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上听说自己昨天拉着虞玖微外公拜把子的行为，懊恼不已，眼下面对当事人，更加羞愧难当。
心想，别说昨晚虞玖微拒绝了他的求婚，就算没拒绝，自己在未来姥爷面前出了这么大糗，未来姥爷也不放心把外孙女交给他这种喝醉酒就拉着人乱拜把子的人吧。
陈嘉上两眼一闭，给柳先生行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柳先生给这架势吓坏了，皱眉叱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外公对不起。”
“昨天？”柳先生回想一下，两手叉腰，满不在乎地笑，“你说拜把子那件事啊？那有啥对不起的。忘年之交又不是没有。再说了，且不说咱俩没拜成，要是拜成了，以后你万一成不了我外孙女婿还能成我兄弟是不？”
虞玖微：“……”
柳先生向来满嘴跑火车，是个说话不着调的人。
可陈嘉上不知道啊，陈嘉上愣是被这段豪言壮语雷的外焦里嫩，呆在当场。
“说什么呢你！”苏小姐挽了藤条打在柳先生身上，“是不是五百个毛笔字不够你写啊？”
柳先生跳脚道：“干什么？俩孩子还在这，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虞玖微立马说：“没关系外公，我们这就走。”
“哪儿去？”
“哪儿去？”
柳先生、苏小姐异口同声问。
“带他出去吃咱们这的特产。”虞玖微牵着陈嘉上头也不回往外走。
“我们这最有名的就是炒粉。小时候来这过暑假，隔几天我就要去一家铺子吃炒粉。”
说着，虞玖微停下脚步，手一指周记粉面馆：“就这。”挽着陈嘉上走进去，“你一定要尝一尝，真的是超级好吃。”
虞玖微打小在这一片混得熟，尤其是老一辈的人都认识她。
“玖微姐？”
虞玖微听见熟悉的声音，把视线移向声音来源处，陈嘉上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过去。
一个火柴妞靠在摆放着各种调料的桌前，身上系着白色围裙，脑门处绕了一圈红黄相间的头带。
虞玖微迟疑道：“周舟舟？”
“是！”柴火妞激动地点点头，“你们这是——”
当她看到走在虞玖微身后的陈嘉上的那一刻，张开的嘴巴停住了，声音也一同戛然而止。
只有那一双圆溜溜的荔枝大眼睛快速地眨了眨。
虞玖微转头跟陈嘉上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
然后虞玖微问柴火妞：“你不会是他粉丝吧？”
柴火妞捂住嘴，满眼不可置信，欣喜若狂地点个头。
虞玖微牵着陈嘉上走进面馆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柴火妞把调好的面给客人端过去，急不可耐跑到他们这一桌。
柴火妞对陈嘉上的脸看了又看。
陈嘉上一向对粉丝很温柔，也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自己的粉丝，他先是伸出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对方不要声张，紧接着伸出手跟她握手。
柴火妞看看虞玖微又看看陈嘉上，最后把目光移到虞玖微脸上，顿了顿，不确定地说：“你们这是……谈恋爱？！”
虞玖微不置可否，一笑置之。
柴火妞竖起两个大拇指，相当佩服虞玖微的征服手段，随即红着脸蛋子问：“吃点什么？”
“把店里的特色粉各来两碗。”虞玖微说完，又问，“你爸呢？怎么不在家？”
“他去进货了。”柴火妞说，“我给你们做也是一样的，我爸说我手艺贼棒。”
虞玖微嗯一声，说：“不好吃不给钱哈。”
柴火妞羞涩地看一眼陈嘉上说：“上上签可以不给钱，你要给。”
“嘿！你个见色忘义的小丫头。”虞玖微掰开筷子作势要打她，被她躲过，虞玖微说，“快去炒粉吧，小丫头！”
柴火妞皱皱鼻子，显然不满意小丫头这个称呼，“搞得就像你很老一样，你是不是喜欢被人叫阿姨啊？虞阿姨。”
