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大雅屈身于大俗之下,李成栋获得了无尽的成就感。
这便苦了赵氏了,李成栋酗酒,又习惯打人,每当酒醉后,他便会晃荡荡如同猛兽一般踹开赵氏的卧房,将娇弱的她百般折磨一番。
府中人都不理解赵氏为何如此隐忍,渐渐从最初的同情怜悯,变为麻木不仁的漠视,甚至有人觉着她天生就是下贱的。
李元胤亦是很不理解,若赵氏对李成栋逆来顺受也便罢了,百般讨好也说得通,人们不理解的是赵氏正在为这段孽缘投入着自己的感情,她试图习惯起李成栋强加给她的一切,也试图让李成栋习惯起她。
可在许多人看来,赵氏想要改变李成栋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可笑。
有一天,李成栋酒后再次发狂,揪住赵氏把她扔到了床上,事后便跟只死猪一般睡着了,赵氏则带着满身的淤青,拖着虚浮不定的脚步走出了那间牢笼,坐在回廊下仰望残月如钩。
她的衣服很单薄,还有她淡而含泪的眼眸,残月正勾动着她的不堪回首,秋霜打在身上,使她瑟瑟发冷中环抱着双膝抽泣着低下了头。
广东有句俗语,同人不同命,她也曾天真无邪,也曾心性高洁,也有人爱过她、疼过她的。
待我明年游上苑,探花因便问嫦娥。
犹记陈郎七岁时技惊四座的这一句,赵氏似乎也想问问嫦娥,为何我有你那般美貌,却夜夜屈辱,日日蹉跎,就这样蹉跎一辈子以身饲虎吗?
李成栋虽然人称‘虎子’,却不是只虎,他就是一头猪。
思之怆然,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此刻躲在僻静处悄看美人垂泪的李元胤,蓦然动了恻隐,便是走过去隔着廊柱坐在了她的旁边,希翼能给予她宽慰。
“你就没想过要逃走吗?如果要逃,我可以帮你。”
两人静静坐了许久后,李元胤把忍住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赵氏抱着双腿,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凄然笑看长夜虚空,抖着声音说:
“国也已经亡了,家也已经没了,亲人都遭难了,我又能逃到哪里?”
“那你便如此折磨自己?”李元胤有些欲言又止。
“被人折磨和自己折磨自己,又有何区别,还不是都一样的折磨,莫不如自己动手?”赵氏闭上了眼。
“义父的妻妾很多,和你有相似经历的也有,比如说邢氏,她跟李自成时,跟高杰时,都是作为正妻的,高杰被杀后,她便依托在义父身边,妾不是妾,外室不是外室的,落差比你从陈子壮身边到府中来要大得多。”
李元胤发现自己失语了,自己不该把她曾经也是陈子壮的妾室这件事说出来再伤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在说,她们都很聪明,与义父之间的关系都是淡然处之的
,而你......”
李元胤的语气相似在疏导一个不成器的孩子。
“你明明知道义父喜欢那样对你进行欺辱,为何还总往他身边凑?”
赵氏看向李元胤说:“元伯。”元伯是李元胤的字。
“元伯,我知道你想让我过得更好,如果我学聪明些,哪怕在提督府,日子也可能过得比现在更好。”
她顿了顿,鞠了一把泪,淡淡笑了。
“此身已死,此心已死,我的世界已经崩塌了,再好的生活,我也提不起一丝兴趣了。”
“你太消极了!”
“不,你错了,我只是不奢望再会有美好的生活,可并不代表我再没有自己的追求。”
“自己的追求?”
“对,追求......”赵氏咬着唇,语气坚定:“我只求余下光阴,能为秋涛先生续命,待完成他的遗愿,便下去陪他吧,也许那样......”
李元胤脑袋嗡的一声,万没想到,这个让人看不懂,看着让人生气,恨不得在她背后推她一把的女子,竟然是这样想的。
赵氏提起秋涛先生陈子壮,便是不由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同我讲这些?”李元胤声音弱了下来,有些茫然,他坐在这,不过是想帮她,可这个女子竟把隐藏心底的,说出来可能会还得她更加凄苦的话说给自己听,而自己可是李成栋的义子啊。
若有若无的笑容浮现在赵氏脸上,她侧头看向李元胤,所答非问。
“很奇怪是吗?”赵氏没有抬头,只是侧脸埋在抱着膝盖的臂弯中看他。
或许是终于找到倾诉的对象,赵氏瞬间再次泪崩,抽着鼻子肩膀抖个不停,柔弱的她于环抱的膝间发出凄凉的声音。
李元胤只是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我知道你早就想要救我了,对吗?”哭泣了一阵,长喘了一阵,再次平复情绪的赵氏渐渐抬起头,泪眼看向李元胤,表情是淡淡的自嘲。
“嗯,如果你想,我会倾尽全力帮你逃出去。”
“呵呵,谢谢了,不过我真的不会走,”赵氏很决绝,但是她还是对李元胤的回答感到欣慰。
“为什么?你就甘愿日复一日被他折磨,而不去反抗,你一个弱女子又能为陈子壮完成什么遗愿?”
“反抗?你说的没错,陈子壮的遗愿便是要反抗,他想要存亡续绝,却被叛徒出卖,所以,我不忍,也舍不得再背叛他的,我要帮他,也要帮自己,为我的大明存亡续绝。”
赵氏用手背胡乱擦去脸颊的泪水,抽噎着笑道:“呵呵,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的身体不由我做主,可我也有心,我的心还在的。”赵氏指着自己心口,又愤然指向屋中,“不像屋子里睡成一头猪的那个人,他虽然活着,可是根本没有心。”
“那你是在寻找时机,想杀了他为陈子壮报仇对吗?”
“不,我要报的根本不是私仇,而是国仇。”赵氏遗憾地笑了,“还笑话我是个任人摆布的弱女子,不想元伯胸中竟然也只是这点格局。”
李元胤真被说得脸红,“那你的格局大,却又怎么能靠一己之力做到存亡续绝?”
(本章完)