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凤很是惊讶,眼前这个少年十五年前顶多也就是个五六岁的娃娃,又怎会识得灵锋宝剑?他又怎会使武当绝学?
少年的下一步举动更是让裴凤大吃一惊,只见少年泪流满面,神情似悲戚又似激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匍匐拜了三拜。
“凤姑姑,师娘,我是山儿啊,你让我找得好苦啊!”黄山泣不成声,再也压不住体内的内伤,噗的一口鲜血喷出,双手无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倒下去。
“山儿?”
“十五年前,寮儿洼村,鬼医胡一脉,还有那颗大樟树,还有景德镇彭爷爷的榉林,师娘你还记得吗?”
“山儿?”裴凤努力地仔细地辨认着这少年的神情,思绪一下子飞到寮儿洼。
“你果真是山儿?”裴凤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飞一般跑向黄山,捧着黄山的脸一番仔细的辨认,依稀间眉宇神情,这不是山儿是谁?
“真的是你,”裴凤一把搂过黄山,当年那个弱弱又坚定的孩子,如今长成英俊的帅小伙儿。虽然十五年不见,但这份情谊,又怎能割舍得了?
黄山也早已是泪流满面,就像是一个没家的孩子,突然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这样的场景,即使是冬风落叶,又怎肯轻易打扰?
“山儿,这么多年,我也很想你,只是你师傅的离去让我对江湖的事情早已心生厌倦。大家都还好吗?师傅他老人家可还好?”
回到屋里坐定,叙起了别后情缘,裴凤百感交集。她虽然厌恶了江湖争斗,但至亲一直挂在心头。
“师公一直很挂念你们,师傅出事后他一直闷闷不乐,不多久就让出了掌门之位潜心修炼了。但是我看得出来,他老人家一直耿耿于怀,经常一个人躲在师傅曾经住的房间流泪。”
“唉!你师公待你师傅一向视如己出,他也一直视你师傅为最得意的弟子。可惜天不遂人愿,老来失孤,也的确是难为他老人家了。我本想上武当去看望他老人家的,但是一来没脸,二来也不想在江湖行走了,所以没去。我们娘仨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虽然平淡,但也幸福。”
“师娘,山儿不孝,不能及时寻到你们,以尽孝道,师娘莫要责怪。”
裴凤淡然一笑道:“山儿,不要说这样的话,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再说后来我们隐居在这里,谁都找不到,更别说是你了。今天能遇到你,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黄山支支吾吾沉默了半晌弱弱地问道:“师娘,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我知道这有可能会勾起师娘的回忆,所以……”
裴凤释然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师父泉下有知会含笑的。后来我不止一次查探过,的确找不到他的踪迹,那时候他身受重伤,定是毫无生还的机会了。”
裴凤想到当年的大战,心中像是刀绞一般,沉寂了十五年的心也像是被重新丢进了一个石块,泛起阵阵涟漪。但经过了十五年,就算是心痛也早已磨平了感觉,麻木了心灵了。
“对了,你是怎么到这里的。”裴凤不想沉浸过往,便问黄山。
“师公让我下山又两件事,一件事就是寻找你们。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寻找线索,后面听到传闻说黄圭伯伯在扬州出现,于是我就去扬州寻找。”
黄山回忆道:“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在扬州找到黄圭伯伯,他化身为道士,化名田立微在扬州修行。但他一直都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整日里被锦衣卫追杀。后来我们汇合一处,一起来到袁州。”
裴凤惊讶道:“黄大人当年被诛九族,难道黄圭逃过了劫难?”
黄山点点头说道:“是的,黄大人诛九族,但是当时扬州知府可怜一门忠烈,就偷偷将黄圭伯伯藏了起来,并给了度牒安排出家做了道士,因此才躲过了诛杀。只是后来江湖传闻他还活着,锦衣卫便四处查探,一路追杀。”
“那他现在人呢?”裴凤虽然厌倦了江湖,但是江湖的故交,曾经一起同生共死的人,她终归是放不下的。
“黄圭伯伯”黄山捂着胸口轻咳两声道:“我送他到了一个叫洪阳洞的地方,距此地也不是很远,骑马一天的行程。他在洪阳洞继续修道,并给我指明了道路,于是我就一个人过来了。”
“我找了风云山庄和关月庄,都没有你们的蛛丝马迹。那日正巧在树林中遇上先前追杀我们的锦衣卫,便与他们打了起来。后来不小心受伤,碰巧被人救下,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柴房里了。”
说到柴房,黄山恍然大悟道:“哎呀,你看我一时激动,竟然忘了,我出来给那位前辈寻找吃的,看到师娘后就把他给忘了。”黄山掏出怀里的两个饭团,便急忙要道柴房中去。
裴凤连忙喊来席无思让席无思给柳庄送去稀粥,看着黄山便忍不住嗔怪道:“你呀,他身中剧毒,又怎么能吃这些干燥的食物?现在只有稀粥才是最适合他吃的,对了,山儿,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黄山立马答道:“师娘,我重伤昏迷之前,隐约听到他说柳家寨。我知道柳家寨是师傅至交,师娘,你为他解过毒,他真的是吗?”