柴火妞见虞玖微从包里拿出小型摄像机，两眼冒光：“你们不会是要在这做吃播吧？”
“嗯。之前跟你爸爸说好的。现在就等胡叔叔”进完货回来。”虞玖微说，“对了，你爸出去多久了？”
“有老半天了。”柴火妞说，“应该再过十几分钟后差不多就回来了。”
虞玖微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柴火妞拍拍胸脯，自告奋勇：“我的手艺真的不错！”
“小老板！你做不做生意嘞？”客人在喊。
柴火妞回头高声回一句做的啦。
就连虞玖微也调侃她：“行了，小老板快去做你的事吧！”
“那我们？”陈嘉上指着自己问。
虞玖微把拍摄器放回包里，起身：“走吧，我先带你到附近转转。”
说完两人一同走了出去。
虞玖微带陈嘉上去了小时候她常去荡秋千的公园。
“小时候这里还有一棵红杉树的，后来被雷劈了。”虞玖微觉得秋千旁边的一块地方遗憾地说。
陈嘉上看见有两个小孩子在旁边玩沙堆，内心忽然涌起一种柔软的情愫。他望着虞玖微的侧脸，想起昨天她的拒绝，心有不甘。
“荡秋千吗？我推你。”
黄昏的晚风柔和地吹着，虞玖微扭过头拂下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好啊。”她说。
这种时候公园里有很多人。跑步锻炼的老人，坐在长椅上玩游戏的小孩子，靠在树下共饮一杯奶茶的情侣。
因为种植了一大片枫树的缘故，公园名为红枫公园，风吹过来的时候一片翻滚的红色海洋。
陈嘉上说：“看到你外公外婆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到我们以后会不会也这个样子。我打太极你画画。偶尔吵上那么几句，哪一天子女突然带着另一半回家，把我们吓一跳，然后我们再帮他或者她考验选择的人到底行不行，日子过得细水长流。”
“打住。”虞玖微晃着双腿被推出去，又荡回来，斜睨一眼陈嘉上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外公外婆结婚三次婚。只不过三次结婚对象都是同一个人。”
陈嘉上一愣。
虞玖微淡淡地说：“我外婆二十一岁和我外公离婚，那时候我妈还没出生。”
陈嘉上算了算年龄说：“那个时候很少有离婚的吧？”
虞玖微嗯一声说：“所以我外婆和我外公为离婚这事就耗费了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当时的环境下，基本上还是休妻的多，选择离婚男方也会遭人指指点点，再加上我外婆的父母极度反对。”
陈嘉上又问：“他们为什么离婚了？”
虞玖微说：“我外婆要去上大学。听我外婆讲，她不适应婚后的生活，觉得自身被束缚，就离了。”
陈嘉上说：“那他们俩又是因为什么复婚？”
“我外公等了她五年。”虞玖微讲了其中曲折虐心的守候和等待，整整五年，一个人义无反顾守着另一个人。
陈嘉上心里一动，实在想不出好不容易再在一起的两个人再次结束婚姻是什么心情，什么理由。
而虞玖微却丢出一个简单粗暴的理由，全天下的婚姻都可能面临的困境：“因为出轨。我外公出轨。”
陈嘉上回想起虞玖微外公外婆互动时的亲昵，又联想到那段围绕出轨的岁月，那一定是一个爆炸性的劫难。
虞玖微说：“即使这样他们最后还是复婚了。”
无论是父母那一代还是外公外婆那一代，虽然婚姻历程中各有各不同的艰辛，但始终都爱着彼此。他们营造出来的氛围是恩爱有加的。
而虞玖微从小就生活在有爱的环境里，至于为什么她的爱不如上一辈直白浓烈，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第三次离婚是因为单位分宿舍房，外公外婆为了能够多一个指标，假离婚了。说起这个，听我外公说，当年他们三结三离的，在民政局还受过批评，差一点民政局就不给他们盖章了。”
坐在秋千上被荡到高处时，虞玖微感觉到不同于平地上有局限性的自由，更像是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你为什么不想结婚？乔湘湘说是因为事业上升期，因为害怕有一天爱人两看相厌，害怕自己即使脱光了，许鹭洲都没兴趣看一眼。
