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我?”赵跃民问道。
苏红点点头。
赵跃民坐下来说道:“那你采访吧。”
“其实,也不用你怎么忙。我这边已经整理好了相关稿件。你看一看,合适的话,就签个名。”苏红习惯性地拿出钢笔来。
赵跃民眉头一抬,拿着苏红的稿子,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赵跃民同志表示,一定要高举**思想,力争多快好省地加入到油田建设中去,争取放一个高产卫星……”
赵跃民撇撇嘴,摇摇头道:“这样的报道,我不接受。”
“你不接受?”苏红瞪大眼睛,像看着外星人一般看着他。
“你们江北石油日报做出来的报道,都是齐刷刷一个模样。这样子,采访我,跟采访别人有什么区别?”赵跃民毫不客气地挑出毛病。
苏红又气又好笑。平日里,她作为报社记者,被采访者都是友善地配合。为了赶时间,她也通常准备几个采访模板,让被采访者选。这个方法,从来没遇到过问题,偏偏在赵跃民这里卡了壳。
“那你想怎么样呢?”苏红习惯性双手抱胸道,一股抗拒的姿态。
“既然是采访我的报道,总要听听我的心里话吧。”赵跃民开口道。
“好,你说。”
赵跃民说道:“我比较幸运,二十岁就当上了队长,可是仍旧有很多同龄人并能够理解钻井队工作的意义。他们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一定觉得自己工作没有太大价值。有的只负责泥浆搅拌,有的甚至只是值夜班。他们说,自己的青春有些荒废……希望能够迅成长二十年,直接成为中年干部。”
“但苏红,你想听听我对青春是怎么理解的吗?”
苏红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赵跃民一脸的认真,他的讲话方式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人感到有听下去的**。
赵跃民换了坐姿,带着一种传播和教育的口吻说道:“我也希望成为更高级别的干部,但我不愿要时间瞬间过去。青春不是一种过渡。如果你把青春作为一个过渡的话,那你会错过很多精彩的时光和路上的风景。那么当你错过之后,你就会觉得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我的青春献给了石油工业,我的青春没有阴影和遗憾。我的青春也将战胜一切的失望,一切对于生活的厌恶。”
这是赵跃民的心声,也代表那个时代年轻石油人的崇高理想。
夕阳的余晖,斜射进练功房内,在地上透出斑斑光影。
苏红忽然觉得,面前跟他说话的人,不是钻井队队长,而是某个诗人,某个作家。
“说得很好。”苏红不自觉点点头。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
苏红一愣,她没想到,这个赵跃民,还引用了俄国著名作家的语录。
“你看,不如报道标题换成这个,如何?”赵跃民笑着商量道。
几天后,江北石油日报出新的一刊,头版是采访赵跃民的报道,题目为《献身石油,青春无悔》。
文章写得不同于以往的范例式报道,还引用了赵跃民多段意见的表达,让不少看惯了样板戏式报道的群众有一丝新鲜感。
接着,有人告诉赵跃民,国内的《中国青年报》也转载了石油日报的这篇报道,作为年轻石油工人的典型来塑造。这样一来,各个油田都知道了有他赵跃民这一号人物。
局指挥部的不少干部,见到赵跃民都笑嘻嘻地祝贺他,说局领导已经重点关注他了,再过一个月,等到会战结束,他赵跃民就等着升官吧。
赵跃民听了这番话,回到井队,更是干劲十足,又张罗着弄上了个几十本书,给队里造个“简易图书馆”,希望队员们闲暇之际,也能有时间学习一下。
与此同时,胡东的烧烤摊也在不断壮大,钻井、采油、运输、供应,差不多有四五个摊子,都是由胡东和他的兄弟经营的。
自然,虽然赵跃民反复强调自己只是帮忙,但是胡东仍旧将赵跃民的单独一份钱存了起来。
最近,胡东的烧烤摊遇到了些问题。除了钻井队区域外,其他在镇上的摊位,不同程度受到了镇工商所的干涉。面对工商所的管制,胡东这几个小伙子,虽然练成了一身“敌进我退”的本领,不过,一直过这种生活,终究是不稳定。
秋夜,这一帮小镇青年们,又聚在胡东家的后院中,讨论着前途问题。
胡东作为小镇青年们的“头儿”,先跟自己的这些“创业合伙人”汇报了“邵湖镇烧烤摊股份有限公司”这个季度的盈利状况。
大家觉,烧烤摊最大的支出,是被工商所抓住后罚没烧烤炉架以及其他罚款。
赵跃民听了皱了皱眉头,说道:“兄弟们,这样办烧烤摊不是个办法。咱们赚的钱,光顾着交罚款了。我看,还是要转个方向。”
“跃民,你说说,我们该怎么转?”胡东问道。
赵跃民想了想,说道:“以前大家是没事可做,我提议弄一个烧烤摊。几个月后,情况不一样了。烧烤摊时常受到冲击,我们要寻求一个更稳定的生意。考虑到相似性,我觉得,开个饭店,生意规模上更为稳定,大家也不用风吹日晒地露天做烧烤了。”
“跃民,饭店确实听上去烧烤摊上规模、上档次。”胡东说道,“可是,我们这些人,就算开出一家来,工商所也不会给我们上营业执照,到时候上门来查我们,我们跑都跑不了。”
“所以……”赵跃民分析道,“我们要有挂个‘红帽子’作为保障。镇公社有一家红星饭店,集体所有制性质。大家还记得吗?”
有人回忆起来:“那家饭店啊?现在可没什么人去吃了。五几年大炼钢铁时,那家饭店想做先进典型,把自己烧菜的锅和铲子都贡献出去了。你说说,一个饭店连锅和铲子都没有,还搞什么?”
“是啊,现在那个饭店就一个服务员,一个厨师,连生意都没有……”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赵跃民点点头道,“承包了这家集体所有制饭店,装修都是现成的。我们也有了正规经营的执照,头顶镇公社的红帽子,也不怕工商所来查。”
赵跃民的话,让大家突然感到做生意有了依靠和保障。毕竟,谁都不想一直过打游击的生活。
“不过,我们这些无业青年与跟镇公社谈,人家会理我们吗?”有人担心道。
胡东想了想,冷静分析道:“跃民,这事还得你出马。你是我们之中最有身份的人,是国营企业的干部。你跟镇公社的人去谈,应该最有把握。”
“是啊,跃民,你如果谈不成,我们就更不行了。”其他人都应道。
“行,这件事,我跑一趟。”赵跃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