远东国来得教养礼仪么么学习远东国的风俗礼仪。
甚至因为是做正妃，还需要尽快掌握远东国帝都内各大贵族大员的人事往来，以便她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子妃，成为袁求鸿的贤内助。
另一方面，因为云良氏年纪大了，云方氏便暂代当家主母之责，教导出嫁的女儿成为主母之后如何执掌中馈、分配人事、驾驭下人，以及该如何自处等等事物。
这一切她都不曾抱怨，而且学得极好，时间仓促，寥寥十日，在云冰颜院子里的探望时间竟成了她仅有的休息时间。
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惴惴。
“你怕什么？”长歌青樱如今很欣赏这个内秀的女子，拍着她的肩膀，对云冰颜抬了抬下巴，“再大的事儿，把冰颜一搬出来，绝对比你爹还有用。”
青机圣师关门弟子，长空太子、繁芜摄政王世子、赤月瑾南王世子与森音四皇子的小师妹，这身份，比一个公主都来的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