那她呢？
为什么拒绝昨天陈嘉上的求婚？
虞玖微闭上眼睛，眉心忽然一凉。
“下雪了！”
“噢耶，下雪了！妈妈你看下雪了！哈！明天我就能在院子里堆雪人了！”
小男孩放下小铲子，蹦蹦跳跳地拉着年轻母亲的手，欢快激动地指着天空。
秋千荡回原位，虞玖微脚撑地，摊开手掌看着指尖上米粒大小的雪，一触就化成水。
“今年雪下的挺早。”她喃喃自语一句，搓了搓指尖准备把手放回口袋，却被陈嘉上一把握住，拿到他嘴边哈气，然后放进他的大衣口袋里。
“这是初雪。”陈嘉上说。
两人走在林荫道上，那个要堆雪人的男孩子走在他们前面，牵着他妈妈的手，另一只空闲的手坏心眼地去拽旁边小女孩的辫子。
小女孩哇地叫一声，打掉小男孩的手，小小的身体往她母亲怀里躲，气鼓鼓地对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男孩子不能揪女孩子的辫子！”
小男孩揪过小女孩辫子的手插着腰说：“为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下雪了。”
小女孩摆出老成稳重模样，抬着下巴，理直气壮地说：“因为这不是绅士！这是一种对女性的迫害！是家暴！”
两个年轻的母亲双双愣了，互相对视一眼，随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还有些许赞许。
小男孩歪着头疑惑，他并不能明白家暴具体指得是什么。
只听小女孩继续说：“而且我有眼睛，我知道下雪了！”
小女孩的妈妈低下头问小女孩：“你刚刚说的都是从哪看来的？”
小女孩一脸严肃地讲：“幼儿园老师告诉我们的。”接着转头义正言辞地告诫小男孩，“听见了没，以后不许揪女孩子的辫子。不然你以后娶不到老婆！”
耳边传来噗嗤一声笑意，虞玖微把脸侧向陈嘉上说：“你笑什么？”
陈嘉上满眼温柔：“你不觉得他们很可爱么？”
虞玖微看过去，小男孩和小女孩叽叽喳喳欢快地说着话。
“是挺可爱。”虞玖微说。
陈嘉上捏了捏上衣口袋里的那只手说：“你也可爱。”
虞玖微不屑地笑了笑。
陈嘉上又说：“将来你生的孩子一定更可爱。”
虞玖微眯起眼向陈嘉上看过去，远处传来小女孩小男孩没心没肺地笑声。
陈嘉上热切期盼地迎上她的目光，以为她会说点什么。但虞玖微只是一言不发盯着他看了几秒之后，又把头转了回去。
陈嘉上抿紧嘴唇，失落不可置否。
雪越来越大，虞玖微看了一眼手表，这个时候周师傅应该已经进完货回来了。
“我们快点回去——”她拉着陈嘉上准备跑起来，“吧”字还没说出来，人被陈嘉上拉回去。
她高跟鞋在地上打了一个趔趄，才在陈嘉上旁边站稳脚跟，微微皱眉疑惑道：“怎么了？”
陈嘉上指了指天，雪越下越大。
从米粒大小变成青豆大小。
“再等等。”
“等什么？”
陈嘉上温柔一笑说：“等我们一起白了头。”
＊＊＊
两人披风戴雪跑回去，在门口遇见打着伞赶出来的周舟舟。
“玖微姐，老大！”少女看到偶像羞涩难免，呆了一秒，迅速扶着虞玖微，给二人打伞走进铺子。
进了门虞玖微给陈嘉上拍掉头上的雪：“都怪你这个神经病。”语气却毫无责怪之意，反而带着戳人心窝的宠溺。
她自己也满身满头的雪，却跺着脚先给陈嘉上拍雪。
陈嘉上低着头看着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一下一下拍着，她长而翘的睫毛上下颤动，带着湿漉漉的水润。
陈嘉上抬手给她抹去头发上的雪，随即轻轻拍掉她肩膀上的雪。一股冰凉滴落进脖子，虞玖微本能把脖子往里缩了缩。
陈嘉上停手问她：“怎么了？”
虞玖微说：“有雪珠掉进脖子里了。”
陈嘉上闻言翻开她衣领，用指腹抹掉她脖子上的水渍时，她抖了一个机灵瞪他。
陈嘉上不知道为什么被她瞪，面上一片真诚：“怎么了？”
虞玖微狠狠瞪他说：“冷。”
陈嘉上这才意识到自己手指冰凉，连忙把手收回来，忙说对不起，抬眼看见虞玖微嘴唇微嘟，一副委屈巴巴模样，心里一动，当下抱温香入怀。
“笨蛋。”哭笑不得地沙哑声音落进虞玖微地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