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些事往往就是如此地出人意料。
李照是没想到自己一通输出,各路剑法用了个遍之后,面前这个男人却始终不动如山。而他那头盔上的两个窟窿眼里,清楚地透露出了嘲笑。
“你很着急。”男人转身走向留声机,“不妨坐下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邦——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随后那男人便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李照扛着剑鞘望着地上这人在心里冷笑了两声后,搜了一把身,将人拖去床上绑好。接着,她溜溜达达在屋里绕了一圈,将肉眼可见的玩意儿都摸了个遍。
灯的确是电灯,但李照没那个本事去鉴定灯丝技术属于那个时代,也就熄了这个想法,转而去看留声机等物。
可留声机也就是最经典的样式,其上放着的唱片一看就是老古董。
房间东侧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摆着古籍,随便翻阅一本,上面都是用的古英语写就。李照勉强看出其中几个单词的意思,再多就没了。
放下书,李照溜达到了墙角,此处摆着的长枪做工精良,膛内弹药的工艺也是现代水准。这东西比留声机、电灯还要朝前,但三者同时出现,并集聚一堂,也让李照明白了一点。
那就是,这群英吉利人并不是整体文明开了挂,而只是在单一科技支线上加快了进度。
这么看来,那端朝也并不是全然处于劣势。
正当李照摆弄着枪支时,南侧一角的陈列架上突然当当响了两声。她回头看去,就看到上面有一个半月形的镜子在不住地震颤着,仿佛是在呼叫李照。
哐啷。
那镜子震着震着,就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李照快步过去,在一堆镜子碎片中,看到了一块灰白色的骨片。
如果说第一次在剑仆的身体里看到那个灰白色的圆球,李照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么这一次在这儿看到这枚颜色一模一样的骨片之后,她就知道了。
“住手!”
身后传来了高喝声。
那男人醒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主赐予他的神镜摔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一步步走过去,再结合刚才被打晕的愤怒,这股怒火几乎燃尽了他的理智,叫他再不能像刚才那样从容。
然而他喊住手,李照当然不会真的住手。所以在身后男人的无能狂怒之中,李照俯身将碎镜片里的骨片捡了起来,末了还哼着小曲儿转身一步步走近他,两指炫耀式地捏着骨片只转。
等等——
李照突然止了脚步。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在拿到那块骨片之后,她可以借助剑仆的身体说话了!在发现这一变化之后,她连忙折臂,将骨片藏在了身后的暗门里头。
男人目眦欲裂,眼眶通红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堆碎镜片,随后对李照说道:“你会被主降下的怒火燃烧殆尽!”
他的反应说明他并不知道镜子不是重点,镜子里的骨片才是重点。
“有点意思,这东西是谁给你的?所谓的主?”李照一开腔,发现声音还是自己的声音。她顶着剑仆这一身硬朗外形,用的却是细细柔柔的女声,倒也是怪异得不得了。
被绑在床头的男人也十分惊讶,但旋即,他脸上出现了几近狂热的神情,说话时声音都打着颤:“主果然没有说错,你摔毁了主的神镜,让我无法聆听主的教诲,主必将惩戒于你!”
李照蛮横的一脚踩在他胸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问:“你的主知道你今日将死在同昌吗?”
死对狂热的教徒来说并没有威慑力。
男人那璀璨的眸子绽放出虔诚地光芒,尔后,他闭上眼睛,说:“你大可以将我送入主的怀抱,我身若陨,我神永在。”
神经病。
虽然李照对他嘴里这套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但为了能从他手里撬出点别的情报,也就只能对症下药道:“我不信你的主,既然那镜子是你主的玩意儿,那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被我摔碎?这不正说明你的主其实徒有其表。”
杀他可以,诋毁他的主便是不共戴天之仇!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眼看着就要拱向李照,随后又被李照一脚踩了回去。
“你用那东西与你的主联系?”李照又问道。
男人在李照脚下疯狂挣扎着,他瞪着李照,说:“是主降下恩泽!主无处不在,他知道我身边的一切,他称我神子!只要我能完成历练,他日我便能重回主的怀抱!”
李照知道义体之间是相互有联系的,而所有义体与她自己,也都是有着紧密联系的。
当初她以为肢解了她肉身、拆了她义体的是李程颐,现在看来,干这事的应该是裴朗明才对。不过倒也是说得过去,他在这个世界能随意处置的,也就只有她最初带过来的那具肉身了。其他的……别说是人了,就是一条狗,裴朗明杀了后回知北游等着他的都是革职降罪。
两厢一联系。他用义体之间的联系来伪装神迹,操纵这个男人,倒也不稀奇了。
“你说他无处不在,那他为什么现在不出来救你?”李照问道。
这男人自圆其说的本事十分之强,只见他一脸崇敬地说道:“这是主给予我的历练,只有我完成历练,我才配为神子。”
脑残粉是无药可解的,李照也并不想救,她啪啪两下甩着巴掌打在男人脸上,说:“你知道吗?我也是你的主,他是我的一部分。所以照你刚才的说法,我打你,便也算是历练。”
要说胡说八道,那李照是个中翘楚。
不等男人反应过来,她又说道:“他交给你们知识、技术,让你们拥有了原本你们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东西。铁路、留声机、无线电、枪支大炮,等等这些,都是他以主的名字降下的甘霖,可你知道吗?这些都是毒药。”
毒药?
男人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疑惑。
寻常的话语并不能动摇他的信念,但面前这个用女人声线说话的男人吐露出来的每一个东西,都不是这种蛮夷之地的人可能知道的东西。
“因为他是伪神,他做这些不是为了拯救你们,而是想要腐蚀你们的智慧。”李照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魔鬼,一点点将男人的思绪引向怀疑,“不若回想一下,你本该在哪儿?主会让他的信徒背弃故土,去到万里之外的不毛之地吗?主会任由他的神子受伤吗?”