裴凤喃喃道:“真是无巧不成书了,他便是柳三哥,此外还有柳七哥也正在我这里,也身受重伤。”
黄山还想问些什么,裴凤挥了挥手道:“山儿,你也受伤严重,你和无思把三哥扶到房中去休息吧。一会儿鸡汤熬好了我会让晗儿端过去给你们,好生歇着,待晚上你们都好点了我们再一边吃饭一边说。”
黄山觉得也对,既然人已经找到,不妨先把身体调养好,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于是就按照裴凤说的,扶着柳庄歇息去了。
裴凤端坐堂前,即欢喜,又忧愁。
是夜,邻里乡亲都来到裴凤的家中,乡间朴实,近邻走动本就是常有的事。今天裴凤置办了些酒菜,就着平常的饭菜,请邻居们吃了一顿,也权当是为早上的事儿压惊。乡民们朴素,不管什么样的饭菜,只要能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便是人情。
“各位邻居”裴凤端起酒碗高声说道:“我们娘仨搬到这里住了十五年,红枫村就是我娘仨的家。德蒙近邻的厚爱和帮助,我们娘仨没有受到欺负。我其实早就想请大家吃顿饭的,为此还请邻居们原谅。”
裴凤一口喝光了碗里的酒,邻居们纷纷说道:“凤姑娘,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人心都是肉做的,在一起也是缘分,这事儿就不要再说了。”
裴凤感激地望着一众乡亲,再倒了一碗酒说道:“实不相瞒,裴凤年轻的时候来自江湖,所以你们早上看到的事情,不足为怪。但是请乡亲们放心,我早已厌倦了江湖中的拼杀只想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将孩子们抚养长大成人。所以还请乡亲们不要把今天的事情传出去,我只想在我们红枫村安然度过下半辈子,更不会把江湖中的事情带到我们村里来,恳请大家了。”
说完又是一饮而尽,一老者怜爱地看着裴凤还有无思无晗道:“凤丫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争来争去最后还不是一场空?你就安心吧,我们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的,再说思儿和晗儿乖巧可爱,你就算是要走,我们也舍不得哩。”
老者是村里的主心骨,平日里大家有事都会去向老者请教。如今老者这么一发话,余下的人更是随声附和。
“多谢欧阳爷爷,多谢众位乡邻,裴凤感激不尽。裴凤在咱们村,一定会维护我们村里的荣誉,保护村里的安全,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乡邻恩情。”动情处,裴凤哽咽起来,这十五年,整个村的人都很包容她,从来没有把他们一家当做外人看待。
那老者又说道:“思儿聪明,乖巧可爱,一定要努力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为我们村争光。”
裴凤打心眼里是不想让席无思去考功名的,但张这都这么说了,裴凤也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想孩子一定会努力的。”
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村子,夜色中,点点闪烁的烛光像是太阳,照暖了整个冬季。乡里四邻,其乐融融,这就是乡间最大的人情乐趣。
待酒尽席散,人们都带着笑语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裴凤伸了伸疲惫的腰,是时候了,是该跟他们说清楚的时候了。往日的恩情也罢,交情也罢,待他们伤愈之后,各别西东,最好不要再相见。
柳庄脸色越来越红润,虽然失血过多,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但终究此时衣食无忧,可以好好恢复。
黄山经过几个时辰的调息,也渐渐有些生龙活虎起来,年轻人底子本来就厚,再加上内力也不俗,因而很容易恢复。
柳儒的心情很好,此行不但找到了裴凤,更是找到了席祯的弟子,而且兄弟俩虽然经受了一些波折,但最终都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