说话间,李照抽刀一送,挑着男人防弹衣的接口处,捅在了他的腰侧。
男人痛呼一声,原本恍惚的神情被扭曲取代。
死亡的确不能让信徒醒悟,但疼痛可以,折磨可以。
李照挑着不会伤到内腑的地方下手,一剑又一剑地在男人身上撕裂出伤口来,几刀之后,俯身低语道:“真神不惧怕伪神,但会处置伪神之信徒!他的确猜到了我的法身,可你不如想想,为何我可以转换法身,而他不行?他用我的东西来骗你说他无处不在,可他如果真的无处不在,此时为何不出来?”
要骗,那就骗个彻底,系统性地骗。
将剑仆称作法身也是李照灵机一动之后的说辞,恰恰就是这灵机一动,叫男人脸上的神情有些崩溃。
他知道自己不该相信面前这个人。
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质疑着,主啊,面前这人诋毁你,诬蔑你,你为何还不出现?为何不将她制裁?
鲜血渐渐地染红了床单,男人的每一刻都过得十分煎熬,他被疼痛和信仰的奔溃双重撕扯,到最后,都有些神智不清了。
“说说,这尊伪神,对你们英吉利亚人,做了那些不可饶恕的腐蚀之罪?”李照捏着金疮药洒在他腰间的伤口上,问话声如靡靡之音。
药粉落在开裂的血肉之中,转瞬晕开。
男人梗着脖子惨叫了一声,等他再低下头时,看向李照的眸子早就失去了最开始的那种自信与骄傲。他眼角滑落两颗眼泪,玻璃蓝的眸子缩了缩,回答道:“主……不,伪神,他让我们来到端朝,他对我们说,端朝人都是异教徒,需要被驯化,需要被拯救。”
说辞都是那种忽悠人惯常用的说辞,但手段也是真有一点手段。
他口中的主以神迹震撼了整个英吉利亚,令当时英吉利亚的王——苏塞三世倾倒,随后便成了众人拥簇的神主。
神主无处不在。
不管是皇宫之中,还是陋舍之内。
是神主赐予了他们从愚昧中醒悟的可能,是神主教会他们如何去运用超越常人的神迹,相隔千里也能如常沟通、爱人之声音可以被留存、火器于百步开外就能取人性命、炮弹可攻破这世上最牢固的城堡、一日可行千里万里!
前前后后听下来,李照觉得裴朗明也没拿出点什么真家伙来,铁路也好,火器也罢,都还不算太离谱。
是因为不能拿,还是因为不必要?
裴朗明觉得在有用这些枪械大炮之后,英吉利亚人便能摧毁端朝,所以才适可而止?
李照对此并没有办法得知,她只能将局面往好的方面去想,比如裴朗明的权限并不足以让他真正将英吉利亚人的科技树直接点满,毕竟空中楼阁往往是不稳固的。
想到这儿,她松了一口,举剑刺穿了男人的头。
同昌要守,陇右道要守,整个端朝她都要守,若裴朗明敢带着他那拔苗助长的英吉利亚人上门,李照就敢跟他刚个正面。
收剑入鞘之后,李照将墙角的三把枪背在了背上。
据何冲所说,五楼住着武力警戒人员,若他们知道这男人死了,那么难保不会对城中百姓下手,这个风险李照是如何都不能去冒的。
所以她翻身勾着西侧的窗户出去,手脚轻快地直接爬到五楼之后,顺着五楼的窗户口一跃而入,进到了一间大门紧闭着的房间里头。
“你是谁?”
屋子里站着一个金发的少年。
他虽然有着明显不是端朝人的发色,但五官却是正统端朝模样,连说话的强调也是。
见李照手里提着带血的剑,背上背着三把长枪,少年朝后退了两步,折臂一摸,便摸出了一杆枪来。随后,他拨了枪栓之后,对着李照就是一通扫射。
火花迸射。
子弹壳落了一地,而李照毫发无损。
也不能说完全毫发无损,李照给剑仆套的新衣服倒是被打成了个筛子,破布条子悠悠然滑了下去。
“你,你,你到底是谁?”少年这下傻眼了,抱着枪一路往后退,退到了墙边。
李照抬臂,用仅剩的手臂上的一截衣袖擦了擦剑身上的血,说道:“我是来替天行道的人,老实交代,你可有助纣为虐,屠杀同昌城里的百姓?”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李照在翻窗进来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少年慌慌张张地藏起了一张画像。托剑仆目力的福,她能看清画像上画着的是一位端朝女人,也能看清少年在抚摸着画像时,脸上的那股温柔与落寞。
心怀温柔的人,是不容易举起屠刀的,尤其是这份温柔与屠刀之下的人乃是同族。
少年听到李照这么一问,连忙摆了摆手,说:“你你别出去了,赶紧走吧,这里很危险,外面起码有三十多个传教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最好的武器,都是有过百人斩的高手,你要是出去了,必死。”
“我问的是,你有没有杀过这城里的百姓。”李照提着剑朝他走了一步。
“没有!”少年腿肚子抽了抽,连忙蹲下去抱头喊道,“我只是负责这楼里的安全,我——”他突然又泄了气,转而说道:“你杀了我吧,我到底还是帮着他们害了人,若不是怕疼,我早就自己寻个了断了。”
李照走到他跟前,问:“三十多个传教士都在五楼?他们什么时候休息?知不知道房间分布是怎么样的?”
少年捂着耳朵偏头看她,皱眉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穿着防弹衣,防弹衣是能防住我这枪,可你别想着能防住他们的枪,他们用的都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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